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在手機的鬧鐘還沒有響之前就睜開眼睛。
今天依舊是陰天，望向窗外雨雖然已經停了，但遠方的天空仍為雲翳所遮掩，或許之後又會下起雨來。
濡濕的空氣、沾染上汙漬的天花板，以及隱約散發出霉味的棉被，一切都和昨天毫無二致，理所當然的早晨景象。
但這時，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氣竄入我的鼻腔，我困惑地蹙起眉頭。
──是樓下住戶飄過來的油煙嗎？
然而從房門外又隱約傳來細微的聲響，鍋鏟翻動的聲音、碗盤輕脆碰撞的聲音，透過門縫不斷傳入耳畔。
我決定從床上起身，前去一探究竟。
當我一走進廚房，便看見以柔纖細的身影佇立在瓦斯爐前，她穿著昨晚睡前我拿給她的褐色粗呢外套，動作熟稔地翻動鍋鏟，一時之間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以柔專心盯著鍋子，像是在等待時機般，只見她輕輕頷首，接著將鍋子裡金黃色的煎蛋盛到盤子上。
「啊！哥哥早安。」
她轉過身的瞬間發現站在門口的我，露出與這陰翳寒冷的早晨截然相反，如雛菊般明亮溫暖的笑容。
──『哥，早安。』
倏地，我彷彿看見過去妹妹那熟悉的身影。
那時候還是夏天，一大早四周就圍繞著響亮的蟬鳴。我頂著一顆在熱氣之下昏沉沉的腦袋走進廚房，正在流理台前的妹妹轉過身來，對我輕輕一笑。
妹妹的輪廓與眼前以柔的臉龐重疊在一起，令我一時之間無法別開目光。
「那個，對不起，又擅自喊你哥哥了，我不是故意的......」
以柔似乎把我的沉默誤以為是在生氣，連忙道歉。
「不，沒事，剛才我是在想自己的事。」
我對以柔解釋道，她這才感到安心般鬆了口氣。
「那，我可以繼續喊你哥哥嗎？」
以柔的語氣中透露出期盼，我看著她那如秋水般明亮的眼眸，她白皙的臉龐微微地泛紅。
「可以呀。」
我這麼一說，以柔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那麼哥哥，早餐快做好了，請坐著稍等一下。」
我依言坐到餐桌前，望著以柔雀躍翻動鍋鏟的背影，不禁莞爾一笑。
過了一會，以柔端著兩個盤子走過來，將其中一個放在我面前。
是蛋包飯。
由於才剛起鍋的緣故，金黃的蛋皮上冒著白煙，勾人食慾的香氣隨之撲鼻而來。
在我身旁坐下的以柔露出滿意的表情，說：
「哼哼！蛋包飯是我的拿手菜喲！哥哥快嘗嘗看吧。」
說完她迫不急待將湯匙塞到我手中。
用湯匙切開蛋皮的一角，我發現裡頭不僅有番茄醬炒過的白飯，還有切成小塊的火腿丁。
一旁的以柔看著我將蛋包飯送入口中，經過一番咀嚼後，我自然而然地說道：
「好吃。」
以柔將手撫在胸前，感到安心般說道：
「太好了，有合哥哥你的胃口。」
說完她也拿起湯匙，伸向自己的那一份。
在下過雨的寒冷早晨，有熱騰騰的早餐，以及用心為自己做飯的人，沉澱在腦海中的記憶慢慢浮現。
──巨龍級颱風登陸的那天早上，我也是像這樣和家人坐在一起，那時候在我的身旁......
『「哥哥。」』
記憶裡妹妹的聲音在現實中響起，一轉頭才發現以柔正不安地看著我。
「怎麼了嗎？突然就不動了，果然是我煮的不好吃嗎？」
我趕緊解釋道：
「沒有這回事，妳的蛋包飯我很喜歡。」
說完，我再次動起湯匙，以柔見狀這才放下心來。
之後的好一段時間，我們就只是默默地進食。窗外不時傳來麻雀啁啾的啼囀，伴隨著掀動翅膀的聲音往外看去，陰翳的天空沒有一絲放晴的跡象。
我比以柔早一步吃完早餐，走到熱水壺前替自己沖了一杯即溶咖啡。望著在熱水的侵蝕下溶解的咖啡粉小山，我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對了以柔，妳今天有什麼打算嗎？」
背後一下子沒了聲音，我轉過身來，只見以柔抿緊一雙略顯蒼白的唇瓣，透露出拒絕回達的訊息。
我決定換種方式問道：
「妳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嗎？」
由於一年多前出現的巨龍級颱風對這個島嶼造成難以估計的破壞，經濟嚴重衰退，社會福利幾乎完全停擺，各種社會問題跟著層出不窮。
尤其在一夕之間失去家庭的兒童及少年安置問題，直到災後過了一年的現在仍然是非常棘手的問題。
其中能夠被親戚或社福機構收留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大量的少年少女開始在街頭流浪。有的人被幫派趁機吸收，有的為了生存不得以出賣生體，更多的則是淪為被壓榨的低薪黑工。勞動基準法什麼的早就形同廢紙。
現在每當入夜之後，總能看見眾多生澀的面孔徘徊在公園、車站這些地方，儘管他們都還年輕，但臉上已經毫無一絲對未來的希望。
我猜想以柔身上可能也有類似的遭遇，而她的沉默似乎也印證了我的想法，低垂的目光始終沒有抬起來。
「我差不多要準備去上班了，妳如果還覺得累的話等一下就繼續睡吧！」
在以柔詫異的目光注視下，我盡力露出笑容說道：
「我要到下午才會回來，冰箱裡的東西你都可以拿來用。等一下我拿備用鑰匙給妳，如果要出門記得把門鎖好，然後，不要太晚回來。」
聽我這麼一說，以柔的臉蛋亮了起來，她那滿懷感激的笑容像是從烏雲密布的雲隙間偶然灑落的陽光般，令人感到無比的溫暖。
「嗯！謝謝哥哥。」
從窗外遙遠的地平線那端，隱約傳來像是低鳴般的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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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之家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