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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末新選組】《清泉石上》第二十卷、戊辰年 番外六、狂痴

作者:JBY│2020-10-18 15:37:11│巴幣:4│人氣:168
番外六、狂痴



  山田市之允覺得自己來到一個奇怪的地方。在他的想像之中,私塾應該是大夥兒一起正襟危坐在斗室之中,一人一本四書五經的,隨著前頭的老師一起朗誦著內容,然後再由老師講解。至少他所聽過的私塾都是這個樣子的。

  市之允出身在萩藩上士之家,伯公是進行藩政改革的村田清風,伯父山田亦介則是有名的兵學者,父親山田七兵衛則前往長崎學習洋學回國後任藩國的海軍頭取。然而,在這樣環境下長大的市之允卻沒有什麼動力去學習,是以雖然與一般士族的孩子一樣前往藩校明倫館接受武士教育,卻除了劍術還過得去之外,學問上無論是文學、經典還是兵學,都因為無所用心而沒有特別的進展。也因此從小沒有從師長那得到什麼好的評價,相反的,甚至被評為「資質駑鈍,垂鼻頑獸,跟白痴沒什麼兩樣」。父親七兵衛為此煩惱不已,終於在伯父亦介的提議之下,讓市之允到亦介過去曾經教過的學生吉田松陰的松下村塾試試。

  聽聞松下村塾是個不問身份皆可學習的地方,也有傳聞那裡頭盡收些奇怪的學生,就連老師吉田松陰也是個奇人。聽聞吉田松陰本來自幼是個天才兒童,還曾經在藩主御前講解兵學,然而行事有些瘋狂,曾經違反了幕府禁令想要登上黑船而下獄。如今雖從獄中被放出,卻仍是蟄居之身,以叔父玉木文之進的私塾為名招收弟子,聚集了好些年輕人前來求學。雖然七兵衛對這樣奇怪的私塾存有疑慮,亦介卻覺得說不定那個不按常理來的私塾,說不定會是市之允的一個機會。

  入塾之前便猜到這大概不是什麼正常的地方,然而,那奇怪的程度已經超過了市之允的想像。來到這個松下村塾已經數個月,《孟子》是讀過的,但是花的時間並不多,其他時間倒是讀了許多的「雜書」。當然,他在意的不是花在那些經典上的時間,畢竟山田家家教甚嚴,那些經典市之允便不知被逼著讀了多少遍,老師們大概會怎麼解釋大概也可以猜得一二。只是他覺得最奇怪的是,除了讀經典之外,其他的時間塾生們會各自找不同書來讀,有的愛讀國內外的歷史,有的甚至拿了蘭學的書來讀。一個人讀還不打緊,偶爾那個老師見了有趣,還讓大夥兒一起抄寫來讀。就當市之允以為這個私塾的方針是「多讀書就對了」而開始努力將那些老師教的、別人帶的書都好好讀一遍時,卻開始有人會把書裡的東西拿出來做實驗,而老師偶爾也會帶著他們一起農作,當塾生們太多的時候,還要大家一起幫忙蓋新的房舍。

  這到底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這數個月下來,市之允得到的就是這麼一個結論。他並不覺得這樣的私塾對自己的人生可以有什麼幫助,他每天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往那兒跑。

  每當市之允與那些前輩們談論國事,看著前輩們閃閃發亮的眼神,他也會忍不住羨慕著,只是那些東西比什麼四書五經還要複雜許多,市之允幾乎都聽不懂。當他開口詢問,松陰老師卻只是露出一個笑容,並不多作解釋。

  「那是因為小市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些啊!」正肯著魚乾的高杉晉作一邊翻著從清國泊來的史書,一邊用很輕鬆的姿勢踢著腳道:「小市還不知道自己未來想要做什麼吧?松陰老師說了,若連自己的志向在哪裡都不知道,那又何能論國事?」

  「才十五歲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志向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清國的祖師爺孔子不也說『三十而立』之類的嗎?」市之允表示十分不滿地指著身邊的品川彌二郎道:「彌二也才大我一歲,老師就願意跟他談,難道區區彌二就已經知道自己未來想要做什麼了嗎?」

  「『區區』是什麼意思?」品川瞪了他一眼道:「清國那邊是如何我不知道,但咱們十五歲可已經元服了,元服就是該要能獨當一面的意思,立定志向也是應該的。」

  「那彌二的志向是什麼?」市之允嘟著嘴斜眼道。

  「就算跟你說了也沒有用啊,老師也說了志向這種東西,該是每個人獨有的,像是義助和晉作這樣的姑且不論,若是咱們這些志向還未穩固的人討論的話會互相影響,那麼就有可能變得不是自己的東西了。」品川攤了攤手笑道:「雖然我覺得自己不會那麼容易受人影響,但『區區』小市就不一樣了。」

  「彌二大概染上了晉作臭屁的壞毛病了。」市之允一邊抱怨一邊看著手上那不久之前才從松陰那兒收到的扇子,上頭是松陰親自題的字寫著『立志尚特異,俗流與議難,不思身後業,且偷目前安,百年一瞬耳,君子勿素餐』,那是老師給他的課題,也是對他的期待。市之允覺得明白了,卻又不太明白。他雙手抱著自己的臉頰,趴在緣廊上道:「義助已經江戶許久,晉作再過不久就要去江戶昌平黌遊學了吧?真羨慕你們,可以去江戶開眼界,只有我必須困在這個小小的地方。」

  「別這樣嫌棄自己的家鄉啊!」品川無奈地道,實在不懂好友究竟對江戶有什麼樣的執著。他曾經聽說市之允與父親同遊山口的時候,曾想要游泳前往江戶,差點溺死在海上。在松下村塾之中並沒有拿這件事來取笑過市之允,卻不表示他們不好奇。

  「只要能讓松陰老師認同了,想要到哪兒遊學老師都會為你推薦的。」高杉揮了揮手中的推薦函,雖然平日與吉田松陰偶爾有些口角,他私下跟好友表示想要前往江戶之後不久,卻收到了從老師來的這封禮物。他笑了笑道:「不過老師也要我跟義助一起去問候他在江戶的好友,以及一個比咱們都還早入門的小後輩呢!」

  「比咱們都還要早入門怎麼會是後輩呢?」松陰曾經奉藩命前往江戶以及遊歷四方這是所有塾生們都知道的,只是先前都沒有聽說過那位老師在江戶還有那麼一位弟子。市之允好奇地問道:「這麼說來,老師似乎一直有與江戶那邊信件來往,這回不還託你將自己的脇差送了過去,難道是給那個人嗎?」

  「因為聽說那個叫清水謙三的孩子好像比小市小個一歲呢,不是後輩嗎?」高杉斜眼看了市之允一眼,突然趨前露出一個壞笑道:「怎麼了,小市?難道因為松陰老師把那麼貴重的東西送給那孩子,小市吃醋了嗎?明明連自己武士生命的刀都會忘在老師這裡,卻在意老師把刀送給別人嗎?」

  「才沒有呢!刀的事說好不要提的!」撇過頭去,市之允沒有承認自己確實心裡不是滋味,忍不住對那個從來沒見過的同門起了競爭的心理。

  ◎ ◎ ◎ ◎

  從黑船來航之後的時代,就像遭遇暴風一樣,無論好事還是壞事,總是迅速地進展著。塾生們聚在一起為即將前往江戶遊學的高杉送別的那日之後不過數個月,幕府中心因為繼任將軍問題掀起了一陣政治漩渦,大老井伊直弼將所有對紀伊德川家慶福為繼任持反對意見者判下謹慎命令,為了重振幕府的威信,更進一步將批判幕府者下獄。吉田松陰一直為幕府的對西洋政策表示強烈不滿,除了在塾中大肆評論之外,甚至還在與身在江戶的幾名友人來往的信件中亦不時地談論此事。正在江戶遊學的高杉和久坂多次聯名勸諫松陰注意言論,然而這位個性強烈的導師卻聽不進耳裡。

  終於,史稱「安政大獄」的那場浩劫降臨松下村塾。松陰再次被關入野山獄,隨即又被送至江戶接受幕府的審判。被送至江戶的前一天,松陰被特別允許回到家裡與家人和塾生們告別。然而,市之允並沒有出現在那裡,還沒來得及得到老師認同的市之允覺得自己沒有那個資格出現在那個場合,那一天,他在寒風之中站了整夜。這成了市之允永遠的遺憾,松陰被送到江戶之後,便永遠沒能回來。

  松下村塾的塾生們瘋了。雖然名義上是為了繼承吉田松陰的遺志,在別人眼裡看來,他們只不過是要發洩自己無力挽救恩師的忿怒,前所未有地動了起來。松陰還在世時在塾生之中最看重的久坂玄瑞和高杉晉作等人為首,開始熱衷於攘夷活動。

  市之允很猶豫自己是否真的應該與前輩們一同行動,父親與伯父輪流盯著他,不讓他跟著起舞。這段期間,市之允重新回到了藩校明倫館裡學習,學問上雖然沒有太大的進展,至少劍術上得到了柳生新陰流的免許皆傳認可,終於從劍術上的訓練之中解放。他還是沒能找到自己未來的志向,也不知道同伴們做的事究竟是對是錯,只知道這世道的一切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複雜太多,即使是讀得再多書,也無法完全理解自己該如何踏出下一步。

  文久二年時,市之允成為藩主世子毛利定廣的護衛。高杉等人為了在藩內推動攘夷的運動,與同志們立下了御楯組血判書,在好友品川彌二郎的邀約之下,市之允也在上頭簽了字並押下血印。簽下血判書的同伴們如一陣旋風,除了參與了寺田屋事件之外,高杉與同伴們重新收埋了松陰的遺骨後,更領著在江戶的同伴一起燒了英國的領事館。當時毅然決然地脫藩的品川彌二郎也加入了那幾場瘋狂的行動,然而,市之允並沒有好友這樣的行動力,對生在上士之家自幼受到嚴格教育的他而言,脫藩這種大罪是萬萬做不得的事。雖然偶爾會與父親前往山口或是下關,那卻都不是他想要去的地方。

  文久三年護衛世子上洛,這是市之允第一次踏出長州。世子奉著藩國的命令,做為當今天子孝明天皇的御前護衛行幸賀茂神社及石清水八幡宮等地,表示攘夷的決心。抱著滿心的期待,在洛中等待著市之允的,卻是八月十八日長州及攘夷派五卿一同被逐出洛中那場政變的不甘。隨著藩內對洛中行動的態度開始轉為激烈,再加上從久坂和吉田稔磨口中得知的一項消息,市之允終於下定了決心。

  「市,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夜裡的下關,海風中站在船上的高杉看到帶著簡單行囊的市之允,臉上難得地顯現出嚴肅的表情道:「在沒有藩命之下隨意離開長州,那可是脫藩的重罪。難道你不怕被治罪嗎?」

  「待在這裡什麼都做不到,那些人這麼樣子下去就要無謀地出兵洛中,難道晉作不就是為了請桂先生壓制這些聲音,所以才脫藩往洛中的嗎?」即使下關已經是日本南邊的地區,在梅花盛開的一月,海風還是冰冷得讓市之允的喘息化成一片霧氣。但是現在他的眼神可能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清澈。市之允道:「更何況榮太郎兄和義助也都在洛中,那個人不也是向桂先生請命,冒了險潛入新選組?」

  「嘿,雖然你最後補上這句,像是被刺激了才行動一樣,姑且相信你是真正了解該怎麼做才是對的。趁還沒有其他人發現前快上來吧!」遇到逆境反而開始懂得靠自己思考了嗎?高杉露出讚許的笑容,一邊看著這個後輩登上船來一邊問道:「進到洛中之後,我要先去跟清水見個面,要一起來嗎?」

  「不,跟桂先生報告之後,到洛中之後我要跟義助一起行動。」好不容易上了船,船伕起了錨,船隻緩慢地駛離下關的碼頭。市之允望著愈來愈遠的陸地,壓下了確實升起的好奇心道:「只要在洛中,要見的機會隨時都有,不需要急於一時。」

  ◎ ◎ ◎ ◎

  誰也沒有想過的是,市之允第一次見到凜竟然是那個狀況。

  雖然他脫藩上洛之事被桂小五郎用關係胡混過去,高杉卻才被任命為奧番頭卻擅離職守,為自己的任性妄為而下了野山獄。就在兩人被送回長州國內不久之後,池田屋的那個血腥的夜晚就奪走了吉田稔磨。藩論一下子沸騰了起來,幾名家老為首堅持舉兵上洛勤王的聲浪之下,長州軍聯合了同樣攘夷派勢力上洛。做為洛中活動主導者的桂小五郎雖然反對此次進軍,卻因為池田屋事件一事而失去了發話的立場,久坂玄瑞雖然也嘗試著在軍議之中阻止冒然行動,卻被斥為卑怯者。

  那一日天還未明,戰事便開始了,福田越後所率領的長軍首先在伏見與會津軍隊和新選組交戰,其他二路兵馬也直指御所而來。市之允和好友的品川彌二郎及駒井政五郎等人也組成了御楯隊隨久坂往御所進發。在那陣混戰之中,他瞪大了眼看著一切的發生,做為兵學世家孩子的腦子裡,伯父和父親所教的東西開始迅速地轉了起來。

  「義助,蛤御門方向,砲聲!」御楯隊跟在久坂的身後直奔堺町門前,在御門前與越前藩兵戰鬥之中,第一個聽到北方有變的便是市之允,他一邊躲過敵人的箭矢,一邊道:「這個砲聲接近禁裡,該不會他們……」

  「不,再怎麼說,來島大人也不會做出對禁裡開火的事。」久坂的聲音聽來一點也沒有把握,一切的事態從池田屋之變後便已經失控。

  「義助,不好了!來島大人他為了驅離守在蛤御門前的會賊,朝禁裡開了砲!」就如同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久坂臉上,寺島忠三郎慌張地出現在他們的身後,帶來他們最不願意聽到的消息:「本來在北邊不動的薩摩軍南下,混亂之中來島大人、來島大人中鎗捐軀……」

  「混帳東西!」這頭他們雖然逼退了守在堺町御門前的越前藩兵,然而突來的壞消息卻讓久坂無法高興起來,隱約之中似乎察覺到什麼更重要的事。

  「義助,撤軍吧!」市之允突然在一旁道:「福田大人在伏見也失利,會津和新選組會北上支援,若北邊來島大人的軍隊被擊潰,薩賊會奸往南過來,咱們會被包圍的!」

  「我知道了,你說得沒錯。」久坂與不遠處的真木和泉交換了一個眼神,咬了咬牙,終於道:「真木大人會留在這兒守著堺町門,但你們先往伏見撤軍,我跟入江和寺島要去找鷹司大人請命。」

  「可是……」看到久坂等三人的眼神,市之允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

  「市,聽話,桂先生應該也趕來的路上,你們得跟他會合,千萬不能讓那位大人出任何差錯。」久坂抬起頭來,只見遠方天空一隻青鳥盤旋著往這兒接近,苦笑了聲道:「看來壬生狼群也快到了,快走,若是現在遇到潛伏在裡頭的那個人,他可不會對你們手下留情的。接下來就交給晉作和你們了。」

  「市!快走了!」駒井拉著市之允,幾人就只能看著久坂等三人頭也不回地轉身。

  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市之允覺得自己會後悔,就像那一日沒能送松陰最後一程。他當然知道戰場之上有時需要取捨,只是市之允多麼希望那個被犧牲的不是這些同伴們。御苑往南的道路已經被馳援而來的會津藩兵和新選組先鋒搶在前頭,然而在眾兵之中,他們可以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領著數十名長州人苦苦地為堺町門奮鬥著,然而他們就如同孤帆般,隨時會淹沒在敵軍的浪潮之中,特別是在幾個如同鬼神般的劍者領著的狼群之中。

  「桂先生……」即使那個領頭的人以黑布蒙面,那個身影卻是長州人們絕對不可能認錯的人。市之允見到的時候,桂正與一名小個子的壬生狼交手,以桂的劍術他並不特別擔心,只是當市之允見到桂只虛晃了幾招便不戀戰地混入人群之中。在那個瘦小的新選組隊士也沒有追擊、轉身跟上其他隊士的瞬間,是市之允第一次見到的凜。那個眼裡噙著血淚,手上卻正在斬殺自己同伴的惡鬼。

  ◎ ◎ ◎ ◎

  那場戰爭之中,長州家老來島又兵衛戰死,久留米藩真木和泉自刃於天王山上,而松下村塾更是損失了久坂、入江和寺島三人,長州更因鎗口對著禁裡而被打為朝敵。市之允等人都還未從失去松門前輩的悲慟恢復過來,卻沒想到元治年長州的噩運還沒有結束。前一年因為長州對西洋船艦開砲,英、美、法、荷四國聯合報復性地砲擊下關,而幕府也為蛤御門之變而對長州下了征討令。

  本來因為池田屋事件而被壓下的親幕派一下子站穩了藩論,三名家老的首級被交出,只求暫緩幕府的究責,除此之外親幕派更對內部的倒幕派進行了清算。一直奔波於京與江戶之間周旋的桂小五郎和本來因為在與四國交涉中首住下關不淪為租借地的高杉晉作被迫流亡,松下村塾因塾生涉入太多而被迫關閉,井上聞多被暗殺差點喪命,藩士之中捲起了一陣腥風血雨。

  市之允的伯父山田亦介就在這場政變之中入了野山獄,而市之允也被判處謹慎。然而,得知山田亦介即將被處刑的那一天,市之允卻一個字也沒有留下地從家裡消失了。他的身影出現在下關,與過去御楯隊的伙伴們和高杉晉作一起,正準備在長州再次翻起一番大浪。

  「哈哈哈哈……『狂癡』是什麼啦!那顆大光頭是怎麼回事啦!」本來應該是準備發兵前嚴肅的場合,這場翻轉藩論的舉兵的主角,卻抱著肚子笑倒在功山寺御影堂的榻榻米上。站在他面前,理了一顆與過去形象完全不合的光頭的市之允,臉上皺成了一團。只見高杉不但沒發現這個年輕夥伴不滿,還搥著地板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道:「小市、小市,這完全不適合你啊!哈哈哈哈……」

  「再笑下去的話我要砍人了,這場舉兵就胎死腹中也說不定。」拿起沒出鞘的刀狠狠砸在高杉頭上,市之允即使是對自己暗自發誓跟從的人也毫不客氣。鬧了一陣,他這才將刀收回來放在身邊,正色道:「聽好了,長州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日之本給幕府統治下去也會走下日落。自己已經窩囊了二十年,該是要好好狂一下的時候。所以現在才會到這裡來,接下來跟定你,要來大幹一場!這是我一生的賭注。」

  「狂痴」這個號是跟著同伴馬屋原二郎的「憨狂」、寺島秋介的「空狂」和田村甚之丞的「某狂」一起取的,合稱「四狂」,並一同剃了髮,就為了宣示一個即使與藩國對抗也不退縮的決心。市之允長那麼大以來還從沒這麼瘋狂過,雖然想起來還是有些怕羞,但他不後悔。

  「看來咱們的小市終於也成長了,真希望松陰老師能見到你現在的模樣。」頭上被打出一個腫塊的樣子實在與那正經的話不合,高杉還是笑著這麼道:「若是老師天上有靈,一定會很欣慰。」

  「別談我的事了,倒是你這樣真的沒問題嗎?」想起那位恩師,市之允也忍不住心裡一酸,但他覺得即使眼前的大將是這副德性,但當下並沒有太多讓他們感傷的時間:「雖然我跟政五郎帶了些人來,彌二等會兒也會帶另一批人趕到,但像現在這樣的人數真有辦法把俗論派的那些傢伙趕跑嗎?」

  「有真正認同咱們的同志,這就夠了。只要看到咱們的決心,那些還在觀望的人一定會加入咱們的。」雙手盤在胸前,高杉一副大無畏的樣子。後來市之允想起來,這個人看起來雖然行事瘋狂,說不定實際上所有事態的演變都在他的計算之中。只見高杉眼神突然飄忽,又「噗」了一聲笑出來道:「不過,我說小市啊,就算是宣示決心,頭剃成那樣可不得女人緣的哦!」

  「就說別再講我的事了……」市之允摸了摸自己的頭,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女人緣什麼的根本不是現在的重點,現在正是要拚出一點明堂的時候。」

  「受女人歡迎的男人才有辦法說得那麼輕鬆吧?」坐在高杉身邊的正是最早響應這場起兵的伊藤俊輔,只聽他笑道:「小市沒有什麼自覺,也不知道多少町家的女孩朝他拋媚眼都被他無視。對了,湯田溫泉街鹿島屋的女兒,那個龍子姑娘不也一直喜歡小市嗎?看到這副光頭模樣,龍子姑娘可會傷心的。」

  「這又跟龍子姑娘有什麼關係?」還未發生政變之前,市之允有時會與父親前往山口奉公,途經湯田溫泉總會在瓦屋住上一夜。瓦屋的鹿島屋喜右衛門有一女兒龍子,他自然是認得的。只見市之允一臉疑惑的模樣道:「因為咱們是客人,所以龍子姑娘才會對咱們比較熱情,哪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小市,我覺得你會遭報應的。」除了市之允之外,在場的所有人都露出一臉「這個孩子沒救了」的表情,點頭同意伊藤俊輔的這個結論。

  「不過自從你們從洛中回來之後我就一直想著了。」高杉露出一個惡作劇的表情道:「小市比較在意的,不是龍子姑娘這種活潑型的女孩,而是武藝與膽識跟自己有得一比的女孩也說不定呢!」

  「哦,難道是說清水家的……」駒井在一旁一出口,馬上被跳起來的市之允踢翻在一邊。

  「你們這些傢伙!真的希望這場舉兵一開始就失敗的樣子。」這些長州現在與未來的棟樑們被鬧成了就連外頭的兵士們都想著「這樣的主帥們真的沒有問題嗎?」的程度。

  ◎ ◎ ◎ ◎

  市之允這一生一次的最大賭注似乎受到了上天的眷顧,一場功山寺的舉兵,高杉晉作領著塾生們奪回了長州的藩論。經過元治年幾番的波折,他們充份地了解到西洋軍制的重要性,長州進入了沉潛的時期。過去的倒幕一派,也不敢再躁進,只有表面恭順,才能爭取到背地裡全面改革的時間。

  市之允被安排入了長州軍學鬼才大村益次郎的普門寺塾內學習西洋兵法與軍制,那對他來說是一個幾乎全新的領域。雖然對於傳統兵學興趣不大是以學習進度總是慢上他人許多,市之允好歹也是出身兵學世家,父親亦曾經在長崎學習,西洋的兵法與傳統兵學的差異反而成了激發他學習的動力,開始廢寢忘食地鑽研了起來。「那個會把武士的生命放在塾裡忘記帶回家的小市又回來了」,即使被這麼開著玩笑,市之允也完全不在意。

  因為刀的時代已經要結束了。那當然不是市之允這麼想才這麼演變,也不是因為長州敗在蛤御門之戰和下關戰爭,而是黑船來襲的那一年便註定的必然結果。

  從流亡之身重新取回長州重臣身份的木戶準一郎從洛中帶回了與薩摩結成同盟的消息。木戶準一郎是市之允非常敬愛的前輩,也不是不能理解要扳倒幕府這棵大樹,與其他雄藩結盟的重要性,然而他就是討厭薩摩,就跟討厭會津是一樣的,他無法忘記在八一八政變和蛤御門之變中,究竟是誰讓他們失去最重要的同伴鎩羽而歸。

  當然,他也沒辦法忘記,是誰送了久坂玄瑞最後一程。從桂小五郎口中得知事情的經緯後,即使市之允知道那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的手,他就是無法對此釋懷。至於一直耿耿於懷的究竟是什麼,只怕市之允自己也不太清楚。

  就好像在元治年用掉了幾乎所有的噩運,接下來的局勢對長州來說可以說是否極泰來。幕府為了挽回日漸低下的威信,第二次揮軍以征討朝敵之名往長州四境攻來。市之允被任命為軍艦丙寅丸上的砲兵隊隊長,在大島口奪回之戰中與第二奇兵隊一起對幕軍發動成功的奇襲,隨後又領著御楯隊在藝州口的戰役中取下數場勝績。

  薩摩依照同盟的密約,沒有應和幕府此次對長州的征討,可能也是第一次面對西式戰爭模式的幕軍,在四境之戰中被長州軍狠狠地打擊。本來目的應該是要重振威信的一戰,反而顯得幕府已經腐爛到了骨子裡,而這場四境戰爭也終於結束於十三代征夷大將軍德川家茂的死訊。

  若要說長州還有什麼沒用完的噩運,大概就只有那個長州的英雄,那個足以翻轉一切創造奇蹟的高杉晉作,竟然無法戰勝病魔,在四境戰爭的最後倒了下去。

  市之允第一時間想到了那個人。他和高杉的夫人雅兩人透過木戶準一郎在洛中佈下的人手送信到凜的手中,雖然沒有明著講,卻是希望她回到長州。那不僅是為了照顧高杉,也是為了不留一點遺憾,至少在他看來,這個看來完成最後的閃耀的奇兵隊總督,若還有什麼牽掛,大概就只剩下遠在洛中的那個人了。而雖然沒有說出口,在公務繁忙之中還偶爾會抽空來到下關探望高杉的木戶貫治,大概也是這麼希望的。

  然後那個人當真來到下關了,但是就在凜到達下關的前一晚,市之允卻離開了下關往萩而去。關原戰後德川治世,做為戰敗的西國,長州藩廳設在難守難攻的萩便是有恭順的意思,而在藩論決定對抗幕府之後,便將藩廳搬遷至戰略位置較優秀的山口,而山田家也隨著從萩搬了過去。市之允這回是收到了父親的信,希望他回萩的老家處理一些未竟之事,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為在甲子年殉難的伯父山田亦介的後事等,倒不是故意要鬧彆扭避開凜的意思。只不過在萩的事了回到山口之後,市之允確實是多待了一段時間才再出發往下關,一直到凜要離開長州回到洛中時,他才趕回了下關,只是最後還是沒與凜真正地見上一面。

  ◎ ◎ ◎ ◎

  「啊啊,累死了!真是愛亂使喚人,你這是濫用職權了吧?總參謀大人。」當駒井政五郎從山科回到東福寺的時候,已經是快要子時了。雖然東山到山科並不是太遠,只是中間都是山路,可也花了不少時間。一回到東福寺的駒井馬上來到總參謀的房間,然後「啪」地一聲倒在房裡的兩人身邊道:「明明小市你自己就有空的嘛!為什麼不自己去?說要把鎗送給小凜的明明就是你的啊!」

  「自告奮勇地說體力最好、腳程最快的不是你自己嗎?這下又怪我了?」市之允毫不留情地踢了好友一腳,撇過頭去道:「更何況政五郎不在還有彌二可以協助指揮整武隊,我又不可能隨便離開洛中,萬一有什麼狀況要怎麼辦?」

  「反正木戶先生天一亮就會到洛中了,大概也不會出什麼問題吧?」一旁喝著熱茶的品川彌二郎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道:「自己不敢表達關心就直說了,推拖到政五郎身上去可是不道德的,小市。」

  「才沒有那種事!」市之允大聲地抗議著。

  長州的英雄留下了「奇兵隊交給大村益次郎,接下來可交給市之允」、「奇兵隊就交給你了,還有那孩子也是」的遺言就這麼瀟灑地走了。時局沒有留給長州人太多悲傷的時間,大戰很快就來臨。市之允承受著四方的疑慮,帶著長州軍上洛,並打下了漂亮的一仗。

  對凜來說那是他們第一次的見面,市之允卻不是;對凜而言,眼前的是一位對自己不甚友善的前輩,除此之外一無所知,對市之允來說,卻早就從眾塾生口中,特別是高杉那兒聽了不少這個女孩的傳聞;對凜來說,他是一名被委以重任的長州軍總參謀,對市之允來說,自己除了這重要的一戰之外,還有一個被那個任性撒手而去的人託付的重要任務。天曉得當凜,那個市之允的任務中的重要人物,看著自己的眼神就跟看著陌生人沒太大差別、開口對自己的稱呼竟然是「山田大人」的時候,他有多麼羨慕兩個好友。

  若是一直那樣下去還好,市之允就可以用自己認為最好的做法去執行那個任務,即使高杉並沒有說過應該怎麼做,但在他想法之中,只有讓凜完全脫離戰場、回到長州才是最不會受到傷害的做法。取得柳生新陰流免許皆傳的市之允在斷髮換上西洋軍裝的時候,雖然已經決定要捨棄刀的戰鬥,在千本松之戰中,新選組的刺客趁亂襲來,凜擋在自己面前拔刀應敵的時候,看到那靈巧舞動長刀於戰場上的身姿,仍忍不住讚嘆,他完全可以理解到木戶先生想要利用這樣的身手的想法。然而,每當那個人回到軍醫的身份,看著那穿梭在傷者之間的身影,還有幾次請求自己允許醫治敵軍的眼神,從各個方面而言的強烈違和感襲上市之允的心頭。

  然後,那個人走了,在自己為她安排之前。

  「不過這樣真的好嗎?讓小凜回江戶去。」見市之允否認一句後突然陷入沉思,品川嘆了口氣道:「你是想讓她回萩去的吧?」

  「我也不知道,但是彌二,對我們來說萩是我們的歸處,那個人卻不一樣。」市之允將不知何實已經睡著的駒井推到一邊,看著外頭缺了少許的明月,淡淡地道:「那個人,不是長州人。」



作者的話:
 
第一次寫番外篇寫到那麼長……發文時間也是因此而延後的,因為我真的沒想到會寫那麼長啊啊啊啊!
 
在高杉過世之後,山田市之允(顯義)成了很重要的人物,所以在進到後面的章節之前先寫了他的番外篇。若不算上本文自創的角色清水凜的話,市之允是松下村塾裡最年輕的塾生,也是在塾生之中少數從上級藩士世家出身者(高杉也是)。他的伯父山田亦介是松陰兵學的老師,祖父村田清風曾經是長州藩的改革者,所以可說是家學淵源非常深後。然而,在這種家教甚嚴的家庭出身的市之允小時候的才能卻不怎麼出眾,直到與松陰相遇、歷經數場大變之後,他的軍事才能才開始開花。除此之外,還把一些可能是跟很久遠之後的未來的人物加了進去。其實本來還想加更多人物的,只是再加下去就爆表了(已經爆了),只好捨棄。
 
本章除了是寫市之允之外,也是整理了長州在幕末期的大事件。
 
P.S.下週休刊一週。
 
<第二一二章、出世的江戶城>預告:
 
從立定志向後已經過十幾年,他們終於登上了這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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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1 篇留言

Sundow
我是不知道「三十而立」被拿來講是不是有什麼用意……但照理講「而立」應該是指能夠獨立自主
前面一句講十五歲的,孔子則是有講「十有五而志於學」

10-19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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