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 夜4
聖艾倫尼西亞 中央山區
勝負在兩擊之內揭曉。
第一擊,是尖嘯疾奔的利刃。長劍從正面反噬大劍的攻勢,進而奪去支配權,將它從少女手中拋向半空。
第二擊,為匯集於右掌的剛勁。衝擊貫穿少女的胸口,使其忍不住單膝下跪,宣告戰鬥的落幕。
如此一來,掙扎便到此為止了。
青年手中的劍身一轉,為了粉碎少女的靈核而再度落下。
然而,那樣的結果並未發生。青年的內心最終仍產生遲疑。
不,正確而言──是因為視覺觀測到的情報中,出現了不應存在的雜訊。
「……渾蛋,離我的搭檔遠一點!」
無庸置疑,那道身影來到了自己眼前。青年事後仍然可以清晰地憶起那個當下。
名為菲爾‧史提諾斯的少年──受到身為使役者的自己重創而無法再投身戰鬥的御主,帶著因強忍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介入了早已明朗的結果之中。
隨後,那句話語隨同寶具的真名一同擴散、開展。
──「遮覆熾天(Rho)」。
鮮紅的光輝閃耀著。
雖然僅有一瞬──青年的意識確實受到那份景色所吸引。
──「七重圓環(Aias)」
如花瓣綻放的護盾交織堆疊,化作七層冠冕。
但那終究是解危的一籌,無法與神祕本身相互抗衡。少年與少女均明瞭此點。
果不其然,在維持了瞬間的抵抗後,重重累加的盾牌便伴隨著沉重的聲響迸散;而衝擊同時襲向了後方的主從,將二人吹飛至數尺之外。
而劍兵則搶先一步將少年擁入懷中。她以自身的肉體為盾,替對方承受了大半的衝擊。
即使如此,少年的肉體依然悽慘地遍佈著血痕與外傷。
或許,強行釋放擬似寶具的負擔早已超越了菲爾‧史提諾斯的極限。
虛弱的四肢無力地垂下,暗示那副身體的主人短時間內大概連起身行動都相當困難,但菲爾卻奇蹟似地保有意識──正因如此,他清楚聽見了蘊含複雜情感的話語傳入耳中。
「這還真是……」
以混雜著感慨和詫異的視線,青年望向此處說道。
「居然是那傢伙的不滅之盾啊……這就是重現幻想,被你們魔術師稱作擬似寶具的玩意嗎?但是,方才的成果似乎有種難以言喻的遺憾感。該說是差強人意嗎──這種程度別說是模仿,反而更接近對於原典的褻瀆吧?」
「劍兵,請注意你的言行。儘管無法與身為英靈的吾等並肩,但那也是菲爾……是我的御主拼上性命的證明。我不容許你蔑視那份意志。」
將青年的話語理解為挑釁,令劍兵露出險惡的表情,厲聲斥喝。
而前者則是輕微搖頭,露出進退兩難般的苦笑後解釋道:
「啊,不……請別誤會,我並沒有要侮辱那位少年的意思。只是看見令人懷念的景象,讓這份由生前記憶重建而成的自我變得有些感性了吧。話又說回來,既然見到了有趣的東西,我也應該準備一些回禮才行。」
如此訴說的青年向兩側張開雙臂──猜測某種異狀即將來臨的劍兵,迅速地拾起先前遭到擊飛的武器,挺身立於御主身前。
此時──原先並不屬於現場,卻令少女無比熟悉的吶喊聲響起。
凝聚成漩渦外型的火焰,隨即將青年的身影無情地吞沒。
緹娜‧多拉貢‧蕾蒂西亞在腳下生成小型氣流,將之作為踏板,從遠處的空中飛躍前來。以古老北歐神話中女武神們的列隊行進為名,家族中流傳的魔術經由少女個人的想像加以修飾,轉變成了兼具廣域搜索功能的長距離移動術式。
多虧如此,她及時目睹了這場發生於山麓一隅的死鬥,並毫無猶豫地奔赴至珍視的同伴身旁。
在劍兵身旁著地後,她望向僅存一絲意識、直冒冷汗並劇烈喘息的少年,像是大致理解了現狀般略為頷首。
緹娜接著轉向一旁的劍之英靈,猶如確認般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莉亞?跟你們戰鬥的人是誰?」
另一方面,劍兵的目光仍然緊盯著青年被灼熱渦流消去身影的地點,以明顯能感受到警戒情緒的口吻回應道:
「小心點,緹娜。那傢伙是使役者,而且很危險──根據自稱,是與我同樣隸屬於劍之座的英靈。」
「等等,這怎麼可能嘛……雖然我是很想這麼說啦,但這種荒唐又毫無道理的情況,剛才也找上我和那傢伙(槍兵)了。真是的,總覺得情況逐漸變得棘手了。」
緹娜輕搔臉頰,以飽含無奈的話語表達心聲。
猶如印證少女們的不安般,旺盛燃燒的火焰之牆被一分為二──擁有青年外貌的存在從中現身。
見到那副身影後,緹娜忍不住發出輕微的嘖舌聲。
普通的魔術無法對使役者發揮作用,這點她始終謹記在心。但唯有那火焰──並非藉由鑽研魔術的歷史而累積,而是自一族悠久的血脈中孕育而生的幻想種之息(Dragon Breath),少女曾經天真地對其力量寄予期待。
然而,青年毀滅了那份傲慢。
也許是劍兵職階所擁有的最上位「對魔力」技能所致,亦或是青年本身持有某種特殊的加護或庇祐──總而言之,他近乎毫髮無傷地承受了高熱的洗禮,甚至感到饒富興味似地喃喃自語。
「那應該不是單純的魔術吧?其中甚至感受到了非人之物的氣息……哈哈,原來如此,這個被稱為聖杯戰爭的儀式還真是充滿預料之外的樂趣。簡直就像是睽違千年的出航一樣。」
青年的笑語溶入晚風之中,將受到騷亂攪動的夜晚染上了異質的色彩。
他的左手伸向半空,猶如要抓住點點星光般緊握黑暗。
「既然如此,這場戰鬥中也必然存在著輝煌。前方有著值得我等攫取的榮耀──啊啊,那麼,就來向不知前往何處的諸神們獻上祈禱吧!願這趟旅途能受到恩澤所眷顧!」
話語彷彿成為了一切的開端。
青年的視線與遠處的主從們交會──感受寄宿於彼此眼瞳深處的光芒相互激盪,讓他胸中沉眠的火焰再度復甦,平靜地燃燒著急轉直下的舞台。
令名為聖杯戰爭之故事再度揭開帷幕的,同樣是被喚作言語之物。
「吾等的榮耀存在於此處,但歸宿依舊在遙遠的彼方。」
詠唱──如同魔術師們以連貫數節的音符行使秘術,青年的言語同樣化為了神祕的基石。
話語令大氣為之撼動。急遽膨脹的魔力在空間中奔騰碰撞,轉變為能使人親身感受的氣流與波動,而周遭的景象則開始模糊、褪色,逐漸被截然不同的另一種事物所取代──彷彿現實墮落為空想,又從空想昇華為古老的傳說。
「是故,將波濤奉還於海洋。而英雄將踏上歸途。」
那是以某人之記憶為名的魔術式。有如呼應著青年先前的宣言,扭曲的儀式(戰爭)已然變質,恰似此刻受到朗朗傳頌的遙遠過往───因此,動盪的前方想必正是試煉與榮耀。
為此,必須要塗改現實、重現神話───
「快阻止他,莉亞!」
察覺到青年話語中所隱藏的意義後,菲爾耗盡所剩不多的體力,企圖將指示託付給立於前方的少女。但自傷處猛然湧現的苦悶,令即將凝聚的話語隨之潰散。
因此,這句吶喊是由理解了同一真相的少女魔術師所道出。
而劍之英靈即使無法預見即將顯現的變化,仍然如同流星般疾馳而出。
明知毫無勝算也罷──倘若不在這裡中斷對方的行動,肯定要面對更為絕望的結果。少女的內心有著這種直覺。
然而,青年傲然揚起笑容,彷彿宣告著一切如今為時已晚。
此刻,最後的言語凝聚成形。
以自身真名的象徵為基盤,青年道出所持有的寶具(Noble Phantasms )之名──
「──盡頭放逐的異聞錄(Epic of Odyssey)。」
下一刻,世界為之變貌。
黑夜與星辰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雲霧披覆天際;除了微弱地從雲層中透下的幾束光芒以外,舉目所及唯有單調地令人窒息的灰。
大地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不見盡頭的海域佔據了剩餘的半壁視野,宛如世界如今已被這片浩瀚所包覆。
莉亞‧法蘭西不禁想起村落裡的神父曾經講述過的滅世洪災──人類被迫失去委身之所,只能在象徵神威與虛無的汪洋中掙扎求生時的感受,與現在的自己或許並無不同。
眾人所處的立足點當然也不再是艾特納火山的一角,而是約莫可以乘載數十人的木造帆船。似乎曾經輝煌璀璨的船身如今滿佈風霜,但昂然聳立的船帆卻依然無畏地迎風而立──在這個突如其來的世界裡,大概只有呼嘯而過的強勁風勢與原先並無二致。
而在甲板的邊緣,彷彿與世界本身融為一體般──自稱劍兵的青年就站在那裡。
不──在聽見方才的寶具之名後,劍兵一詞已經不足以作為他的代稱。
有如理解這點般,青年淺露一笑。
「好了──雖然有些多餘,但請容我再做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紹吧。」
此時,儘管只有青年察覺──彼方的大聖杯宛如引吭初啼般發出震動。
匯集於其中的眾多意念,如今終於要結出果實。環繞著這口黃金之杯的儀式也將隨之歪曲,取得不應擁有的面貌吧──而自己要做的,不過是見證這一切的開端罷了。
──跨越古今的英傑們啊,睜目注視吧!
──競逐奇蹟的爭鬥已然逝去。往後,為了自身所侍奉的信念而戰吧!
意念和欲望浸染了現實。今日與昔日並無不同。
在諸神與人類並肩同行、共同紡織命運的時代中,親身跨越兩段史詩的男人──此刻,高聲宣告自身的名號。
「吾乃伊薩卡之王,光輝的埃爾提斯之子,蒙受蒼穹父神(Kronos)恩澤的一族血脈。」
「真名為奧德修斯──卓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