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之二:死黨的異狀】
「喲,山陸你回來啦。」
這位眼前頂著寸草不生的閃亮光頭,坐在沙發上閱讀報紙的人,是我的老爸──陽大石。
「老爸,那份報紙你早上不是看過了嗎?」
「哈哈哈,那代表我很關心社會局勢。」
「在我看來只是個找不到事情做的退休老人。」
「別這麼說嘛,我總不能一天到晚照顧盆栽。」
老爸原本在大學任教體育老師,去年才正式退休,以前似乎還是個頗有名氣的業餘摔角手,但由於台灣摔角並不盛行,因此他只是打興趣而已。
儘管已經六十二歲了,身體依然相當硬朗,明明很少看到他運動,整天只知道搞園藝,身體還是好得跟什麼一樣。
「山陸,別杵在那,快去洗手準備吃飯。」
綁著紫羅蘭色的麻花辮髮型,身穿與兇惡眼神不相符的長頸鹿圍裙,端著一盤荷包蛋揭開廚房簾幕的女性,則是我的老媽──陽晴羽。
與聒噪豪放的老爸相比,老媽一向不苟言笑,甚至可以稱得上冷酷,兩人整整相差兩輪的歲數,據說是老爸在一場摔角表演賽上意外認識的,陷入熱戀半年內就結婚了。
順道一提,老媽婚前是某家公司的高階主管,然而她卻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就連結婚快二十年的老爸也不是很清楚。
晚餐開始五分鐘後,以端莊姿勢用餐的老媽,這才第一次開口說話。
「山陸,模擬考準備的如何?」
「差不多了,這次我還滿有信心的。」
「交到女朋友了沒?」
起頭的一句結束後,接下來就換成老爸的疲勞轟炸式問話。
「還沒。」
「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
「上課的時候,有沒有感受到女孩子曖昧的視線?」
「老爸你問夠沒?我坐在最後一排啦!」
老媽言簡意賅,心情好的時候會多說幾句,老爸則一肩擔起炒熱氣氛的任務,最後總會因為炒得太過頭而被我碎唸。
我家的餐桌總會像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看似氣氛緊張,實際上只要習慣了就會覺得十分融洽。
即便老媽平常沉默寡言,說教的時候還是囉唆得要命,與放任式的老爸不同,老媽採行的是斯巴達式教育,由於我是獨子的緣故,從小就對我相當溺愛(嚴格),記得有一次太過調皮,還被老媽拿鞭子抽過,在那之後我一直保持品學兼優,老媽也就鮮少責罵我了。
除了成績以外,她偶爾也會進來房間突擊檢查,緝查有沒有私藏的黃色書籍────就像現在這種狀況。
飯後回到房間複習功課的我,才坐到書桌前沒多久,老媽就藉故慰勞兒子,端著熱茶逕自走了進來,我趕緊起身擋住她的去路。
「讓開。」
「我來拿就好了,不必勞煩母親大人這麼費心。」
我接過老媽端上來的熱茶,但是她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讓開。」
雖然身高略矮我半節,但她散發出來的魄力完全不容小覷。
「您、您還有什麼事嗎?」
「哼,母親端著茶水上來慰勞唸書的兒子,兒子第一眼卻看向書櫃,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別皮笑肉不笑的啊,模樣有夠恐怖的。
「美麗的母親大人,您誤會了,小兒只是剛好想拿櫃子上的這本理化大全而已。」
老媽尖銳的視線從書架移到我手上的書本時,我那緊繃的情緒才稍微放鬆下來。
「你知道的吧?未成年就看那些東西會產生不良影響。」
「這是當然的,何況嘗過這麼多次苦頭,早就舉白旗投降了,反覆購買接著被丟棄,再繼續下去荷包君就太可憐了。」
為了讓她相信我,我將另外幾本書也抽出來,好讓她瞧見書後的空間。
「您看,這後頭也是乾淨無比,一切只是您多心了。」
「看上去是沒什麼問題。」
「相信乖巧的模範生兒子準沒錯。」
我以誠摯無比的眼神與老媽對視,好不容易打贏了這場防守戰。
「也罷,這次先饒了你────期待下次吧。」
老媽一聲冷笑,接著便轉身離去,留下滿身冷汗的我。
──哦哦哦今天改藏在枕頭套裡真是太正確啦!
如果有人問說在這個資訊化的時代,為何還要大費周章的買實體書,那麼那個人肯定不懂男人的浪漫。
除了糟糕的書籍以外,幸好更重要的東西沒有被發現。
我打開手中的理化大全,裡頭夾著一本老舊的筆記本。
理化是我最拿手的科目,讀一次就能融會貫通,平常就放著積灰塵,最適合用來藏匿不堪回首的過去了。
筆記本封面以潦草字跡寫著「陽山陸」三個大字,腦裡不禁憶起兒時的自己,以及這裡頭所記載的東西。
我認為即便是過去的黑歷史,也不應隨便丟棄銷毀,反而更該隨時留在身邊引以為戒。
「……這東西暫時先帶在身上好了,避免這幾天老媽進來緝查時被找到。」
雖然被找到也不會挨罵,純粹是我會感到很羞恥罷了。
我將近乎全新的理化大全擺回原位,喝著老媽端來的茶繼續溫習模擬考的範圍,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隔天早晨氣溫十分涼爽,令人憶起早已被拋之腦後的秋天,不知道為什麼興致一來,就提早出門繞道欣賞了附近公園的梅花。
看這尚未凋零的梅花,我心想應該還能再撐一段時間,畢竟入春後的氣溫一直都很反常。
並非我特別喜歡賞花,只是藉由觀察周遭景物的轉換,能確切體會到時間的流逝與變化。
我在腦裡想像遲來的春天景色,漫步前往學校。
誰知道一進教室,就看到意想不到的景象。
「啊哈哈哈,山陸你早啊……」
影豪精神奕奕的向我打招呼,不同於平常的是,臉上突然增加了好幾個OK繃,短袖露出的手腕也佈滿瘀青。
「喂喂喂、你這是怎麼回事!?」
「不小心被器具碰傷的,下次會保持好距離。」
「你到底在幫忙什麼工作啊……」
「哈哈、一些勞力活而已啦。」
就在我想進一步追問的時候,上課鐘聲就敲響了,我只好先把問題給吞下肚,留到下課再追問。
影豪今天沒有無精打采,卻仍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就連被老師點名也沒有注意到。
「影豪、周影豪!」
「啊!是、我在這!」
「麻煩你唸一下八十二頁的課文。」
「糟糕!山陸,借我一下課本。」
「搞什麼,你沒帶嗎?」
我督了一眼影豪桌上的書,那分明是數學課本,從抄滿筆記這點來看,還是跟別人借的。
今天最後一堂才是數學課,難不成他打算靠那本書蒙混一整天嗎?
奇怪,書包不是裝得挺鼓的,裡頭到底都放了些什麼?
出於好奇,我在他望著窗外發呆時,將手伸進他的書包一探究竟,卻忽然被他發現,面露兇光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手。
「山陸,我警告你不要手賤喔。」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借衛生紙。」
我把手收回放在胸前,表示無意冒犯。
嗯……剛才好像摸到什麼像布料的觸感,會是什麼東西呢?
「你最近是怎麼了?連續兩天沒帶錢包,看你書包裝得滿滿的,結果連課本都沒帶啊?。」
午餐時間,坐在涼亭內的我撕下三明治的包裝,接續早上的話題對影豪進行質詢。
「裡頭是工作用的東西,因為今天時間比較早的關係,所以一下課就得直接趕過去。」
「我是不清楚你叔叔那邊的事啦,但是如果影響到日常生活的話,還是別繼續做了吧,沒有其他親戚可以幫忙嗎?」
影豪眼神蒙上一層陰霾,他搔抓貼有OK蹦的臉,反省似的苦笑答道:
「我也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但是那邊真的就快結束了,我也有我的考量,所以山陸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他拍拍挺起的胸脯掛保證,結果貌似碰到其他傷口,臉色突然變得糾結。
「又是熬夜又是受傷的,你這樣是要怎麼讓人放心?」
深夜打工白天睡覺,以正常的高中生來說怎麼想都很不妙。
是說我怎麼像個老媽子一樣囉嗦?
「啊!山陸你最近跟那傢伙還有來往嗎?叫什麼悠學、悠榭?我早上才在走廊看到她。」
可惡,這傢伙竟然給我轉移話題。
「……你是指白悠雪嗎?」
「對對對就是她,好久沒看到那個暴躁女。」
「她啊……交了男友後就不曉得逍遙到哪去了。」
「竟然有人敢追她,天下奇聞啊!不過少了她的涼亭同盟,你不覺得有點冷清嗎?」
哪壺不提提哪壺,可以的話真不想提到她的事。
──你變成了相當無趣的人。
不分青紅皂白,罵了我一頓就走,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誰管她,那傢伙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說到底我跟她也不是很熟,還有涼亭同盟是什麼鬼東西?」
「好絕情喔,再怎麼說也是你的青梅竹馬。」
「你別聽我老爸加油添醋,她不過就是老爸朋友的女兒,小時候在我家裡借住幾天,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
似乎看我對這話題興趣缺缺,影豪沒有再多說什麼,安靜地喝著手上的罐裝綠茶。
「總之你還是努力把你自己的事情搞定,然後趕緊回來準備模擬考,進度落後我可不會幫你惡補。」
「哼,只要我認真起來,模擬考算哪根蔥。」
那就祈禱你不會被一根蔥壓垮吧。
「對了影豪,下週考完試後要不要去看電影?最近有上映一部廣受好評的特攝電影喔,就當作轉換心情也好。」
聽到我的邀約,影豪突然將空罐奮力往地上一砸,咬牙切齒地怒吼:
「門都沒有──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英雄了!」
「你有病喔!幹嘛反應這麼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