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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衛一外圍_馬德里黎明號_中區走廊
查覺到太空站與人造人的交戰再開的，並不只有貨艙裡的克拉克。
從太空站附近延伸的炮火和推進燃劑，相當於增加客船常規的探測系統反應的機會。而這樣頻繁出現的熱源，正好提供馬德里黎明號上的駕駛們規劃航線的數據。
除了透過指揮中心的雷達來監控機械工兵的去向之外，倚靠在客艙窗戶的乘客之中，也不乏有看見半徑十萬公里的宙域裡，硫化物與輻射物質爆炸的光芒的人。
吉米，以及和他共同前往船體後方的乘客，這時正以相對穩健的手段，在持有對等武裝的前提下，排查著一個個經過的閉門房間。
走廊內的景色重複堆疊，而它們全是單調的素色──門，牆，窗戶，還有往視線遠方延伸而去的門和牆和窗戶。
現在，吉米與安皮里歐已經作為前哨，消失在連接後段區域的門裡。與此同時，亞歷山卓．陳正以誘敵似的架式倚靠在一扇門的牆邊，用硬質的皮鞋鞋跟敲門。
據說第一世代的人造人，於人工的感官方面有所特異。在過去的報告中，也不乏出現透過腳步和門、椅的敲擊震動，以辨認經過自身附近的人物的個體。
亞歷山卓不能篤定門內的人物是否也具有這種能力。
至少，他曾因為這種能力，被烏鴉臉的男人發現並嚐受粗飽。
「……沒有反應嗎？」用還在發疼的後背貼著牆面，亞歷山卓扭過頭去，用氣音般的啞聲問話。和他間隔三米左右，在另一扇空房間的門邊，研究員與小他十歲的女學生待在那裡。
聽到亞歷山卓的聲音，勉強得出語句內容的研究員點了點頭。
「應該是有人才對。他一直待在同個位置，也許是在……」
「等待聯絡或休息嗎？只靠著四個人劫機，他們也太過悠哉了。」女學生遲疑地轉動視線。
「沒時間討論這個。無論如何，他不會是在等我們。」亞歷山卓確認了手中的槍枝，裡頭的彈匣已經在離開客艙之前裝填過了。
只要不發生啞彈，他不認為遇上交戰，自己會屈於絕對劣勢。畢竟，假設對方有著威脅性更甚於衝鋒槍的武器，在壓制客艙時，不趁機展示於乘客眼前，實在是自己的損失。
他又向拿著探測球的研究員確認，得知了房內的人物手中是空的。
待在雙人座沙發上的人形要比太空衣應有的身材來得輕薄，而房內卻看不出脫下後，隨意丟置的連身護服。
「你是該等等的。」學生擠著嗓子，用細小的氣音與嘴型，向亞歷山卓溝通著。靜默。軍人並沒有回話，他的視線只是如看穿房門一般，直視著二十五度室溫下冷峭的金屬門壁。
軍人用握著槍枝的肌腱撫了撫下顎的隆起，又敲了幾下艙門。
亞歷山卓的神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或許對他來說，自己是在這趟旅程中，實戰經驗最為淡薄的一名軍人。
與人造人之間的關係，大多數是在官階他之上的校官在主導和負責的。
綜觀來說，他比較像是接待過客的嚮導或駐警一類的單位。有些時候，在太陽系外經商的人造人也會經過冥王星外軌道的太空站，而他就是進行排查與核對身分的下級官員。
話雖如此，參與其中的亞歷山卓並沒有產生太多的想法。既不把自己的職位當作是爛缺，也不會將這種愚蠢的工作怪罪到激進組織身上。
當然，要是川陀之門沒有誕生，他也不用在人煙稀少的偏遠站點駐紮。
他的工作本身就拜川陀之門的存在所賜，而眼下的這些只是工作的副產物罷了。
「……有事就往回跑。」
他想開口，話卻又堵在喉頭，一度沒能傳達給身後的兩名乘客。
畢竟往回跑又能怎樣？要是事情往最壞的方向發展，全船也不得不跟著他陪葬。不過，死似乎是注定的。他不認為川陀之門會因為任何的理由，而對屈服於他們暴力之下的對象有所讓步。
他不得不賭上自己一次，或許是最後一次──
大約就在這個時候，情況有了變化。
彷彿全程觀賞著三人的糾結，又對之感到厭倦一般，有著酒吧的會議室在此時開啟。
就和大多數的警匪電影一樣，亞歷山卓．陳的直覺並沒有放過這個突兀的瞬間。
軍人在半秒之內舉起槍頭，烏茲衝鋒槍的槍身隨著前管，擠進了逐漸開展的門縫。
男人搶先於視神經傳回錯愕的場面之前，厲聲地開口喝斥。
定氣，接著穩住重心。在減半的重力之下，亞歷山卓的手指就抵在板機上頭……
「把手放在我看的到的地方……！」
空蕩。
他的怒濤僅止於此。在整齊卻破損不堪的環境裡，亞歷山卓沒看見任何人。
房間是為了可能的交儀而設計的。作為證明，加上酒品展櫃的暗紅色吧檯就蓋在中央，而對坐的桌椅則是以之為中心，規整地沿著房門之外的三面牆壁排列。在連接地板的方桌旁，壁掛的仿畫描繪出兩個世紀前，在主觀攝影的視角下捕捉的戰時模樣。
要是在平日，哪怕是在多麼奔放的氣氛之下，也會有人對這種畫作的出現感到不滿。
但是現在，大多數擺設都出現毀損，看起來倒像是應和圖畫而做的戰損裝飾，說不定在昏暗的燈光下，更增加室內的風格和自以為是的滄桑感。
米黃色的填充物爆突在多人座沙發的邊角，松木櫃檯原有的光澤也被鈍器的敲擊打得龜裂，混亂的程度像是經歷過多人的持械角鬥一般。
雖然視線內十分混亂，亞歷山卓卻沒有看見在低重力空間裡常有的雜屑或者液體。包裹在沙發內的人造棉確實在割痕的縫隙裡嶄露，卻看不到噴發於空中的棉絮；同樣的，破碎的松材也僅僅是失去方正的線條而已，從邊角剝落的部分不知道去了哪裡。
攻入──撇開房內的身影，單以亞歷山卓的觀點為準，對房室發起突襲的男人掃開了纏繞腦海的陰霾。如同真正的軍人一般，他將自我價值與國家培育的經歷表現於必要場合。
不過，這些言行在其他人眼中，大概會被歸類為浮誇，或者老套的劇情展開吧。
大多數影視作品在追求刺激的同時，也為了要擺脫御都合主義而若有似無地增加寫實元素。其中的最佳體現，恰恰是靠著搜尋引擎找來的片面術語跟簡化後的偏門知識了。
「……？」
亞歷山卓不敢大意，在目光掃過景物的當下，便屈身躲進室內玄關的陰影中。
「……怎麼回事，」
他一邊藉著減半的重力空出左手，打開隨身的皮質螢幕。為了減少船隻與塔台的通訊阻礙，外宇宙駐軍的調遣人力在離開基地時，作為裝備而配給的，或者說植入官兵手臂上的小型投影器，除了替代個人的行動裝置外，也常用於短距離的溝通。
按壓著腕節附近的長骨莖突，以特定角度埋入肌肉的終端在手臂上延伸出微光。
在方形的畫面裡，走道一側的兩名乘客正生疏地調整視野之外的某樣東西。事實上，亞歷山卓此時更像是被他們握在手中。
「你們在搞什麼！？」
「啊，不、不是的，您那邊發生──」開口的青年對於他的急切沒有頭緒，只是用著壓抑的聲音提問。
亞歷山卓自認沒有提問餘地。他警惕地瞪視著小小的畫面，手臂則隨時等待著可能的襲擊，或者抓準時機舉槍。
「人還在嗎？」
「咦……在、還在酒吧的座位上。您要小心啊，他的座位是在靠近吧檯的椅子……！」
終於，亞歷山卓發現了問題。他從研究員的口吻，還有發言中感受到異樣，不可置信地皺起眉頭。
「……酒吧是什麼樣子的？」
「咦？」
「你說，酒吧是什麼樣子的……！」
他本能地舉起槍頭，朝向空無一人的吧檯右側，被稱作「棄土堆」的黑白掛畫四周。他依稀記得在門外時，坐臥在沙發一角的人形熱源。但是現在，那裡空無一物。軍人咬緊牙關，那面容比起痛苦，甚至更像是恐懼。
「是圓形的──」研究員先是自若地回答道，語尾詞的發音卻倏地僵在聲帶裡。
確實很快。亞歷山卓能從對話中的空白猜到，通訊一端的青年發現了什麼異常。
那是一種遙遠的感覺，讓身體發熱的，怪誕的焦慮感。
「……弧、弧狀。」走廊過於安靜。在通風系統都維持節能狀態的當下，青年彷彿連扭動舌頭的聲音都要傳進通訊器裡。
「該不會，房間的樣子跟儀器顯示的不一樣吧……？」
人造人沒有光學迷彩的設備，應該沒有。
亞歷山卓從一米長的方形玄關裡探頭查看。一開始他還在所見的場景與研究員的口述中反覆質疑，然後他感覺到走廊上的兩人發生轉變。
房間的亮白燈光照在鮮紅的沙發皮上，讓整個環境產生出一種燥熱的錯覺，事實上，亞歷山卓認為那應該更接近爛醉的迷茫感。
他告訴研究員，房內的擺設不太對勁。至少跟探測器顯示的不同。
「要是情況不對，我會再打開通訊，你們回去客艙躲著。」他如此說道，切斷了手臂上的畫面。
研究員與學生相視一眼，愣了一下。
再往深處看去，幾罐裝著平價啤酒的密封式長筒漂浮在半空。亞歷山卓不確定那裡頭是不是空的。仿造經典品牌的深棕色透明包裝讓透光變得困難許多。它們靠近吧檯，可能是在先前的震盪中飄出了置物箱。
這裡沒有任何服務員存在。先前，他從同僚吉米的口中得知，除了客艙前的工作間外，其餘的服務員被集中在較為寬敞的圖書室，也和工作室裡的服務員一樣被綁起手腳。
經過窺視，處於被動的亞歷山卓向前一躍。仰賴漂浮，他蹬著牆壁，然後以手肘減輕碰撞的力道。
隨著視線接近吧檯，他在與研究員所說的沙發同列瞬間，將槍口指向虛空。
那兒是靠牆的，有著空蕩的桌子。椅背過高的沙發帶有弧度的背枕。半公尺後有另一組座位，也是靠牆的。
亞歷山卓想破罐破摔。
他扣動板機，擊錘打擊子彈。槍管不短，做過消音處理。瞄準著背向玄關的沙發。
槍管中火光一瞬。
突然間，沙發傳出響聲。正確來說，那聲音本該出現在更為駭人的地方。
只有衝撞於金屬與人工肌肉身上，子彈才可能發出那種阻塞的聲響。
他確定槍身彈出四枚彈殼。子彈先後劃破空氣，震盪出的鳴聲卻消失在房間的邊際之前，在空蕩的座位上消失了。
──不。它們不是鑽進沙發裡頭，而是埋進了空氣裡的什麼東西。
那種東西應該是有形體的，卻與沙發的紅色融為一體，又表現出空蕩的虛無感。
它不比沙發要大，卻又不是影響探測球的觀測源頭，至少在外觀上大費周章地隱藏起來，和房間故弄玄虛的錯誤外觀不同。
無論那是什麼，它正在流血……
亞歷山卓不可置信地盯著。子彈像是撕破紙門一般，在半空中打出孔洞。
從黑色的小孔裡，人造人標誌性的褐色血液汨汨流出，在坐墊邊開展成一片片泡沫海。
那裡有人。
他下定決心，從吧檯前方向座位移動，右腳卻在施力的當下撞上空氣。那片空氣有松材的質感，有木頭的聲響，更有自己的實體。
見鬼了。
亞歷山卓調整重心，抓穩還能夠看見的吧檯扶手，右手的槍管如盲杖般敲著周遭。
他的槍頭在接地的圓椅和台桌間來回敲擊著。他逐漸往下，槍撞在有厚度的桌邊，接著再向下，因為受阻而停在陰暗的桌底……那裡也空無一物，至少看上去是如此。不過現在，視覺還能夠作為絕對的判斷標準嗎？
離開地球，認知到外星智慧存在的如今，亞歷山卓仍不相信所謂魔法的靈異事件。因此，他寧願將改變房間外觀的手段，解釋為一種特殊的光學迷彩的作用效果。
但是，人的智慧豈能將這樣大量的擬真迷彩視作稀鬆平常？
亞歷山卓太意外了，只能彎著腰呆愣在那裡。彷彿在有意捉弄他一般，亞歷山卓親眼看著木材的色澤與實感從虛空中剝落。
多少，營造出各種材質色澤的物質更接近於某種特殊的粒子。高濃度的不明物質覆蓋在房間的一些區域，其中也包含那副扭曲的屍體。
他猛然起身，周遭發生的變化比起吧檯還要讓他驚懼。空氣在褪色。房間的一部份宛如生鏽的鐵器，連成一體的金屬牆面一片接一片翻起，脫落的東西離開它的本體，在空中裂解，不見了。
他這才意識到，探測球的紀錄功能沒有問題。特殊的粒子覆蓋在房間裡，改變了它在視覺上的樣貌。
他見到自己的疑惑以無法理解的方式消失，並將答案呈現在面前。事實上，正是房間的變化讓亞歷山卓擺脫了愣怔。因為他突然明白，這裡曾發生過威脅劫機犯性命的意外。
那場意外衝突最直接的證據就在牆邊。有著成對手腳，還能稱作人形的男性屍體抱著膝蓋，被有意地放置在那裡，腿與臀模仿著坐姿一般貼在坐墊上。
經由改造槍枝的20公釐子彈推移，男人的身體在半空中傾斜。他的頭盔碎裂，露出的眼眶和面頰還抽顫出憤怒的神情。和柔軟地擁抱在一起的四肢毫不相同，彷彿是最後才拼裝上去的扭曲五官和腦袋面向客桌對側。
就在那裡，或者說那張沙發的對面，一個嬌小的人影黑耀地醒目。
緣舌種。接近純種的類人臉龐。以及，與外表相差甚遠的沉著。
與衣著的深色調無關。少女僅僅是存在，都要讓直視她的亞歷山卓染上一些陰霾。
而她一頭混著暗橄欖綠的黑髮，讓亞歷山卓想起了先前，同僚吉米曾經坐在少女一旁的座位一事。
那小子什麼也感覺不到嗎……？
現在，那女孩就與他面對而坐，臉上則浮現出截然不同的輕快氛圍。
拉維尼亞．密瑟直盯著舉在半空的槍口。模仿著頭盔男人環抱雙膝的她舒展起雙腿，自在地向前踢直。
她穿著淡灰色的襯衫和長擺外套，單薄的鎖骨中心掛著半圓的水晶墜飾。
女孩的臉上浮起一絲微笑，眼神卻在轉瞬間閃過厭倦的嫌棄。
「……我說。把槍放下，至少別對著我呀。」
亞歷山卓的目光在她的臂彎和沙發一邊的屍體間掃動，試圖用有限的理智拼湊出原委。
「──」
「……啊，你有聽進去嗎？把槍放下，想問什麼就問。畢竟你們都過來了，雖然晚了一點。」
她並不畏懼槍口，反倒打量起亞歷山卓腰間的黏膠炸彈──她知道通訊晶片的事嗎？有那麼一倘，男人覺得掩蓋在衣袖之下的手腕，埋在肌肉裡的小型機械，似乎也被她收進眼裡。
「……看來你不只是小孩啊。」
「那要看你對於幼年期的緣舌有什麼標準了。」拉維尼亞站到他身前。意料之外地，相對矮小的身材並沒有減少她給人的悶塞感。
「我必須說，了解我對於你猜測現況沒有幫助。現在的我就是個小孩，一個緣舌種的小孩。」
「我知道。」亞歷山卓鬆開槍枝的保險。和舊式的烏茲衝鋒槍相仿，束縛這挺精悍武器的制約裝置就落在握把的背部，只要不用掌心按壓，保險就會常態地發揮作用。
「我對其他物種的社會背景沒有概念，所以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亞歷山卓給予了相當開放的解釋空間。他將槍枝塞回腰間的護套，示意自己暫時沒有敵意。
「所以，人是你殺的？」
「嚴格來說，射殺他的是他自己。」
「用這個房間裡的……我不知道，該說是粒子嗎？」
「你可以這麼想。他大概是在這裡看到了什麼糟糕的東西吧，我也說不上來。」少女無奈地背著雙手。
「我做了一點陷阱，讓覆蓋房間的東西會跟著進來的人，他當下的深層情緒變化。至於撐不過嘛……」
「是、是嗎。」亞歷山卓對於話題有些退讓，「未成年人能夠做到這種地步，我覺得很不得了啊。」
「啊，你覺得我多大？十歲？還是二十？」拉維尼亞故作童稚地戳著自己的臉頰。和一旁的屍體相映，這樣的舉動只讓她的表現看來更加詭異。
「雖然你好像對緣舌有什麼誤解──但是這不太重要啦。」
「……抱歉，我覺得事情的重要與否，應該由提問的人決定。」亞歷山卓摸著下巴。
「雖然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是很感謝你的協助。」
「你對於不知道的事情接受度很高啊。」拉維尼亞的聲音多少有些驚訝。
「不過，這也不重要呀。」
她的手指向一邊，眼神從指尖延伸的白頭盔男人那裡轉了回來。
「你只要知道，這是一個證明。我不是跟著他們來劫機的，也不會對你們造成威脅。」
亞歷山卓瞪著那具屍體。「你這已經威脅到他了，不是嗎？」
「他急著追我，大概沒想過乘客可能會反擊，所以把自己孤立在房間裡了。」
亞歷山卓聽著她說話，一邊往下一個值得確認的地方走去。
「再說他還在房間裡掃射過，把那些會吸進肺裡的碎屑弄得滿天都是，清理也花了我不少時間啊。」
雖然部分的房間曾藏匿在迷彩之下，那幾瓶浮在空中的酒倒是確實存在的。
亞歷山卓握住其中的一瓶，裡頭是裝滿的，似乎真是因為晃動而甩出置物箱了。
「話是這麼說，但是我得坦白一件事。」拉維尼亞走向沙發上的屍體，向他伸出手。
連接觸都沒有，男人的身體一塊塊地不見了。亞歷山卓盯著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大概這輩子都無法跟人類以外的對象達成共識了，無論對方有沒有敵意。
事實上，白頭盔的人造人像是白板上的麥克筆線條，在板擦的來回之下一段段消失，身體的斷面乾淨得血管分明。
「我不是為了去地球才坐船來的，你能接受嗎？」
「你在川陀的人進來船裡之前，就已經離開客艙了，大概是在找什麼東西……」亞歷山卓猜測道，聲音卻戛然而止。
「等一下，你不會……」他轉頭看向酒瓶，又望著拉維尼亞。「你要找的東西，該不會跟那些人造人要的一樣吧？」
「我想是的。」拉維尼亞走向他。
亞歷山卓指望她能多說些什麼，不只是解釋，哪怕緩解氣氛的笑話都好。
但除了一句簡單的承認，她有些莊重的點頭外，什麼也沒有發生。
「嚴格來說，那是屬於我們的財產。」她不及不忙地經過亞歷山卓的身邊，走進酒吧。
他看著她蹲下身子，從櫃子裡移開放酒的軟塑膠箱和夾板。她的右臂往櫃子裡伸去。那格櫃子應該是接地的，但她的手臂卻完全埋沒在靠近地板的一排酒櫃裡。
似乎是長度不夠的關係，她即使將半個肩膀也伸進去，臉上卻還是費勁的神情。
「你要做什麼？」男人翻開一旁的彈簧門，站在少女身旁。
「這就是人造人在找的東西嗎？」亞歷山卓問道。
「唔啊、啊……」
只有這一刻，拉維尼亞的吃力感才讓她看上去像個真正的未成年人。
地下傳來響聲，清脆地，像是有人在敲小鼓。事實上，那是拉維尼亞勉強抓住了某種物體，與暗箱體積箱近的它撞擊箱壁而傳來不規律的音節。
「你、你借我一隻手吧。」她自顧自向環形的酒吧內側退了一步。「就快拿上來了。」
「等我一下。」亞歷山卓蹲在她的身旁，跟著將手伸進黑暗裡。
男人先是摸到了女孩的手，接著，他的指腹接觸在一箱冰冷的物體上。
是個盒子，而且上提的瞬間還挺重的。他抓準時機，握緊並向後抽身。
房內的燈光明亮，在酒吧的環形櫃台周遭形成陰影。
就在亞歷山卓所在的位置，一條方體從暗處浮出，從拉維尼亞的腳邊上升。受力而向上移動的黑色盒子被亞歷山卓捧著，像是瓶珍貴的陳釀一般。
「哎呀，謝謝你。」拉維尼亞燦笑著，「這還只是一部份而已。」
亞歷山卓盯著不透光的柱體。它的外觀幾乎是一體成形的，只有上端出現了蓋子一類的分割刻線。
再者，盒子即便是握在手中，也能感覺到一股由內而外的力晃動著。
換句話說，裡頭是裝著液體的。整個盒子看上去，似乎與那些飄在空中的酒瓶沒什麼區別，要說是同個廠牌的商品也不為過。
「我不太明白這是什麼。」亞歷山卓說道，「這不是裝箱託運的東西吧？你要把它拿走？」
拉維尼亞搖搖頭，手指搔著臉頰。「這本來就是我們的東西。」
「是從帝國境內來的嗎？」亞歷山卓問道，「如果是偷渡的違禁品，你應該在發現之後，去跟轉運的海關告發才對。」
「這就是軍隊沒告訴你們的事呀。在我們的國家境內研究，並且擅自拿走文物的人類，正好是太陽系聯邦所屬的研究團隊。」
「等等，這盒子裡裝了什麼？」
「很簡單。那是一條手臂。跟人類很像的手臂。」
拉維尼亞說道，故作神秘地別過眼神。
「嚴格來說，手臂的主人跟我們很像──無論緣舌種，還是人類。」
創作內容
LostHorizon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