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恩在旅程中第五天清醒,在第七天準時抵達格拉希爾森林。
格拉希爾森林更靠近北方,雖是與綠城同樣的季節,空氣遠比綠城更加冰涼,金鈴和夏佐都披上了件外衣,唯獨唐恩穿的衣服,和待在綠城時差不多。
此刻他們早已抵達英靈騎士總部,將行李收拾完畢後,正在英靈騎士安排給他們的起居室等候。
向晚,下過雨的天際被染成暖橘色。夕陽餘暉透過窗蔓延整個客廳,深灰窗簾因為風的緣故而擺動,門簷上的風鈴因此發出了些許鈴聲。風吹過樹林的聲音、零散的鳥鳴,都能清楚聽見。
唐恩站在窗前,感受徐來的清風。
那日與康拉德戰鬥時,當他心底出現了夏佐可能會死的念頭後,便失去了之後的記憶,就連他最後怎麼贏的都不知道。
其中最讓他無能為力的,是他連發生什麼事也記不清楚,只能依靠夏佐和金鈴說的,才能依稀拼湊出些許片段。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又什麼都無法改變。
只清楚記得最後出現的光。
唐恩眼簾低垂,修長的手指正散發些許寒氣。
此刻他竟開始猶豫,來到這裡真的是對的嗎?原本以為英靈騎士能幫助他們,但那日康拉德的攻擊,卻讓他對這一切有所遲疑。
僅因為他的天賦是倒轉時間,就該受如此待遇?倘若那日夏佐真的因此而死去,又該怎麼辦?
雖然在他清醒後,瑪姬和康拉德就已經向他鄭重道歉無數次,但還是……
「在想什麼?」熟悉的聲音響起,是夏佐。他正走到唐恩身旁。
唐恩聞聲回眸,「我在想那天的事。」
「有想起什麼嗎?」
「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夏佐眼底帶著些許笑意,左眼下的痣也變得明顯許多,「不是每件事都必須記得,就像世界史的內容,我永遠記不起來。」
唐恩淺笑,「能這樣比喻嗎?」
「啊、我不是很會舉例,我只是想說,你不用把所有壓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夏佐的目光移至遠方山林,「畢竟你還有我在,呃、我是說……」
「你可以跟我說你在煩惱什麼,你好像從來沒說過。」
唐恩這才意識到為何夏佐要說這些。他看著夏佐的側臉,頓時有許多難以言喻的情緒浮現。
大概是感謝。
夏佐大概是看見了他矛盾的情緒,才會過來說這些話。
無論唐恩猜測的是否正確,他都覺得無比感謝。
那是他未曾聽過的話。
過去在中庭,無論是因為天賦抑或是環境,他總是被迫逼著前行。雖然現在他仍然被相似的話語箝制,但至少他還有一個能上岸喘息的地方。
那便是他的歸處。
唐恩莞爾,神色無比溫柔,「謝謝你。」
像是不習慣說這種話,夏佐並沒有直視唐恩,而是將目光移到門口,「走吧?好像有人來接我們了。」
瑪姬已經在外面等他們了,正帶著笑容朝他們揮手。
金鈴早已起身走出門外,而唐恩和夏佐則是連忙跟上她的腳步。
據瑪姬所說,接下來將進行英靈騎士的基礎體能測驗,首領會根據測驗結果派發新進騎士到最適合的位置。
當他們到測驗中心時,已能看見門外正站兩個男人,分別是康拉德,以及未曾見過的高大男子。
「這位是德勒姆,英靈騎士的火之武神。」瑪姬如此介紹。
德勒姆有一頭火紅的捲髮,就連性格也如火熱情。
「新進騎士們!你們好啊!」
他的嗓門如鯨宏亮,一旁樹林裡的鳥全都受到驚嚇而飛起,就連一旁的康拉德都不禁退了幾步。
初次見識到如此嗓音的夏佐,反射性地將耳朵摀起;唐恩則是感受到腦內仍有餘音嗡嗡作響。
只有金鈴冷靜地回應,「很榮幸見到您。」
在場大概只有德勒姆和康拉德沒辦法聽出來,金鈴那格外冰冷的語氣,以及眼神裡那無比明顯的煩躁。
伴隨微微嘆息,瑪姬終於將測試中心的大門打開。如同先前與首領約定好的,在她和康拉德抵達前,德勒姆都不能進去訓練中心裡。
但仍有預期之外的事——當她開門時,原本還想警告德勒姆,誰知道德勒姆的速度更快,自帶歡樂氣場和笑聲,直往測驗中心最深處飛奔。
測驗中心長寬約一百公尺,德勒姆像是失控的大型犬,瞬間就衝到底部,一臉興奮地看著站在窗前的白髮男子。
若說起人類皮囊的巔峰,那個男人絕對是站在顛峰之上的人。
男子膚色古銅,僅單薄地穿了件白色長袍,腰間上繫了個金色腰帶,上半身從胸口開始到腰,精實的肌肉裸露在外。
他沐浴在銀白月色下,連同右耳上閃爍的耳環,整個人像在散發光芒。高挺的鼻梁、鎖骨的線條,抑或是那雙無比清澈的湛藍雙眼,全都恰到好處。
男人在看見德勒姆的霎那,雖然不自覺皺地了眉頭,容貌卻依舊奪目。
德勒姆沒能理解男人皺眉的神情,依舊歡快地喊著他的名字,「霄鋯,幫我沖一下,外面好熱!」
霄鋯聽完德勒姆說的話,嘴角揚起一個了完美的角度,明亮的雙眼都帶著些許笑意。他就連聲音都如此和諧,除了他說的話。
「滾遠點,髒死了。」
德勒姆理解了霄鋯字面上的意思,連忙往右跑到底,背貼著牆,對著霄鋯大吼:「這裡夠遠嗎?」
霄鋯像是滿意了,他左耳上戴著的耳環閃爍了白光,隨即化成白扇落在他手上,而他動作優雅,將扇子往前輕揮——
「……等一下!」目睹這幕的瑪姬,這才意識到康拉德已經默默站在門邊準備避難,她立刻用力將唐恩、夏佐和金鈴推離門口。
在他們剛遠離大門的同時,猶如海嘯般的水量自訓練中心湧出。大水退潮去後,緊接而來的是一閃即逝的火光,玻璃全都碎裂,室內開始飄出了燒焦味。
自訓練中心開始,一旁的步道乃至周遭的植被,全都像是下過暴雨般浸泡在水裡。康拉德看著訓練中心內毀損的設備和焦黑的地面,原先面癱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些許波動:「……克勞德大人,為何要派他們過來?」
「如果閣下們不想死於非命的話……」瑪姬深吸一口氣,語重心長地向三人說:「請務必離他們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