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廢棄學校的大門口。那晚的記憶,依舊封存在眼前踏過的籃球場上。
只是幾乎空白記憶──我已經遠遠想不起來當初封存它的原因了。
黑色的路燈不停閃爍著詭異的頻率。伴隨著四周雜草中的夏季蟬鳴,我蹲在地上一片焦黑的人影前,默默的凝視著一個我所知道的外型。
它。
「看起來跟我現在的身高一樣高呢。」我凝視著地上的一個瘦弱人影如此地說著,眼中不知為滑下了淚水。
成群的焦黑人影,有著無數人們捨棄的記憶。
它們被定格的姿勢,就像是對於這個世界的吶喊。
痛苦,害怕,虛偽,恐懼,以及……逃避。
這是一個,可以將記憶透過影子封存的社會。而生存於世的每個人,都擁有拋棄記憶的權利。
那是一個,只需要拿著能被火點燃的汽油桶,與一個可以燃燒影子的媒介粉末。在夕陽與黑夜的交界下。等待著影子被黑夜拉長到無法望見原本形狀的時候。
用火將它燒死。
汽油與媒介粉末混合後的液體,自我的雙腳下燃燒。接著從影子離不開我的腳部,開始將不停哀號的影子燃燒乾淨。
直到哀號的影子,逐漸不在掙扎,印在地上的焦影成為了與我相同身形的大小,在這一瞬間,往回過去半年的記憶,便被燃燒殆盡。
而遺留下的便是一個印在地上的人形焦影,與一個沒有影子的人。
而社會,稱我們為──透明的人。
我提著照明燈,放下了幾朵白色的鮮花在它的身上。接著跪了下來,雙手合十的祭拜著自己的影子。
隨著照明燈內的燭火微微晃動,我的身旁出現了一名看似與我年紀相差不遠的女孩跟著跪了下來。而她的手中,也捧著一束白色的鮮花,接著放在了她的身前。
而她的影子,就這麼剛好的好烙印在我影子右邊的一處。
「你也是來祭拜的嗎?」我雙手合十,用眼角的餘光微微看著她說。
「嗯,一年一次,畢竟,它們還是需要祭拜的。」理著平頭,外表看起來爽朗的女孩微微的點頭回應我。接著一手點起蠟燭。
她影子的外型,看上去比起現在的她瘦小許多,且留著她現在沒有的長頭髮。
小小的四肢配上那看似穿著裙子的身影,就像是個國小時期的公主殿下。
「這是妳國小拋棄的嗎?」我望著她點起的蠟燭,有些雞婆地問著。
畢竟,這裡的影子,都是人們討厭的記憶。當被問題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時。
又有誰會高興呢?
「是我小時候的沒錯……不過我已經失去那段記憶,不再記得了。只記得母親說過,那是一段我每天以淚洗面被同學霸凌的記憶。」女孩望了望過去自己的身影,毫無感覺的說了出來。
沒錯,毫無感覺。我也是一樣。
只有拋棄記憶後的我們,可以面無表情地討論起最痛苦的過去。
只是,我們想不起過去為何痛苦。
「那你的呢?」她睜著湛藍色的雙眼望著我說。
「我的,沒有人陪在身邊。三年前,是我一個人進行儀式的。」
「原來如此……」女孩像是了解了些什麼沒有繼續的追問。
但沉默了幾秒後她又開了口,而這次,她敲擊到了我的內心。
「不過失去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記憶,不會覺得很好奇嗎?」女孩用有些試探的眼神望著我說,似乎想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
「或許吧。但我覺得現在的自己,還沒有勇氣去接受它……」我微微顫抖著雙手說著,望著自己手上不知從何而來的刀疤。
「所以我很羨慕妳。可以透過家人知道過去的自己是因為什麼而放棄的。」
「你在顫抖什麼啦,很瘦弱也。不管怎麼說,那都是我們曾經擁有過的東西,所以……我想拿回自己的東西。」
她低頭微微露出了笑容笑著說,接著,說出了身為透明人的禁忌。
挑戰影子。
影子,其實就是個必須靠每年祭拜,來持續加以封存的另一個自己。如果沒有持續的祭拜影子的話,影子便會甦醒,並奔回到原物主身上。
然而夾帶痛苦記憶的影子通常──非常危險。
「所以我打算接下來,不再祭祀我的影子。我想讓它追回到我身邊,雖然過程可能會被影子吞食或是殺死,但我還是想拿回我失去的一部分……」看起來陽光的女孩說著。說出了要面對自己過去,不敢面對的那個童年。
「嗯?所以你要陪我一起探索過去嗎?我們一起面對黑影,這樣你就有勇氣了吧?」
「诶?」我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我……」接著語塞了起來。
或許,對我來說。
找回記憶。
等於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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