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凜,覺得波魯克斯果然很難對付。說他像個瘋子,卻又心思縝密、反應機敏,說他是名智者,看起來卻又極不穩定、隨時都可能爆發。
「簡直……簡直像是雙重人格!」這個念頭閃過我腦海時,我總算意識到他發生了什麼事。
他現在的狀態,才是「正常」的……看守者曾經說過,如果腦部沒有先完成進化的話,一次性的快速改造,將會使本能衝動壓過理智。
從波魯克斯的生平事蹟,可以看出他不但聰明絕頂,而且擁有極強的意志,這也許就是他還沒有陷入完全的瘋狂、還能理性對話的原因。不過這是危險的平衡,我不敢想像他的仇恨和殺意,在經過改造之後被增幅到何種程度,只知道最好不要再去刺激他。
我慢慢的解下行囊,乾脆席地坐了下來,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對他說:「老實說,我原本有一個對付你的計畫,但是有幾件事實在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你能不吝為我解答,那麼我也可以袖手而去……這些事本來就跟我沒什麼關係,就算你動用朗基努斯,對我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他噴著鼻息,臉色一時平靜、一時瘋狂、前一刻若有所思,後一刻又像是要暴起發難,終於他說:「問!」
於是我從他如何進入老人的身體,一直到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問了一遍,我的用意是拖延時間,加上本來就對他十分佩服,因此對他的種種陰謀詭計都是不住嘴的稱讚。他本來還有幾分提防,到後來卻是說越說越得意。
大部份的事情都跟我所推敲出來的差不多。精靈贈予日輝城日冕天頂的時候,他知道事有蹊蹺,所以想盡辦法探查。雖然並未掌握確切的用途,但是知道日曜王族中流傳「只有真正的日曜血脈才能動用」。他也知道神話並不是故事,而是被曲解的史實,推測出「不受朗基努斯影響的體質」,就是真正的日曜血脈。
於是他驅使努提恩的弟弟前往一試,果然一舉成功,並且無意中發現天頂的威力。對他而言,就算錯了也無妨,努提恩的弟弟已經落入算計,如果發現受騙而來找他算帳,正好可以讓眾人目睹這個惡徒對月映城的老臣行凶。
日冕天頂第一次發射的時候,波魯克斯驚震於它的威力。第二次發射的時候,他摸清了亮白光束的真相。發現天頂仍在閃耀光芒,他猜想至少還能夠再使用一次;而得到朗基努斯之後,他想到了最佳的利用方式。
雖然聊了大半夜,把前因後果一一釐清,但是我也差不多詞窮。波魯克斯冷冷的望著我,說道:「都問完了嗎?」
我尷尬的一笑,說道:「多承您為我解惑,那麼我這就離開。」說完慢慢的站起身來、拾起行囊、準備轉身。
波魯克斯對我這麼乾脆就走反而感到驚訝,說道:「你真的就這麼走了?你捱了一刀之後落下深淵,居然能夠保住一命,著實讓我意外。不過就算你明查暗訪、終於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又能奈我何?我在此地運籌帷幄,卻是佈計決勝於千里之外。」
我心裏又是猛然一跳,終於發現他的破綻:「他還不知道『神讎』被擊敗、奧倫軍補給被斷、魔族撤兵等事,更完全不知道我曾經離開過這邊。」
如果他像二十多年前那樣經過仔細的籌畫和準備,應該不會犯下這種錯。但是眼前他是憑藉自身智計,糾合各方勢力去推動計謀,所以會有所偏差,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缺乏完善的指揮通聯系統,只依靠暗精靈的遠距通聯。
卷老對他有反意,所以很可能將事情按下不報。其他暗精靈很可能也是受他裹脅、面服心不服。如果是原本的波魯克斯,或許會注意到這些事,但現在的他卻得意洋洋的以為大事已成,全然沒有想到失敗的可能。
所以他明知我在拖延時間,卻還是陪我談了大半夜……因為他也在拖延時間,想等舊帝都那邊爆發血戰之後,才對月映城發動攻擊。
心念電轉之間,我裝出憤怒難抑的模樣,嘶聲問他:「什麼?!你還做了什麼?」
波魯克斯瘋狂大笑:「哈哈哈~~~你要走就走吧,不過這裏可是看戲的最佳地點,可以一邊聽著帝國賤畜的喪鐘響起,一邊欣賞精靈們一夕覆滅!」
我裝出渾身發抖的樣子,慢慢的後退,直到差點掉下去才停住。嘴裏不停的喃喃自語:「什麼……?你還做了什麼?我錯過了什麼?……」
波魯克斯露出嘲弄的表情看著我,嘴角揚起得意而扭曲的冷笑,但是過了一會兒,我等的東西總算來了。
只見一個大布球由天際降下、不偏不倚的掉進月映城當日因為我而出現的樹洞中,就像是欣賞一記超長距離的投籃正中籃框,讓我不由得心想:「上古精靈這個發射導彈的技術當真是精準無比!」
萬事俱備,我繼續喃喃自語的說:「不對,我應該沒有錯過什麼才是……神讎已經被擊敗,奧倫軍的糧草被燒劫一空,連魔軍都已經同意撤兵……」
波魯克斯臉色大變,大吼:「放屁!不可能!」
我凝視著他,說道:「你仔細想想……不、不是你,是那個能把事情想清楚的波魯克斯,真的沒有可能嗎?」
他好像吃了一記重擊,臉色一陣紅、一陣青,身形搖搖欲墜。忽然間眼含煞氣,接著再度失去蹤影,我心想:「來了!」
果然,他利用我捕捉不到的一剎那,發動了日冕天頂。只不過向著月映城奔流而去的不是白色光柱,而是一股黑色的氣流。
這就是他的殺手鐧:用朗基努斯將日冕天頂凝聚發射出去的命能轉化為黑氣,一舉擊毀生命樹、滅殺精靈。
黑氣命中月映城,正好也是瞄準那個樹洞,然後……月映城銀光閃爍,黑氣全部被還原成命能。
波魯克斯的獰笑凍結在臉上,我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一擊,說道:「對了,我也找到反制朗基努斯的辦法,所以應該完全沒有遺漏。」
先前跟努提恩兄弟分頭進入眾星殞落之地,我意外發現右手不斷有氣流擾動,而且有受到命能活化的感覺。因為先前表演過「解開雙手封印」之後,我一直沒有把抑制布條纏回去,這時舉起手來,發現手指頭沾到那古怪石頭的部份,居然把黑氣變回命能,但是周遭的黑氣很快又把命能轉化,這個過程就在我的指尖反復發生。
「難怪他們敢對持有朗基努斯的強權步步進逼,原來他們早就找到反制的辦法!」我很快得到這個結論。
於是我立刻離開眾星殞落之地,找了隻小小的史萊姆,把牠放在指尖然後帶進黑氣之中……牠果然存活了下來,並且幫助我說服了月映城主,讓他聯絡學院把那顆奇石「快遞」過來。
波魯克斯反應極快,發現計謀失敗之後立刻消失蹤影,我發現他已經離開房間。雖然知道他會去哪,不過我並沒有跟上去。
不久之後就傳來他聲嘶力竭的吼叫:「不見了!怎麼可能!到底是誰?」
只要有朗基努斯這張王牌,他就能再排佈新的計謀,所以他一定會立刻去進行回收。可惜賊王已經接下委託,先前找不到人也就算了,現在既然跟著我上來了,當然沒有失手的道理。
我在嘴裏又塞了顆軍糧,然後全神貫注。緊接著本能拉響警報,一股銳風襲來,我以魔獸戰道謹慎應對。
波魯克斯的武功不弱,但是難以與狂犬或努提恩比肩,照道理講我應該能輕鬆對付。可是他那個能力當真十分麻煩,不只是讓我的知覺出現空白而已,還一直跟我的腦子說:「這傢伙根本不用去注意。」
生死相搏,怎麼可能不用注意對手?他這能力簡直讓我的腦子快要產生錯亂,神出鬼沒的攻勢已經很難因應,精神上的壓力更是大到快要讓我崩潰。我心知不趁他急怒攻心的時候留下他,等他冷靜下來設法逃脫,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受害。
賊王前輩其實已經來到一旁掠陣,但同樣受到他這個能力影響,而無法出手幫忙。數百招的攻防之後,波魯克斯似乎從狂亂中取回一絲理性,開始漸漸向外移動。
情急智生,我用如意鉤自行囊中取出最後的法寶、甩向四周。既然精準的攻擊無法奏效,就採用無差別的範圍攻擊吧。
幾聲轟隆聲響過後,波魯克斯被手榴彈的榴片擊中,傷勢看來並不致命,但是已經足以大幅削弱他的行動能力。
他的意志力果然驚人,拖著傷殘的軀體仍然不斷向外移動。就在我總算發現他正想要翻牆逃脫的時候,一截長矛從他胸口透出。他仰天咕嚕咕嚕的吐出幾口血沫,最終翻落城牆。
我閃身過去一看,努提恩的弟弟站在日輝城下,冷冷的看著這個設計陷害他的元凶。想來是距離太遠,反而使他不受波魯克斯的能力影響,所以一擊得手。他應該是驚覺月映城遇襲,趕來這邊又聽到爆炸聲響,才會發現差點走脫的波魯克斯。
這時朝陽正好開始驅走黑暗,我心中百感交集,這個在世上幾度掀起淘天巨浪的人物,在我來到這邊的時候其實只是一隻史萊姆。可是放眼天下,又有幾人能夠比得上這隻史萊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