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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三劍客的日常》螢光霞朱與玫瑰紅

作者:Hsin│2020-08-27 20:46:32│巴幣:20│人氣:166

  平日上午四號公園的人並不多,我們信步閒晃,偶爾跟路過的狗狗打招呼。韓彥安喜歡狗,尤其喜歡大狗,像是黃金獵犬或是拉布拉多,那種待在身旁能讓人很安心的、溫馴的大狗。其實,我暗暗覺得他給人的感覺也和大型犬很像,平時話不多,但很踏實,不知怎地很可靠。

  他唯一會唱反調的對象就只有梁竹君,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很隨和的人,這也多少解釋了他成為不少人心儀對象的原因吧。

  我們在圖書館正門駐留了一會兒。我耐心等候他端詳建築的各個角度,時而皺眉,時而托著下巴思考,走動的時候,背袋裡的畫具叩咚作響。寒流剛過,晨光曬得身子微微發暖,許久不見的好天氣。我忍不住伸了伸懶腰,眼角餘光瞄到了正牽著手的一對母女,小女孩看上去是國小低年級,正努力以直排輪歪歪斜斜地前進。

  我扯住韓彥安外套一角,指了指溜冰場的方向。

  「好懷念喔!我小時候也常在這裡溜直排輪。」我趴在欄杆上,羨慕地看著眼前橫衝直撞的孩子們。

  「現在呢?」他跟我一樣倚著欄杆,轉過頭來問。

  「雖然就住附近,但國中以後就沒繼續溜了,鞋子不合尺寸也沒再買。」

  「真可惜。」

  「你呢?喜歡直排輪嗎?」

  「還好。」他側過臉去,目光落在剛才的那位小女孩身上。「最開始是跟梁竹君一起玩,後來她參加直排輪隊,拿愈多獎,就要花愈多的時間在練習比賽,後來我一個人無聊就不玩了。」

  「原來如此。她到底還擅長多少事啊?」我吐槽,手肘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畫板。「該不會寫生也是吧?」

  「Bingo。她的水彩畫真的很厲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韓彥安嘴角的淺笑看上去有點落寞。啊,所以說之前都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去寫生,是最近她寒訓太忙了才⋯⋯?

  我搖搖頭,試著不去細想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情。

  韓彥安想要試著畫畫看動態的人物,於是我們找了溜冰場周圍一處小空地,旁邊一棵大樹提供了絕佳的遮蔭,枝椏也不會遮住過多視野。他放下背袋,慢條斯理地架起畫板,動作熟練得像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我沒有畫架,於是倚著樹坐下,簡單地將小畫板靠在雙腿上。

  我不知道他們兩個都喜歡寫生,也不知道梁竹君那麼會溜直排輪,一想到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事,那些只屬於他們的共同回憶,我就覺得胸口悶悶痛痛的,像是試著在水裡呼吸一樣。

  「你不畫嗎?」韓彥安的聲音遠遠地鑽入耳殼,等到我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蹲在我面前。「叫你好幾次都不回。怎麼了?還是想去其他地方取景?」

  「不是啦!」我連忙揮手表示沒事,腦袋還亂糟糟的,只好瞎扯一通:「我一直都是用粉蠟筆畫畫,但出門太趕了,不小心抓到水彩,不曉得怎麼下筆。」

  他低頭看著我手中那盒王樣不透明水彩,陷入短暫的沈默。糟糕,這盒水彩已經用到快沒了,外包裝都有明顯磨損——嗚嗚我為什麼不實話實說就好?啊不對我又不能說我在嫉妒他們兩個都自己玩⋯⋯不是啦這才不是嫉妒,只是有點難過被排除在外而已!

  就在我思緒千迴百轉的時候,韓彥安已經檢查過我剩下的顏料多寡,起身拿了自己的顏料盒過來。「你這盒很多主要顏色都用完了,用我的吧。」

  「可是你怎麼辦?我這盒的綠色系列都沒了耶。」這樣怎麼畫公園的樹!

  「你傻嗎?用調的就可以了。」他用食指輕輕戳了我的額心一下,接著低頭交換兩盒顏料,「我對水彩的掌握度滿高的,這盒顏色比較足的就給你用。」

  被人體貼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我突然一陣感動。看著韓彥安畫畫的背影,紛亂的心情也沈澱了下來,他身上帶有一股安定的氣場,讓人不自覺想要倚賴。

  我寫生的經驗不多,只有國一的時候校內舉辦寫生比賽,在某個花圃前用粉蠟筆塗抹了兩個多小時,幸運獲得了優等的殊榮。我沒有學過畫畫,更沒有什麼寫生技巧,只是盡可能地捕捉光影變換,將流動的光陰收束在色彩斑斕的粉末裡,是一種非常原始而粗糙的衝動。

  對我而言,色彩是疊加而可控的,但我剛才說的也不盡然是胡言,因為相對於粉蠟筆,水彩的不可預測性讓我感到卻步。我不知道怎麼拿捏水量多寡,也不曉得顏料渲染上畫紙後,會沿著纖維往哪個方向滲透,又會與其他的顏色碰撞出什麼樣的色彩。美術老師曾說,我的用色大膽,有大師之風,但其實那是建立在我有信心掌控得了顏色的方向、濃度、與深淺。水彩完全不是這樣。

  捉摸不定。奔放自在。極美極淺的呼吸。

  是我想要卻難以成為的模樣。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畫了一個上午,回過神來已經一點多了,肚子也餓了起來。好久沒寫生了,還是用我不擅長的水彩,我有些悲劇地看著眼前這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直排輪隊練習即景,心想果然還是要從靜物寫生開始練起才對。

  輕巧地溜到韓彥安身後偷看,卻被眼前畫紙上的景象震懾住。

  「這是什麼抽象畫嗎?」我忍不住出聲。

  「是直排輪隊練習即景。」韓彥安冷靜地回答。

  「這些是人的臉吧?是吧?是吧?」我確認了好幾次,顫抖地指著他調色盤上閃閃發光的顏料:「為什麼是螢光霞朱色?為什麼?」大哥你需要顏料真的可以直說!

  他正經八百地在畫紙上比劃,解釋道:「這是意境。我想呈現在落日時分仍然在辛勤練習的小學生們,所以夕陽映照在臉上也是很合理的。還有天空反映選手的熱血和對直排輪的喜愛,所以用閃亮的玫瑰色來呈現。」

  我低頭看向顏料盒裡我一次也沒用過的螢光霞朱色,以及旁邊躺著的螢光玫瑰紅。啊,原來你們的存在就此有了意義,是為了遇見韓彥安,我懂了。當下我就決定,下次一定要向梁竹君要她的水彩作品來看,不曉得會不會也充滿了我一介凡人難以理解的意象?

  後來印證,是凡世所認定的美,和預想中絲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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