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換
舊版
前往
大廳
小說 達人專欄

零彩度的雨季<9>

Dz | 2020-07-24 00:48:31 | 巴幣 9 | 人氣 213


 <9>又心


  9.1



  一個禮拜過去了。

  七天,是又心「少了點什麼」後的時間。

  要說有什麼差別,說實話地在白天時其實感受不太出來,她甚至是忘了這件事,但或許就正是因為不在意,所以沒有放在心上吧?畢竟照薇妮所說的,他們之間甚至連互相陪伴都稱不上。

  因此即便一起度過了這麼久的日子,阿樹也沒有在她心中留下任何一點眷戀。這樣很好,這就是她所希望的。僅僅只是以這樣子的方式結束,那麼一切都可以好好地繼續下去。


  那天當晚,下班回家的路上,環河高架依舊單調,左邊是隔音牆,大樓聳立在上方,顏色不一的燈光透出一格格的落地窗,右邊是隔著溪水的斑斕城鎮,霧濛而遙遠,兩排路燈不斷從車旁兩側靜悄悄地經過,偶爾能見到同樣晚歸的車輛,如此往常的景色,漫著習以為常的安全感。

  順著路彎,方向盤微微地拉動,然後她想起阿樹曾經問過知不知道去哪能看夜景。

  好笑的是,在又心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的竟然就是這當下透過擋風玻璃所看見的畫面。

  但怎麼能夠說出口呢?無論是對於一個年輕人,亦或是個攝影師。

  所以,那時的她只好說--抱歉,我不太清楚。


  「咦......所以他就留下了這個,然後瀟灑地離開了是嗎?」

  「瀟灑嗎?我也不知道呢。」

  「雖然這行為還滿噁心的啦。」薇妮再拿起那張相片看,是不知何時,阿樹躺在床上,拍下又心坐在書桌前埋首工作的側臉。他特地去洗了出來,然後放在床舖上,直到又心回家後才看見。「不過以他來說,算是滿浪漫的啦。」

  「算是吧。」又心莞爾一笑,又捲起了一口便利商店的微波義大利麵。

  當時的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按下快門的呢?薇妮比對著照片裡和面前的又心,細細揣測著。之後,她還給了她。「嗚......對不起啦。」

  「什麼?」

  「擅作主張就把他給趕走了。」

  「傻瓜,妳才沒有那麼厲害呢。」又心輕輕笑了一聲,從薇妮的作為晚餐的沙拉裡叉走幾顆小番茄。「時候到了,他自己離開了,就只是如此罷了。」

  下班時間,她們倆在公司樓下一起晚餐,難得的機會,又心今天並沒有打算也沒有辦法加班,而且這完全稱不上是件好事,因為接下來有個更麻煩的工作正等著她。

  「那麼,妳準備好內褲了嗎?」

  「......內褲?」聽見這莫名其妙的新開話題,又心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今晚一定會上妳。」

  「......說什麼呀,這裡很多公司的人。」

  「早就不是新聞囉?」薇妮瞄了四周一眼。「妳知道的,八卦這種東西根本不用流傳,時候到了,大家都自己知道了,就只是如此罷了。」

  「妳哦......」

  「嘻嘻!我說呀,可不只是在公司裡,有多少人想要對總經理強灌春藥,然後把他榨乾吞盡的呢?」薇妮托起下巴,將雙眼瞇成嫵媚的模樣。「好好考慮一下吧?遲早要給他一個答覆的。」

  「......是嗎?」


  是嗎?

  是啊,就是如此。但又心暫時來說還不想去思考這類的問題。關於感情、關於人生、關於答案,這種無法用數字來衡量的題目,她真的很不擅長。

  結束了簡單的小約會,互相道別後,她勉為其難地收下薇妮硬塞給她的保險套,然後開車回家。

  從公司到家裡,在又心的記憶中來比對,這趟經過環河快速道路的路程,在這時間點突然變得很陌生。

  太早了,她幾乎沒有在這時候回家的印象。


  天空大半已入夜,而城市的光害趕走了星光,所以黑得很徹底。

  在整塊畫布的西邊,有人疊上了一塊紫紅色的水彩餅,作為落下半圓的夕陽。

  這時,又握了扇形畫筆,沾起了新店溪的溪水,把迷濛的顏料給一層層淡刷開來。

  好美,若不是正坐在駕駛座上,她會拿起手機來拍下個幾十張。


  停妥了車,搭著電梯上樓,進了依舊冰冷的套房。一個禮拜了,也習慣了裡頭沒人的日子。

  看了看時間,她便加快動作,先讓自己徹徹底底的洗了個熱水澡。一邊吹著頭髮,一邊整理著包包。她把一些用品轉移到那個當初買來為了以備不時之需的超級昂貴名牌小包。

  然後,從角落裡拿出那個紙盒。


  拆開包裝,一瀑星空就這麼掉了出來。

  是總經理送給她的那件煙燻紫色的禮服,顏色循著漸層往下緩緩轉淡,到了小腿的位置變為薄霧一般地透明,但應她的要求,把領子拉到了脖子下,又加了點袖子。

  費了點心思終於穿上後,她稍作檢查,對於身上那些印記的遮掩還算滿意,這令她安心了不少。雖然都到了這時候了,就算要更改也來不及了。

  很漂亮呢?任由誰來穿都是如此的吧?唔......然後她想起了薇妮,如果是她的話應該會更亮眼才對。不過說到底,對方當時的態度卻是非得要她不可才行,即便她已經婉轉地拒絕了數次。

  該說狡猾嗎?但他在載她前往禮服店的路上就已經說明了原因。他就是決定好了要帶又心去參加那場重要的晚宴,所以理所當然地就是要去量尺寸,理所當然地就是要送她這個生日禮物。

  也理所當然地,今晚她必須出席。


  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她化好了妝、戴上了首飾、換上前幾天剛買的高跟鞋,趕著踏出家門。

  自己的樣子還真奇怪......把握電梯下降七層樓的時間,她不安地面對著鏡子做些無謂的整理。上一次需要打扮這種妝容的時候,已經久遠得讓人記不起來了,為此,她這幾天還參考了許多資料。

  看起來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吧?

  在前往大廳門口的路上,她努力地習慣著該怎麼把這雙高跟鞋走得很優雅,這鞋跟比她平時工作用的那幾雙還要高了許多。

  步入戶外時,發現已經有一輛豪華轎車正在等著她。車子的品牌她不懂,光用看的也不太能理解什麼才能稱作高檔,但眼前那台車,輕鬆從容地用著自己的方式,說明了自己的價值。

  靛藍色的烤漆,就如同他主人的西裝一樣。

  混血兒般深邃的五官、與實際年齡少了一輪的容貌、帶點些許白髮的短馬尾、繞著整齊乾淨的絡腮鬍。

  舉止、體態、品味、打扮......等等的。

  又心一度愣停,認為這些不該配上她。在這之中大概有著什麼誤會?要不然就是總經理可憐她了吧?她開始稍稍能夠理解阿樹的想法。

  「妳真美。」只是他依舊肯定地說著,就像一直以來在會議室上肯定她的成績一樣。接著便替她開了那扇厚重的車門。

  「......謝謝。」偷偷做了一個深呼吸,又心回以一個微笑,小心翼翼地踏上副駕駛座的絨毛地墊。





7.2


  在車上聽廣播或音樂一直以來都不是又心的習慣,她沒有跟著歌哼的興趣,也沒有提神的需要。

  不過到目前為止,她開始認為放點輕柔的爵士樂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在總經理的車上只感覺得到靜謐,在還沒考慮過車子的隔音功能之前,她從沒想過可以不用聽見馬路上的吵噪和惱人的引擎聲,但當然也明白為了這點享受得付出多大的費用。

  靜謐和寂靜在感受上有些稍稍的不同,現在圍繞著自身的靜謐並不是單純的一無所有,而是帶著悠揚的純音樂和那份奇特的香水味。

  和那些為了引起她注意而刻意擦上的鮮明香水完全不一樣,是股淡雅到如果不刻意去嗅,就幾乎感覺不到的隱密。而一旦注意到了,卻才發現早在不知不覺當中,那盞如深海裡泛著微光的誘惑,已驅使著自己來到狩獵者面前,完全失去了逃離的機會。

  又心趕緊回過神來,希望剛才因好奇而多吸了幾口氣,想要探究那股味道的舉動沒有被發現。

  「等等當作是一般的餐會就可以,不需要太過拘謹。」窗外的街景放慢了下來,對方看了一眼導航,然後轉上某一條山路。「我會先帶妳入席,讓妳熟悉環境,如果有需要交談的地方,就跟著我的話走。」

  「......陳總。」忐忑著心情,又心還是決定問道。「這場晚宴,我們公司的目標是什麼呢?」

  「有一條很重要的線,我必須在今晚結束以前牽上。」濃密的眉毛間微微一皺。「如果出現機會,我會給妳打暗號,妳要負責製造空間給我們。」隨後,他又再更具體地補充。「把其他人支開,至少確保談話不會被中斷。」

  沉默了半晌,又心只是在自己心中暗自震撼完了以後,盡可能鼓起勇氣地回應。「......我明白了。」

  「還有,又心。」很意外地,總經理突然叫了她的名字。他從來沒有這麼做過。「今晚妳的身分並不是財務部夏經理,雖然我一樣會這麼介紹妳,但在那之前,妳是做為我的女伴而出席。」

  「女伴?」又心梗了一口氣上不來,她沒發現自己的臉頰開始泛紅。但害羞嗎?除此之外更多的是錯愕。

  該怎麼回應?她一時之間還沒有想清楚,於是只好默默接受了這個暫時的提議。


  接近山路的盡頭,遠遠地就見到浮誇的石造噴水池,一間不需要招牌的高檔餐廳。

  車子緩緩在大門口停下,她先按照總經理所交代地待在位子上,接著從擋風玻璃見他繞過車頭,如紳士般地替她打開車門。

  偷偷做了個深呼吸,她隨即掛上一抹完全不失禮儀地微笑,並將手交給了他,同時把身上那瀑燻紫色的星空給灑了出去。

  兩位舉止拘謹的接待員已經備妥定位,一人在鞠了躬以後,從總經理手上接過汽車的感應鑰匙,另一人則領著他們進入大廳,迎接他們的是老式的維多利亞風格和頭頂上那盞浮誇的水晶吊燈。

  接著他們被帶往二樓,經過雪白色的旋轉梯,又心先被懸掛在四周牆面上的油畫給吸引,然後又把注意力放在腳下那花色複雜的藍底金絲絨毛地毯,最後,是兩扇對開的深色木門,就崁在彩花壁紙之間。

  位於門前的侍女替他們將門給拉開,第一眼瞧見的,是那座不可思議的石砌壁爐,在和薇妮去過那麼多配置有螢幕式假爐火的網美餐廳後,又心差點要忘了在那個爐柵裡面,其實本來就應該是用來燒柴的。

  現在的氣候已經脫離了冬季,最近這幾天甚至不時出現點小炎熱,但隨著腳步慢慢走近,她感受到的竟然是無法抗拒的溫暖。

  連她這麼怕火的人,都安心了下來。


  「陳先生。」一旁走來一對男女,男士向總經理喚了聲,也同時把又心的專注力從少女般地好奇心給拉回了公務上。

  「張董,好久不見了。」他和對方握了手,然後轉向身旁。「這位是我們公司的夏經理,今天帶她來向你們學習學習。」

  「喔?原來是夏小姐,可終於見到妳本人了,果然就如陳先生所描述的一樣,一看,就知道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哪裡,張董,要請您多多指教了。」又心將雙手交疊放前,行了個鞠躬禮,要是不趁著這時閉上眼睛冷靜一下,她大概會被自己的心跳聲嚇死。

  總經理竟然向這類層級的人物提過自己?如果這不只是場面話,那就代表不只有一個人聽過了。

  到底還有多少呢?今晚還有什麼雷聲在等待著她?

  「雖然說,談論人家的私事很無禮。」一旁的女士則對她投來意味複雜的眼神,但從接著轉變成的微笑來看,大概褒多於貶。「但陳先生,你和夏小姐走在一起,很登對呢。」

  「哪裡哪裡、哪能比得上張董和張夫人。」總經理換上靦腆的表情,又心也趕緊笑了個羞。

  「不打擾兩位入席了,在開始之前,我想先帶我太太到附近走走,就先失陪了。」

  面對張董,總經理趕緊點頭稱是,待他們從自己進來的那處入口消失了以後,接待員繼續領著往餐廳前去。

  走到一半,又心這才發現,剛才那壁爐旁會擺放著沙發,是因為要用作客廳使用,而再往裡頭才看見了餐桌,那裡才是用餐的地方,原來這裡是想打造成中世紀城堡那般的環境。

  真誇張。

  她目前只得得出這句感想。


  總經理替她拉開了同樣奢華的餐椅,是緞花銀邊縫上深藍繃布的款式,和走廊上那捲地毯很像。

  怎麼自己會做這種可笑的聯想呢?她在暗地裡先自嘲了一番,並慶幸著不會有任何人能偷聽得見,然後,準備抬起頭來,向那些早先入座的賓客獻上一張笑臉。

  而時間因為那個人停止了下來。


  他就正坐在她的面前。準確地來說,是左前方。

  那麼在他身邊、也就是和自己正對的那位,就是他的妻子了吧?

  ......是的,仔細一看,她才發現自己曾經看過那女孩一次,就在他的皮夾內頁。


  而對方呢?

  看起來,對方比她自己還要早發現到這一切。

  在她還沒也沒有辦法保持冷靜並給出得體的回應以前,他已經搶先一步讓氣氛不對了起來。


  「兩位......認識嗎?」理當察覺到了又心心裡的剝落,總經理甚至都沒先和對方打聲招呼。

  「親愛的......如果我沒看錯,這該不會是那位夏小姐吧?」當著又心的面前,那位女孩刻意勾起了那人的臂膀,依偎上去。

  原來,他還是夢裡的模樣。





7.3


  「夏小姐和我老公是認識多年的朋友了,有時候,他們的感情好到會讓我吃醋呢。」只見那女生緊緊摟著他的臂膀,話是對著總經理說,但笑是面對著又心自己。「是吧?夏小姐,多謝妳平時對我老公的照顧了,他鐵定給妳添了不少麻煩吧?」

  又心沒有辦法開口回答,她花了太多的力氣用來把視線從對方眼中拉開,然後,虛弱地點了點頭。

  她竟然點了頭?那女生甜美的表情上出現了不悅。

  「原來如此,小商,你該讓我知道的,既然都是自己人,大家也可以早點互相照顧。」總經理先是朝那女孩刻意點了點頭,接著才往那人看去。

  不過,遲遲等待不到回應,他和又心一樣,似乎都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他們回到了過去。

  但是,無論在他們之間有多少值得回憶的故事,現在這樣子的行為都很失禮。「又心。」他轉向自己的女伴。「我們過去那打聲招呼」

  聞聲,又心起初只是愣愣地看向他,接著便如先前所交代地配合著他走。

  「兩位,回頭見。」離席之時,總經理對他們倆笑了一笑。


  她被帶向窗邊,一個沒有人的窗邊,路途中經過了幾對同樣也是值得停下來好好攀談一番的人物,但沒有,他沒有打算暫緩手上的問題。

  「又心。」在雕花石檯的窗前,總經理給了她三秒,然後嚴肅地說。「如果那人讓妳感到不舒服,我可以幫妳找藉口先離開。」

  「......抱歉。」她低下頭,這是第一次,不論公開場合或私底下,第一次被總經理以這樣子的語氣對話,即便和教訓扯不上邊,甚至其中關心的比例還佔了大部分。

  但她的確是感到愧疚。

  冷靜下來後,她沒有給自己思考的空間,因為這也不是一道題目。某種意義上,這是要她去好好面對的命令。

  「希望我是錯的,但如果他真的是妳的前男友......」聽到這,又心的心頭又掉了一拍。「也難怪她妻子會是這種態度......」他回頭往餐桌那看去,沒發現到又心已經掉了下去,她明明才剛振作起來的。

  「對不起......」她又道了一次歉,為得是過去那段日子裡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但現在妳並不是他的誰。」羅馬簾幔被氣窗透進來的微微晚風給拂了幾波浪,又心從他的瞳孔裡看見了自己,這近到如此清晰的距離,是臉頰被他輕輕撫上的手給拉近的緣故。

  是雙厚實的手掌,甚至感受得到指頭上細細的繭。


  可能只是一時的暈眩,但這個晚上本來就不適合太過清醒。

  於是她下定了決心,至少今晚要扮演好他的女伴。


  回到了位子上,又心主動地先和倆人重新打了一次招呼,也同時對周圍增加的幾席露出了微笑,等待著總經理一一介紹她。

  在那位被叫做小商的年輕人還沒法輕鬆過來之前,餐點開始上桌。


  又心慶幸自己有乖乖聽薇妮的話,先吃了點微波食品當晚餐。

  因為這裡的食物,口味門檻高就算了,連份量都少得可憐。和便利商店用來提供給內用的托盤一樣大的鑲金瓷盤,中間的和牛牛小排卻只跟關東煮裡的魚卵棒一樣尺寸。而那碗松露燉飯,比明太子鮭魚御飯糰還要小。

  但又心並不為自己的品味感到自卑,她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或許以後會有所改變,或許總經理會讓她熟悉這一切,但不是現在。

  以服務生在上菜時所滔滔不絕的食材講解和主廚理念,又心撐過了在餐桌上的大半時間,另外一部份,就用高端人士之間交談來忙碌自己的腦袋。

  雖然她總是能夠在正確的時間做出得體的應答,這方面甚至和小商的妻子所表現的一樣好,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其實有多麼勉強。

  同時也知道,默默之中總經理把她保護得有多好,以致於她根本沒有機會去回答到所不擅長的題目。

  結論來說,她喜歡今天的體驗,雖然真的很累。


  當熟食過去,甜點也輪替完了以後,主場慢慢變成了紅酒。

  又心替總經理舉了幾杯,有些人開始欣賞起她。

  然後,氣氛終於變得不那麼綑綁。


  隨著第一批人的先行離去,這場名為晚宴,實則只是二十人之間的餐會,開始進入了鬆散的階段。

  桌底下,總經理輕輕拍了拍又心的手背,然後自己一人往那有壁爐的客廳過去。循著視線,又心知道他的目標是那位一頭白髮,總是掛著優雅地微笑而嫻靜寡言的婦人。

  她正坐在華貴的沙發上休息,沒有發覺有人正在接近。

  這時,又心明白該替他們製造機會,確保交談不被打擾,但具體來說該怎麼做呢?她開始苦惱了起來。

  「又心?又心?」有個人喚著她。

  這時機,對自己來說真不夠好。

  她發現周圍在突然之間少掉了許多人,那個整晚都沒給她好臉色看的女孩也很離奇地並不在場。

  於是,雖然不想,但也只好在最後理睬了對方。

  「什麼事呢?」她把內心的距離拉得遙遠,用著只有兩人之間聽得見的音量回應。

  「我很抱歉。」小商盯著她的雙眼,就像在兩年前還沒結束的那段時光裡,他每每將又心的髮絲撥到耳後,然後在吻下她以前,會給予她的那種眼神。

  「為什麼要道歉?」

  「對於我妻子的失禮。」

  「我不在意,你也不需要在意,比起這個,你現在需要在意的人是她。這樣好嗎?趁她不在時和我說話?」

  「妳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從來都沒有對你生過氣。」

  「妳在說謊。」

  「就像你從來都沒打算對我感到愧疚一樣。」她面無表情地說著。「薇妮說你對不起我,但我不這麼認為。她說我應該要恨你,我也沒這麼做。」只是那份感情,最終還是壓下了她的肩膀,使她微微一沉,吃力地說道。「因為我愛你,愛過你,真的愛過你。」

  然後,她起身。

  「所以我從來都沒有生過你的氣。」






7.4


  他們在路邊停下,總經理伸手按下了警示燈,方向燈開始閃爍,這意味著他們會在這停留一會兒。

  又心只是側著頭,面無表情地看往窗外,從晚宴結束後,一路到這為止,在這靜謐的車內,她都這麼寂靜著。

  「今晚妳表現得很好。」總經理看往身旁,眼神中包含著心疼。「......不論是作為公司的代表,或是我的女伴。」

  就算暫時來說心情上不希望她離開自己的小空間,但對方可是自己的上司,又心明白了這點,只好轉向他,勉強堆起了微笑。「......謝謝陳總。」

  許久,兩人之間隔著那道悠揚的爵士樂,是否能夠從中獲得舒緩,只有自己了解。

  五分鐘、十分鐘,多久過去了?又心不明白自己這時該怎麼做,如果是薇妮,她一定辦法把場面導回正確的方向上吧?或是說如果在這位子上的是薇妮,她才不會讓情況走到這一步。

  而總經理也一直屏著耐心,暫且放下上對下的職務關係,至少現在他倆都下班了,在公事以外的男女,總可以是個朋友吧?

  沒有什麼前奏,或是說他是跟著音樂的旋律,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淡淡說起。「......在人生這條路上,只有起點、和終點。」語氣彷彿變了一個人,不是以那位成就非凡的陳總,也不是那位品味獨特的中年人。就只是一個婚姻中的失敗者,一個單親爸爸那般地無奈。不得不坦然,又毫無選擇的餘地。「人們總以為過程中會有許許多多的中繼站,然後用上一段、下一段,來替自己和不同旅伴之間一起路過的里程數命名。」

  他看著車窗外,什麼也沒有回想起。

  因為在這種事上,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但這條路只是條筆直的單行軌道,不論沿途的風景有多麼美好,都已經在後頭了,也同樣地,不論受了多少的傷,都已經過去了。這條路一樣在走,一樣會抵達那站早已注定好的終點,不會因為誰而改變,也不應該因為誰而浪費,人有義務要珍惜未走完的每一哩路,也有權力決定該怎麼度過。」

  又心側過臉讓自己可以好好地看著他,咀嚼著、吞嚥著,並想要好好地記住,這一些話,會是由什麼樣子的人,以什麼樣子的表情說出口?

  「我經歷過一段失敗的婚姻,那種感覺,就像是你最信任的人,在某個夜裡,突然割斷了你的舌頭,從此以後失去了味覺,你們以前最愛一起吃的糖果,都變成了一顆顆難以下嚥的碎石,她甚至還嘲笑著你,乾脆以後都別吃東西了吧?反正你什麼也都嚐不出來了。」然後,他難得自嘲般地笑了。「我只好告訴自己,就忘了吧,不過只是糖果的味道。」他看向又心。「所以我開始找尋其他的方式,好讓我的路程不至於就這麼死去。或許那是一盞香氛,或一張唱片。」

  「這首歌......不會合你口味的......」又心的眼中變得迷茫,是剛才那幾杯紅酒嗎?還是太過用力壓抑著什麼而弄暈了頭。

  「但我願意試著去聆聽,去感受,否則我深信自己將會後悔莫及。」他盡可能、盡可能、盡可能地不說成是浪漫。他很嚴肅地談論這個話題,因為這是在深思熟慮以後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就職場上一直以來的經驗來說,他很有自信。

  那麼如果參雜了過多的氣氛,就太過輕浮了。

  「不論妳的過去是什麼、不論以前有誰陪伴過妳,那都在後頭了。就像我一樣,我只在乎接下來還得繼續走的路。」

  「你錯了。」又心依舊和他對望著,所以也看見了在他的眼裡,那從沒被自己否定過而錯愕的猶疑。「你錯了......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能這麼幸運,還擁有一條筆直的軌道。」

  「但是又心,我願意帶著妳走,只要妳願意成為我的旅伴。」他著急了,幾乎要慌透了,明明眼前的雙眸是如此地美麗,卻又像夜空中的銀河一樣遙不可及。不,他才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如果抬頭是一片星空,那他就要伸手抓下來。

  「我知道妳不是個虛榮的女人,也不需要為了金錢或物質而依靠著男人,但妳渴望愛情,就算全世界都認為妳的堅強與獨立已經強大到容不下那些不重要的小情小愛,但妳渴望它,我從妳的眼裡可以清楚的知道,妳只是在害怕。妳是在求助,妳希望能有一個人出現,然後不計較任何所有,就只是單純地......單純地陪伴妳,和妳一起共度接下來的愛情、僅僅如此就夠了......」平復不住自己,他迫切地想要告訴她。「......而這,也正就是我所希冀的,我所願意的,我給予得起的。」

  只是,聽完了這些告白後,又心卻仍無動於衷。在她的表情上平靜止水,彷彿早已不信任這世界,看透了人們在愛情上施加的迷幻包裝,儘管多麼誘人,她也一點興趣都沒有。

  「......如果沒有辦法給我承諾、就不要給我希望。」而她所希冀的,一直以來只不過簡簡單單。

  「我會娶妳。」然後,他又再強調了一次。「我會娶妳。」

  「你會娶我?」

  「我會娶妳。」

  她伸手揪住他的靛藍色領結,將唇貼上了他的山盟海誓。她用力地抓牢著他、吻著他、試探著他,讓他一如荒野之中的枯草,終於盼到一滴甘甜的晨露,而發狂似地汲取著她、霸佔著她、不讓她有任何溜走的機會,就要她在此時此刻成為自己的一部份。

  他抱起又心的腰,把她整個人連帶著那瀑星空都給蠻橫地倒進自己的懷裡。他拉起坐墊旁的槓桿,任座位漸漸寬敞開來,好讓他有足夠的空間可以呼喊出自己的決心。

  又心把他推了開來,讓他陷進已然平躺的椅背上。「你會娶我?」她又問了一次。

  「我會娶妳。」他又回答了一次,沒有絲毫誤差。

  「就算我的過去會讓你承受不了?」

  「妳的過去、妳的現在、妳的一切,全部都會是我的。」

  「包括這個嗎?」又心一手壓住他的胸膛,不讓他有任何逃避的機會。接著,另手伸向背後,把禮服拉鍊一瞬拉下。

  他不知道他所送的生日禮物,對又心來說竟然像是種鐐銬,眼前的她正粗魯且極力地想要掙脫開來,巴不得那片虛假的紫色星空立刻碎成破片。

  然後,她終於褪掉。禮服掉在她的大腿上,也是她和他之間的位置。她將自己的上半身如實奉告予他,一切、所有的一切。

  包括即使在昏暗的車內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那身燙疤。「......包括這個嗎?」

  他沉默了。

  他以為一切源自於她的潔身自愛,卻沒想到是為了遮掩這副身軀,遮掩住她所說的,讓他承受不了的過去......原來,在那件禮服以外所露出的肌膚,就已經是她最光鮮亮麗的全部了。

  「如果我再告訴你,這不是意外呢?你不需要對我憐憫,因為這些就是我的過去,是我的一部份,所以我不會需要你的同情,也不會強求你接受。」

  窗外一幕幕的光線在他們身上劃過,讓她有足夠的時間確認他的表情。

  於是,她知道是時候該離開了。

  「......幸好,你所給的承諾,我還沒有希望過。」又心默默地替自己又穿回了禮服,這次花上了不少的時間。她毫不在意自己還坐在陳總總經理的大腿上。不重要了。

  拉上了拉鍊,她最後再整理了一下才從他身上離開,回到副駕駛座去。

  等著讓他送回家嗎?她才沒有那麼愚蠢,或許他說對了一件事,她根本不需要依靠男人。

  提了包包,她開門,沒有留下半句話,在名貴轎車的後視鏡裡,一道深紫色的身影漸漸消逝在無盡黑夜之中。













創作回應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