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歡笑來自於商人的生財之道,那是否還算是快樂?
如果在你眼中的我是快樂的,
那抹微笑是偽裝的,亦或是真實的展現。
又何必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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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六、七百,甚至八、九百元的價格,
換取一天的快樂。
究竟值不值得?
每次聽說有人興高采烈地要去遊樂園玩,我總是這麼想。
這種疑惑,是出自於情感,還是理智?
這種感覺,是來自於嚮往,還是嫉妒?
早已分不清。
但不否認的是,我喜歡去遊樂園。
喜歡去遊樂園,
不是因為想玩那些刺激的遊樂設施。
而是喜歡坐在樹蔭下的涼椅,看著人們一群群經過。
臉上的笑容、幸福洋溢的神情、歡快的步伐……
一切是那麼愉快。
自己內心的陰暗,似乎也顯得微不足道。
「在快樂的國度裡,可不能保持著灰暗的表情。」
抱持這樣想法的我,坐在涼椅上。
看著人們,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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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經被這樣告白過。
「我喜歡你。」
我看著正緊張地抓著衣擺的他。
「你是喜歡我哪一點?」
這並非刻意刁難,只是單純的好奇。
這樣的我,憑什麼被喜歡?
「我喜歡你開朗活潑的性格、你的笑容、你的……」
對方一連串的說出在他眼裡「我的優點」。
「你真的了解我嗎?」
我安靜地聽完後,忍不住問道。
「這、這個……就是我眼中的你啊!」
對方語塞,接著似乎是慌了。
我笑了笑。
「那你可能還沒看清楚。」
留下尷尬的對方,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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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保持旁觀態度的我。
在三天兩夜的畢旅時,
不那麼意外的,就成為邊緣一族。
組員們,大多是班上的邊緣人。
這可能就是蝙蝠的故事吧。
中立到最後,成為被遺棄的牆頭草。
「還有誰沒分到組的?」
班長問。
零散在各個角落的幾隻手,舉起。
我連擡眼都懶得。想必都是那些人。
左手舉起,右手則繼續寫著數學式子。
明明總是被分在一起,但卻從來沒人主動邀請。
是不是早已放棄了,和世界最後的聯繫?
真是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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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來到畢旅當天。
昨晚罕見地睡不著覺。
不是什麼旅行的興奮感,而是所謂「朋友」,昨夜一個個傳來的訊息。
「抱歉,那時候人就滿了……」
「我們以為你會跟別人一組。」
「沒注意到你落單,對不起……」
……
我撐著顎思索了一下,
接著指尖緩緩地敲擊按鍵,回覆訊息。
「沒關係。」
「沒事,我最後還是有組別就好。」
「不用道歉,這又不是你的問題。」
……
將注音化成詞語,在螢幕後隱藏情緒。
真的,完全沒有關係。
如果和你們斤斤計較,才會被討厭吧。
何況都表示歉意了。
除了原諒,我難道還有別的選擇?
正因為沒有選擇——
或是說,我主動放棄選項。
所以嘴裡才會說著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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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疲憊的身軀上了車。
腦裡突然浮現老師說的話——
在遊覽車上時,同組就先坐在一起。
我們六個人的小組,有五個都是男生。
因此勢必要和一個男生同坐。
看了一眼,有兩個選擇。
熱情過頭的人和一向沉默的你。
現在的我,不想應付聒噪的人類。
於是選擇與安靜共處,
即使知道你是喜歡我的,又何妨?
坐在你身旁,品著寧靜,
閉上眼睛,讓思緒陷入寂寞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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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即使同組了,我們這群人也像沒分組一樣。
各自玩自己的。
果然,會被邊緣不是沒有原因的。
第一天參訪了幾個生態園區。
全程,沒人聊天。
有的只有最簡單的對話。
「有人要廁所嗎?」、「集合時間到了。」、「隨便,都可以。」……
真是無聊。
我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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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
第二天,我仍本著「相逢自是有緣」的想法,
試圖串起整組。
「等等到遊樂園,你們想先玩什麼?」
幾位玩著手遊、滑著手機的組員們,頭也沒擡。
「隨便。」
此時倒是很有默契。
「隨便」這個詞,從昨天到今天說了幾次了?
你們是會呼吸的肉嗎?
腦袋可不是裝飾品!
緩緩吐出一口氣,告訴自己,要維持形象。
放棄溝通的我,就這樣坐回位置,閉上眼睛休息。
「我們要不要先去玩雲霄飛車?」
稱不上好聽的聲音,低低地從左側傳來。
「什麼?」
我轉頭看向你,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這是在和我說話。
「可以啊。」
回過神來的我,笑著道。
原來還是有人跟我一樣,想好好玩。
「我們中午可以吃裡面的這家餐廳,聽說還不錯。」
你身體微傾,將手機遞給我,指了指上面的東西。
對於平常好像什麼都很冷漠的你,突然靠近,我有點被嚇到。
但看了內容後,又忘了去在意。
「薯條看起來很好吃,感覺很棒。」
我指著上面的薯條道。
「你喜歡吃薯條?」
你輕輕地笑了。
「對啊,很好吃,脆脆軟軟的。」
邊想著你真應該常笑,我邊回答。
「脆脆軟軟?到底是脆還是軟?」
對於我的形容詞,你笑了出來。
可能是這種笑容太少見,竟然讓我的邏輯有點打結,一時之間答不上來。
「這個……」
我低頭假裝苦惱了下,實則在讓思緒回覆清明。
擡頭直接明瞭地道:
「好吃就好。」
你又笑了。
有種人就是這樣,看起來平平淡淡。
可一旦笑起來,簡直是在挑戰別人的心律極限。
「那你還有什麼喜歡吃的嗎?」
你一問完,我想都沒想就答道。
「巧克力!那是上天賜予的美好。」
沒有巧克力的人生,太可怕了。
「那你呢?你喜歡什麼?」
我反問你。
「我喜歡……」
……
兩人在遊覽車上,聊了不少。
內心似乎有什麼正在逐漸萌芽。
但當時的我,不想去感覺。
怕若是感覺到了,就一定得親手掐滅。
害怕失去,所以我退縮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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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遊樂園。
果然,我們這組約個時間,就原地解散了。
不過這樣也好,反正人多也不會比較好玩。
「你要先玩什麼?」
你問走在前方的我。
「不是說好要玩雲霄飛車了嗎?」
我回頭笑道。這人也太快忘記了吧。
「嗯。走吧。」
你輕輕點了頭,步伐加快,跟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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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現在就這麼多人了。」
我看著長長的人龍,有種想要放棄的感覺。
「還是要先玩別的。」
你問。
「不行!在車上我們就說好了。」
我馬上拒絕。答應好的,就要做到。
「好。」
你點頭。
於是我們開始排隊。
可能是天氣過於悶熱,讓人難以專心。
排在我後面的你,淡淡的氣息,總是隨著風而來。
擾人思緒。
天氣似乎更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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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雲霄飛車,我們就帶點腿軟的一起到旁邊扶著欄杆。
沒想到你這麼不中用,雖然我自己好像也好不到哪裡……
「你還好嗎?」
我撐著扶手,問你。
「沒事,我們玩下一個吧。」
你臉色蒼白的笑了笑。然後放開扶手,靠自己的雙腳行走。
我只想說——
你好的真快,但我還沒好啊。
可我還是忍痛放開扶手,跟了上去。
畢竟仍有很多遊樂設施沒玩。
下一次再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仔細想想,真的會有下次嗎?
大約是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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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集合時間,還有莫約二十分鐘。
我開口問你。
「要不要去玩摩天輪?」
你想了想,問道。
「就我們兩個?」
我露出燦爛的笑容。
「當然啊,不然你還想找誰?」
你嘴角略微上揚,但語氣仍保持漠然。
「沒有,我們走吧。」
那一本正經裝淡定的樣子,意外的可愛。
我內心偷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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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坐在我的對面,時不時看我。
而我看著窗外的風景。假裝不在意你的目光。
「好高哦,你不會怕嗎?」
抱持著半開玩笑的心情。在你看我的時候,突然回頭問道。
「還好。」
你強作鎮定。但握緊的拳頭,早已出賣了你。
「其實我怕高。」
我看著你,語氣認真地道。
「怕高你還上來!」
你瞪大雙眼看著我,滿臉不可思議。
「哈哈,我想這樣離天堂比較近。」
我笑了出來。幾乎是一號表情的你,原來也會變的嗎?
「怎麼了?」
你問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多說了什麼。
沒有回答。
我轉頭繼續看著窗外。
這是妳離開以後,我第一次搭摩天輪。
隨著高度不斷升高,恐懼感也隨之增加。
當初,妳也是懷抱這樣的感覺嗎?
母親。
我強迫自己看著窗外。
遊樂園的全貌,像是立體模型般,在面前展示。
閃亮的旋轉木馬、高聳的大怒神、刺激的雲霄飛車……
不久前,一起玩過的遊樂設施,一一映入眼簾。
終於快到頂端的時候,承受不住那高度。
我不再看窗外,看著你,忍不住問。
「你喜歡我嗎?」
這話,似乎問的你措手不及。
「什、什麼?你在說什麼啊……當然,不……」
你手忙腳亂地急著否認。
我笑了笑。這樣問,果然很奇怪嗎?
正當我打算轉移話題時,你卻眼神認真地看著我。
「嗯,喜歡。我很喜歡你的樂觀、你的笑容。」
聽完你真心的回答,我淡淡地笑了。
「是嗎?但,我最討厭笑了。」
因為笑容是種思念,是種回不去的過往。
明明笑著會使自己痛苦,但這是我僅存能紀念母親的方式。
所以我笑著。我必須笑著。
我轉頭看向窗外的景色,不再看你錯愕的表情。
好高,真的好高。
好可怕。
可是,我好想妳。
下了摩天輪。
集合。上車。吃飯。回各自房間睡覺。
我們之間的沉默持續,到這次的畢旅結束。
你總是看著我,欲言又止。
果然一開始邀請你就是錯誤的選擇嗎?
感覺自己像利用你的壞人。
好討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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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我們,一直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
正確的來說,
是我單方面的保持距離,而你單方面的靠近。
捉摸不透自己的心。
似乎是喜歡你的,畢竟會因你起伏。
可是又清楚知曉,你我不會有結果。
我,依舊和所有同學保持良好的互動。
而你,仍然處在邊緣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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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典禮。
氣球佈滿禮堂,這是最後一天,穿著正式的制服。
腳步和心情一樣輕快。
終於可以享受一個人的寧靜了。
家人沒來,
也還好沒來。
在班上人緣雖好,但實際上,我並沒有跟任何人好到哪裡。
因此我獨自坐在椅上,無聊地晃著腳。
靜靜看著各種戲碼上演。
有人哭了、有人抱在一起、有人趁隙告白——
嗯,這個世界,真吵。
我低頭看看時間,還有七分鐘才能離開,
真是無聊呢。
來做點什麼打發時間好了。
這麼想著,眼神卻不自主的飄向你那。
你安靜地坐在椅上,低著頭,正看著地上的彩紙,發愣。
原來你跟我一樣呢。
或者是說——
我和你一樣。
都是這個群體容不下的存在。
這麼想著,人已起身,走到你的跟前。
小聲地對你遞出邀請。
「這個週末,要不要去遊樂園玩?」
你會答應嗎?
看著你的表情,我內心緊張。
「可以。」
你略微思索一下,便點頭答應。
「太好了!」
忍不住激動了點。
應該,不會被你發現吧,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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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兩人幾乎玩遍了所有設施。
沒錯,只有我們兩個。
像一對情侶單獨約會般,美好。
即使我們都知道不是。
到了快關閉園區的時間,我拉著你去坐摩天輪。
和上次一樣的景,卻不一樣的色。
繽紛的光,為遊樂園添上活力。
一盞一盞燈光,如落入塵間的星火,點綴城市。
小小的車廂,靜的能聽到兩個人的呼吸聲。
當然,也包括我自己的心跳。
我看著窗外的風景。
而你,時不時看著我。
熟悉的情景。
最後我一次放肆了。所以,能不能大膽一點呢?
應該……可以吧。加油。
幫自己打氣完後,轉頭看向你。
而你像上次一樣,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甚至還帶點結巴。
「怎、怎麼了。」
看著你清澈的眸,我逐漸放下心防。
我可以相信你,對吧?
「小時候,我媽都會帶我去遊樂園坐摩天輪。」
我笑著開口道。憶起那最美好的時光。
母親溫暖的手牽住我的,帶著我看更高更遠的地方。
偶爾隔著玻璃窗,指著下方的人。
我們一起笑著人類的渺小。
「嗯,你母親應該很疼你。」
你接著我的話道。
「對啊,可是後來她住院了。」
因為長時間工作,體力不支,再加上心臟出了問題……
「很久之後,她出院了,像沒有生氣的枯枝,脆弱、單薄。」
每天放學回家,母親總是撐起身子,笑著迎接我的回來。
即使那殘破的笑容,看得我更加不捨,
我還是走過去,牽起她的手,告訴她學校發生什麼有趣的事。
總覺得母親的手,每日都更細了些。
「某天,她一個人帶著我到遊樂園玩,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搭摩天輪。我們就只搭摩天輪。」
重複的景色,一次又一次的輪迴。
像是在叫我記得眼前的景和眼前的人。
「我不解的問她。她說,記得哦,這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明明只是坐摩天輪,但媽媽笑得好開心。我又問她為什麼。她沒回答,只是摸了摸我的頭,說:『笑著會有好事發生哦,想我的時候就笑吧。』。」
母親曾經很愛笑,但生病之後,就越來越少笑了。
我以為她笑得那麼開心,代表要好起來了。
我以為能和之前一樣,盡情地躺在她的懷裡,向她撒嬌。
我以為能告訴她,她生病的日子裡,我多麼寂寞。
可是……
那都只是,我以為。
「回家之後,我睡了。當晚,她就一個人,從頂樓越了出去,成為天使。」
原來那天的笑容,
是母親無聲的道別。
說完,我無力的向後靠著椅背,轉頭看著玻璃窗。
窗上映著的是,自己勉強勾著笑的唇,
和滑落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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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沉默的走出遊樂園。
你看著我,幾次想說些什麼,可什麼也沒說出口。
我們沉默的搭車。
此刻,再一站,分離的時刻就要到了。
你終於忍不住開口,
問的卻是和摩天輪上說的,毫不相干的事情。
「為什麼是找我去遊樂園?」
這是你的溫柔,或者只是無法承受生命的重量?
我不想去思考。
「因為你很邊緣啊。」
我笑著道。而你一臉呆愣的表情。
臉上帶著笑意,可內心卻有些沉重,
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想了想,下定了決心。
於是我朝你輕輕招手,示意你靠近點。
「說不定是因為你喜歡我,而我剛好也是?」
在你耳畔輕聲道出,我的告白。
說完,剛好到站。
迅速跳下了車廂,隱沒在人群之中。
試圖掩飾自己的羞澀。
可臉頰上的溫度和心跳的聲響,卻無一不在提醒著我,
剛剛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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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不像童話般的結局。
我們聊了幾次後,我便漸漸不再回你的訊息。
說些什麼「我不是適合你的人。」、「我曾經以為我喜歡你。」、「我變了。」……
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半逼迫你承認心意的是我,
擅自告白的是我,
最後退出的,也是我。
糟蹋了你心意的我,真是渣的可以。
一邊說著喜歡,一邊將你推開。
任性地仗著你的喜歡,為所欲為。
喜歡你,可我還是自私地決定放手。
因為我沒有未來,而你還有。
如果沒有未來,那又何必更近一步?
你可以不要原諒我。
如此這世界,還有人能記得我久一點。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請只記得我的笑容。
不要記得之後的故事,和之後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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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偽裝快樂,那麼久了是否會成真?
我試圖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分析這個世界的快樂定義。
然後學習,如何快樂。
往日傷口貌似好了,但深處仍在潰爛。
最後即使知道快樂就在身邊,也失去勇氣接納。
於是親手推開。
與此同時,禁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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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資格這麼問。
但我仍想以僅存的勇氣,在最後輕聲問一句:
「
那日,和我一起搭乘摩天輪的男孩,
你現在是否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