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ily Elegy/第四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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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壓倒性的戰鬥。

　　即使是織田信長這般的大英雄，還是敵不過希臘第一勇士聯手伊斯蘭世界知名度最高的民族英雄所組建的陣營。僅僅約莫三分鐘的交手，旁人就能一目瞭然地看出勝負。

　　月光似乎憐憫地表的遭遇一般溫柔撫照於存續不多的綠蔭之地上，分佈山巒中的數十大坑就像隕石撞擊過後一樣飄昇裊裊白煙，多處本該是樹木盤據的位置被置換成裸露的岩塊，周遭大部分的粗壯大樹不是徹底消滅於世便是被連根拔起橫倒在地，散溢的魔力龐大到讓空氣停不下騷亂地捲起一陣一陣的狂風，攜帶刺鼻的煙硝與血腥味傳遍方圓三公里之內的任何角落。濃厚得幾乎要埋沒星塵的夜空下，烏黑絹長的髮絲無力飄揚著。

　　信長雙膝跪地，只能依靠名刀壓切長谷部支撐嬌小的身軀來防止倒下，衣物甲冑破損不堪，翻飛的鮮紅披風也沾染上大片灰汚，飾有木瓜刻紋的火繩槍四分五裂地躺在身後伸手不及的遠處。從兩邊太陽穴上方仍不停流淌的血液劃過有些髒污的潔白肌膚，順勢帶著其餘大小傷口的血漬匯聚下巴然後滴落在積成一片的血泊裡。除了頭部之外，右手臂自手肘以下空無一物、左方肩頭僅剩數寸肌肉神經和皮膚連接搖搖欲墜的手臂、左腿膝蓋整個粉碎、右腳大腿及小腿銘刻著數道深可見骨的嚴重槍痕劍傷等等，其他部位也存在著難以復原的傷勢。赤紅的眼眸蘊含著悔恨、憤怒、不甘、無力還有一股道不明的依戀，她不發一言地向上狠狠瞪著輕鬆立於四公尺外的兩名男子，這兩個他國大英雄聯手不過用去一分半就將她足以橫掃千軍的寶具直接打碎，可惜體內魔力早已臨近枯竭了，不然她會毫不猶豫地捨命再次斬出一刀。

　　在這樣的情況下，信長自然地想起了這一世的短暫時光。

　　──啊啊，抱歉了幽憐，我這次的天命或許到此為止了也說不定。妳做的料理都十分合我胃口啊，可惜沒辦法再吃到了。

　　──夜⋯⋯要好好保護她們呀，可別犯下跟猴子一樣的錯了。

　　──真是可惜啊，這個時代挺有趣的說。

　　思考到這裡，信長輕輕低垂有些沉重的眼皮，嘴邊浮現一抹微笑。

　　雖然極短暫，卻值得眷戀。

　　銀白盔甲的壯碩男子想要踏前一步，卻被右手提槍的綠髮青年擋住道路。

　　「⋯⋯讓我來吧。」

　　他輕聲說道，並朝信長望了一眼。Berserker察覺到青年（Rider）的魔力正往槍身上匯流便不吭一聲地收劍回鞘，靜觀其接下來的舉止。

　　「東方的大英雄啊，就由我阿基里斯替妳結束這次的戰爭吧！」

　　Rider語音剛落，手中槍尖立刻對準了少女武將的心窩，同時扭轉上半身且微後引手臂，將那柄專門屠殺英雄的長槍維持在隨時能夠全力一擊的位置上，臉龐浮貼著帶有魔力附著而溫熱的梣樹制槍身，視線所指與槍尖前端持平。

　　──要來了啊⋯⋯

　　信長用那僅剩的左手緊握日本刀的刀柄，無濟於事地試圖站起傷痕累累的身軀。

　　──啊啊⋯⋯⋯⋯

　　身體宛如不是屬於自己的一般不聽使喚，但各處傳來的灼熱痛楚卻鮮明地侵蝕著一切神經與朦朧模糊的意識，彷彿是介於清醒跟夢鄉都逐漸混淆的界線上，她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個性，可是就算努力想重新掌握身體的控制權，結局仍舊徒勞無功，唯一能做到的只有艱辛地抬起頭直視青年神色漠然的持槍模樣。

　　「啊啊，革新之王，織田信長喔！妳貨真價實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啊！希望之後能有機會與妳並肩作戰，再見了。」

　　阿基里斯手腕一抖帶動整個上半身，那一抹蒼綠槍頭化作了彗星飛馳，視覺殘留也派不上用場，短短四公尺的間距和不存在一般無二，當視野捕捉到他動作的剎那，槍尖早已貫穿了那單薄的胸腔。

　　「──⋯⋯！？」

　　她不禁睜大雙眸，忍不住沿著喉嚨逆流上齒間的血液，一口吐在眼前這名神情悲滄的男子身上。即便血沫飛濺到自己的臉頰和圍巾衣物上，Rider仍然沒有伸手擦拭，僅是默默緊握著弒殺英雄之槍（Diatrechon Astir Lonchi）的槍桿，凝視其被貫穿的傷處，在她的背後自青銅槍尖滴落的腥紅滴答滴答地濡濕大地。

　　「⋯⋯和妳交手是我的榮幸，革新王。再見了。」

　　Rider呢喃了這只說與她聽的一句話。但是織田信長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言語及聲響，朦朦朧朧，恍恍惚惚，像是和這一紙之外的世界隔著水幕，意識猶若身處彼岸開始飄遠，什麼事物都像是幻影虛緲不實。

　　──這種感覺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呢。不管經歷多少次還是一樣奇妙。

　　眼角餘光瞥見敵手抽出了浸血槍頭，隨後就像看待他人事物一般，意識『親眼』看著身體緩緩地緩緩地向下癱倒。

　　擴展的血池濕潤了披散的細髮烏絲。信長半闔失去活力光輝的雙眼，費力凝望掛有寥寥星宿的夜幕。

　　是不是因為入秋的關係，才使得本該華美的夜空顯得格外孤寂呢？信長在心底萌生出這道有些逃避現實意味的問題。

　　──算了，無所謂了。

　　英靈，就是對世間留有遺憾才會回應召喚成為從者。打從心底認為死亡無所謂之人，早在以從者身份現世的當下便被自己否定了。

　　無所謂？真的無願謂之遺憾嗎？

　　五百年前在本能寺的火炎中，看似灑脫地託付光秀、猴子兩人期望他們能共同執掌的天下，實際上自己才是最想要牢牢握在手裡的人。在身做梟雄角逐霸主的路途裡，少女犧牲了太多所愛之人和為了自己甘願赴死的無數將士，既使那二人是值得自己寄託往後建業的最後親友，但是為了實現曾經許諾父親、許諾濃姬、許諾信勝、許諾阿市、許諾義父⋯⋯許諾給所有人的太平天下。她希望這個天下是在自己手中達到完成，希望是她親手將那個無戰世間獻給那些因她死去的人們。

　　所以，少女如何能放棄。

　　這一次，短短七日不到的現界則是還有一股不能親眼見證那名少年的結局的遺憾包含其中。

　　信長自嘲似地微微扯動嘴角做笑，思考伴隨靈基的破損逐漸支離破碎，她索性拋開雜念輕輕閉上視界。反正這種經驗也不是第一次了。

　　無法保持完整的靈基導致由魔力編織的肉身與防具、武具開始崩解成金色的魔力分子，雖然保有高等級的『單獨行動』而不會立刻消失回歸《座》，然而那僅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這一次失敗後，不知又要經過多久才能再次參加爭奪聖杯的盛宴，可能也已經沒有了機會。

　　⋯⋯⋯⋯⋯⋯⋯⋯⋯⋯封閉眼簾的前一剎那，一抹金黃勝星光的馬尾長髮和那英凜的絕美臉蛋闖入了信長的記憶裡────

　　

　　──────⋯⋯⋯⋯

　　「──────喝啊啊啊啊啊！」

　　「──唔喔！？」

　　來不及被狂戰士抽刀阻攔，嬌小人影驟然加速至尚未回神的Rider面前，閃耀光輝的長劍一擊重劈梣樹製成而帶有極強韌性的槍身，地表眨眼破碎如蛛網，阿基里斯踩穩了馬步卻依舊硬生生地被擊退五公尺，要不是Berserker出手幫忙止住些許去勢，他可能會一口氣滑行十公尺遠。

　　「嘖，妳是⋯⋯！？」

　　放低纏有殘留麻痺的手臂，Rider確認突然闖來的敵人身份後不禁咋舌一聲。

　　垂擺搖曳的黃金長髮，比世上碧玉更加珍貴的眼瞳，在黑暗深森中格格不入的湛藍洋裝，以及宛如由星輝群集鍛鑄而成的光之聖劍。

　　「騎士王⋯⋯！」

　　看著眼前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女孩，Rider卻如臨萬軍，立即擺開戰鬥架式，更前方的Berserker也一臉凝重地拔出腰間的大馬士革鋼刀，本就粗曠的臉孔格外猙獰。

　　騎士王亞瑟・潘德拉岡守在倒下的戰友身前，雙手持柄垂劍，劃地為界，無語宣示保護瀕死戰友的執念。

　　一時死寂，Rider率先打破沉悶氣氛。

　　「Saber，妳這是要以一人對上我等嗎？就算妳手持光之聖劍，見識過那位革新之王的下場後，還認為妳有必勝的把握？」

　　少女騎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扯響了她那銀鈴般悅耳又帶有些微童稚的嗓音，音量不大，言語卻清晰地傳遞進兩人的耳裡。

　　「阿基里斯！以及不知名號的伊斯蘭界大英雄啊！等我三十分鐘吧，在那之後我便跟你們死戰到底！不過，現在開始不許你們侵入我五步距離之內！若是越界，必不饒恕！」

　　沒有人認為她是在說大話。和她親自交手過的Rider十分清楚，只要她用上全力說不定真能一次抗衡他們兩騎，而近乎喪失理智的Berserker則是憑藉野獸似的直覺認定對手極其強大，儘管現今的氣勢看起來和自己相當，但其體內還有更為龐大的氣息被壓抑著，甚至不輸那純黑的魔王（Apollyon）多少。

　　Rider熱衷戰鬥，若說數分鐘前Saber提出這項要求他一定毫不猶豫答應，此時卻滿臉掙扎，一點一點從牙縫擠出話語。

　　「啊啊，抱歉騎士王哦！雖然我們也想遵行和妳的約定，但是從方才戰鬥開始就不知為何魔力的供給逐漸不穩定，現在魔力幾乎無法傳遞過來，因此請恕我們無法等待下去，哪怕是一分一秒！」

　　Saber早已知道對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答應自己無理的要求，所以並沒有特別露出憤慨的情緒，僅是用力齒咬下唇提起全部精神，應對接下來注定艱辛的苦戰。

　　「既然如此，那便做好覺悟來吧！讓我們速戰速決！」

　　Saber緊握和其洋裝相襯的蔚藍劍柄，高聲宣示道。

　　Rider輕輕頜首作為回應。

　　這是在雙方都爭取分秒定出勝負的限制下，兩位沙場勇士對決一名至高騎士的決鬥。

　　整個世界在一片肅殺中沉鳴，萬籟俱停。

　　突然，一陣不合時宜的烈風吹刮起樹枝石屑，拂過眾人眼簾。

　　以此作為開始的哨音，Rider與Berserker同時飛馳而出的剎那──

　　轟磅！

　　一柄由純粹黑暗化形的歐洲樣式細劍破滅星辰眾光貫穿了蒼穹，頓時萬里無雲，並挾帶迅雷撕裂大氣的轟響直直撞入三人之間的空地，一劍便使方圓數十公尺的地面塌陷，制止所有人的行動。

　　接著，其上空的漆黑夜色裡一名男子的身影翩翩點地。在那個人影降臨前沒有任何人察覺到他的存在，甚至連現在明明親眼看著他卻感覺不到生命的一絲氣息。

　　男人優雅流暢地拔出了劍，三人這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一觸即發的緊繃氛圍也因為他的來到而消散無蹤。

　　「吼喔⋯⋯！」

　　Berserker先是一聲低吼，看清其面孔後便想要直撲來者，被Rider舉手攔下。

　　「哈哈，你就是傳聞中的Apollyon對吧？單從氣勢上來看，比Assassin描述的要強上許多啊！」

　　「⋯⋯Saber。」

　　Apollyon無視Rider自來熟的搭話，隔著肩膀向背後同樣微愣的騎士王說道。

　　「這邊就交給我，妳應該有能夠拯救King的寶具吧？那就別浪費時間，儘快去做只有妳能辦到的事。」

　　「Apollyon⋯⋯⋯⋯啊啊，我明白了。我們的背後就交給你了。」

　　亞瑟將這以一敵二的重任託付給冠有魔王之名的無名男子，隨後毫不猶疑地轉身卸去武裝，趕緊跑到正消散成點點金色粒子的信長身旁，也不擔心材質高貴的裙子是否會髒污直接跪坐而下。

　　她相信，那個人絕對可以守護好她們的後背。儘管敵人是世間最頂級的從者二人，他依舊不會敗北。

　　吸、吐⋯⋯吸、吐⋯⋯亞瑟稍稍平復激動的內心，低頭朝若似睡著一般閉合雙眼的少女投注一縷微不可察憐憫的目光。

　　這個女孩也是受到命運的操弄，正值享受青春的年紀就和自己同樣被人寄託希望和期待擔下一國重任，成為王者。直至死前不停被命運的洪流玩弄股掌，短暫一生便嚐盡背叛、絕望和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等等人世一切悲哀，卻仍不肯放棄背負王者之名為人民開創延續未來的道路，或許當代後世人們皆無法理解這名少女的所作所為，甚至落井下石或是畏懼或是懷有惡意地稱呼她『第六天魔王』，然而在相處極短的時光裡，自己親自從那美麗的朱紅珠眸深處窺探到的光輝獲得了確信，眼前年齡相差無幾的少女也是一位值得自己尊敬的王。做著像是惡魔般的瘋狂行徑的同時，試圖在那各地戰火遍開的混沌時代中尋找令這個國家回歸太平的方法，無時無刻都想為人民謀一份平穩、思考著如何才能讓人民生活舒適──起碼不至於過著隨時可能淪落戰馬鐵蹄下的日子，臨死前還不忘為未來種種構築方向並堅信會有人接手她的理想領導人們走出煙硝。這樣的少女無疑是位英雄，某些方面是和自己有數分相似的崇高英雄────

　　亞瑟輕柔一笑，雙手置於少女單薄平緩的胸口中央上方。

　　──正因為如此，所以才不可能眼睜睜放任妳率先結束這次的生命。

　　瞬間，魔力充斥少女殘破軀體的各處傷口。閃耀的光芒溫柔包裹住嬌小身軀，一個金黃劍鞘平躺在卡美洛王手心下持續綻放柔和又神聖的光輝。此刻小小一處方寸地，便是一切傷痛與詛咒都無法觸及，連名為死亡的概念也被徹底遠離的聖域！

　　傳說中亞瑟王能夠戰無不勝、保持年輕面貌與體魄統治卡美洛王國長達數十年的光陰，原因除了那柄世界聞名的聖劍，更是因為這柄劍鞘！只要劍鞘存在，亞瑟王便是不老不敗的永恆之王！被喻作能夠免除世間所有病痛、咒詛、老化、傷勢以及死亡的《妖精鄉》，其真名為──

　　「⋯⋯再次把力量借給我吧，遙遠的理想鄉（Avalon）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