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府司,無情燈火映照一張張驚恐無助的臉,呼冤聲此起彼落,劉清冽大步邁向刑房深處,兩名錦衣衛正忙著刑求某位犯人,上釘,潑鹽水,將此人折磨得四肢僵直,吱吱作響。
主審者是東廠指揮使姜俊,做事獨斷,雷厲風行。他向劉清冽拱手笑道:「劉大人突然駕到,不知有何貴幹?」
劉清冽瞄一眼犯人,過去活在風花雪月的靖王,如今被釘在木樁上生不如死,他故作鎮定道:「今日起我奉皇上口諭接管靖王之案,請姜大人把證物交給我。」
姜俊遲疑,「劉大人插手這案子恐怕不妥,我已查出眉目。」
「皇上要求真相,並非屈打成招,照您的意思是我沒資格過問這件案子?」劉清冽憑劉瑾作靠山,刻薄如刀的語調恰好能駕馭對方,習慣官場惡鬥,自然以尖銳方式應對。
姜俊乖乖奉上一封密信,信上簡單一行字:達延汗尊上,兵器庫房圖已查證。
簡便兵器庫房與城中堤防要塞清楚呈現。
他道:「紙張官印和筆跡完全出自靖王之手,鐵證如山,百口莫辯。」
劉清冽不以為然:「一般密信以記號為要,誰會傻的蓋上官印?」
姜俊摸摸鼻子,「東廠還搜到韃靼王親筆要求靖王畫出兵器庫房地圖。」
靖王聞言激動如上岸的魚,四肢釘口逼出鮮血,淒厲吶喊:「士可殺不可辱!殺我吧!殺———」
劉清冽壓抑心中激盪,冷若冰霜問:「那封信呢?」
「在皇上手中,目前無人見過韃靼王親筆字跡,所以真假難辨。」
「還有其他證物嗎?」
「沒有。」
「那麼姜大人請回吧!」
姜俊些許不願地帶人離開,劉清冽見人剛走馬上招手,轉角處的醫者和幾名錦衣衛上前把靖王從木樁卸下來,清理傷口醫治,一番梳洗後勉強像個人。
靖王銘感五內道:「謝謝。」
「公事公辦,不必言謝。」
接案之時,劉瑾命令他尋找致靖王於死地的線索,靖王是首輔楊廷和學派的人,學派處處與劉瑾針鋒相對,於公追真相,於私名正言順送靖王上路。
官場黑暗,檯面上行禮如儀,檯面下博奕廝殺,靖王生死與他何干?劉清冽莫名偷偷與他站同一陣線?
他死性不改,腦中仍不時規劃出逃路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以辦案之名偷得自由空閒,劉清冽火速奔往邊關寧夏鎮,來到某間客棧,門口一缸水,他率先勺水給馬兒解渴,接著自己洗把臉去塵。
三名路過韃靼人盯著他的馬,無限驚奇,劉清冽心知韃靼王巴圖蒙克愛馬成癡,故弄匹稀世汗馬引他上鉤,無論如何非得到韃靼王親筆書信不可。
「公子!」爽朗的聲音呼喊他。
劉清冽難以置信回頭望,瘋子牽匹馬兒站在陽光燦爛處!
瘋子先說明來意:「姓趙的說您救好人,叫人送我到這兒幫您。」
「從哪兒來便從哪兒去,不送!」劉清冽決絕道,不帶一絲情感。
瘋子奴性甚強接過劉清冽手中疆繩,「我來看馬,公子您進客棧休息。」
「不必,別來煩我!」
「公子,我都聽您吩咐。」
「你知道什麼?」劉清冽惶惶不安,趙天擎究竟洩漏多少機密給她?
瘋子懵懂,「我只知道您要救好人,所以義無反顧跑來了。」
這個答案勉強滿意,劉清冽觀察瘋子身上不帶武器,這丫頭還懂的偽裝。
方才擦肩而過的三名韃靼人返回,其中長髮辮的韃靼人問:「年輕人,你的馬賣不賣?」
劉清冽吊胃口道:「千金不賣。」
那人再問:「我們誠心想買,開個價。」
瘋子出其不意說:「公子的馬是公馬還是母馬?母馬能生小馬,價錢要貴,我家附近豬戶的母豬比公豬價錢高兩倍。」
劉清冽傻眼,「論斤秤兩當豬來賣,請問一斤馬肉賣多少?」
瘋子認真回答:「這我就不知,我只知道一斤豬肉二十文錢。」
「這馬若是有兩百斤,那麼價值四千文錢囉?」
「公子英明,假如馬兒當豬來賣就值這價錢。」
「馬兒當豬來賣,我服了……」和一個門外漢談馬簡直對牛彈琴,劉清冽懶得再吐隻字片語。
三名韃靼人噴笑,其中一位解釋:「通常選戰馬以騸馬為主,所謂騸馬即是閹割過的公馬,戰前不會發情,衝擊力強。」
「原來如此。」好奇心重的瘋子低身想看騸馬真偽。
劉清冽猜出八九成動機,一把拉住她大暍:「不許動!」
瘋子發現一向冷酷的男子竟紅起耳根,「公子怎麼了?」
「閉嘴!否則滾回去!」劉清冽惱羞成怒,瘋子是難以掌控的「瘋子」,他害怕事情被她搞砸,靖王的命還掉在懸崖邊!
瘋子閉嘴,大氣不敢喘。
長髮辮韃靼人笑說:「這位公子若是有興趣,我願意為你引薦愛馬之士,想必能相談甚歡。」
離目標更近一步,劉清冽暗喜:「謝謝,請您引薦。」
* * *
塞外風光舒爽,油綠草原與天際相連,歌聲悠揚,三名韃靼人引見韃靼王身邊的親信巴魯,這裏族人熱情,瘋子吃完烤羊肉後便和一群女孩子圍圈跳舞唱歌,很快熟絡。
有瘋子湊合,劉清冽潛入韃靼國內地反而不見怪,與巴魯閒聊馬經之後,無意間看見汗帳內銜掛一幅字畫,字跡豪邁,落款處四字「巴圖蒙克」正是韃靼王親筆之作!
他喜出望外,盯著字畫久久不放。「這乃是宋代蘇軾的飲湖上初晴後雨,貴國達延汗寫上一手好字,劉某好生佩服。」
巴魯猶豫,隨後又道:「劉公子若是喜歡,這幅字畫送你。」
劉清冽更加驚喜,馬上取下它,卷軸納入懷中,再問道:「這真是貴國達延汗所寫?」
「是真的,達延汗的帳內尚有許多蘇軾詩集,劉公子何時回大明?我想帶你見見達延汗。」
東西到手何必見韃靼王徒增麻煩?「我還有事得快回老家,多謝巴魯兄款待,告辭。」
走出汗帳,劉清冽向遠方的瘋子使個眼色,瘋子感應到他多半事成,三步併兩步跟上去,行至馬欄,一群人圍著劉清冽的稀世汗馬品頭論足。
「麻煩讓讓,我們趕路。」瘋子拉不動馬,某位氣宇非凡的韃靼人也拉住另一邊疆繩,力道渾厚。
劉清冽感覺到無形的壓力席捲而來,眼前攔馬之人正是傳說中勇猛善戰的韃靼王,早在京師見過畫像,此人比畫像更精明威武。
氣蓋山河兮……
「請問這位公子能否將此馬賣予我?」韃靼王問。
照他緊捉住將繩的樣子,看來是非賣不可。劉清冽道:「黃金五十兩,銀貨兩訖。」
韃靼王點頭:「請這位公子隨我回汗帳取金子。」
劉清冽忐忑不安,韃靼王含笑的眼睛如狼狐相中獵物,不知暗藏什麼心?請君入甕?
「原諒劉某有要事在身,不如這位大哥腰間玉佩相換即可。」
韃靼王皺眉,瞄見他懷中藏一捲軸,「這玉佩是祖先留下來的,不能換,劉公子喜歡蘇軾的詩詞?臨摹字跡未見火侯,半似蘇軾半似自己,套句你們漢人的話,人不人,鬼不鬼,讓你見笑了。」
模擬字跡怎當證物?欺君之罪當不起,劉清冽低首行禮道:「達延汗,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請見諒。」
韃靼王從帳外介紹十餘匹不同品種良駒,接而展示帳內字畫武器,興致一來當場揮灑蘇軾詩詞,龍飛鳳舞,劉清冽也吟唸一首念奴嬌,幾個人喝酒賞析好不痛快。
黃湯下肚,韃靼王藉著酒性取把寶刀揮舞,精、魄、魂匯聚刀鋒上,勁風掃動汗帳,武功上乘,所向披靡!
眾人叫好,瘋子趕緊把酒倒滿,夾雜人群中信手拈來兩本韃靼王的手札,若無其事藏於袖內,劉清冽假裝沒瞧見繼續拍手,想來與瘋子越來越有默契。
當韃靼王舞刀暫歇,劉清冽與大夥兒再喝一碗酒後道:「達延汗武功高強無人可敵,敬佩敬佩!在此蒙各位厚愛,衷心感謝,家中老母盼我早點回家,先行告辭。」
「多留一晚,夜路不好走,本王已命人準備帳房,好酒好菜準備上桌,說走便走太不給面子,本王生氣!」韃靼王吹鬍子瞪眼。
劉清冽溫文謙恭道:「小風已經去牽馬了,等下回再與您痛飲百杯。」
他想,等下輩子吧!
一旁的巴魯忙著留人,劉清冽快步退出汗帳,韃靼王跟著出去送人,走到外頭人已不見!
半邊殘陽落日,半邊星光微亮,劉清冽和瘋子馬不停蹄往前奔,瘋子騎技較差,卯足勁追在劉清冽之後。
「公子慢點!慢點!」瘋子喊道。
「妳師父沒敎妳騎馬?」劉清冽回頭,投以貶低眼波,欲振乏力。
「我們是山中修行者,習慣雙腳代步。」
「萬一東窗事發,咱們插翅也難飛!」
「才兩本手札,沒啥好緊張。」
瘋子見劉清冽逃命似,忍不住調侃幾句:「您是怕被強留在韃靼國當駙馬?小公主為你神魂顛倒,巴魯兩個女兒老問您的事,是該快點,否則三個女子如何共享一名男子?」
劉清冽瞧瘋子身上的帽子衣裳和鞋子鮮豔亮眼,「誰叫你亂收人家東西!」
「盛情難卻,換句話說,愛屋及烏唄。」
「不予置評。」
身後馬蹄聲雜沓,十餘名韃靼人越來接近,以瘋子的破爛騎術而言根本逃不過他們,劉清冽只好停下馬來。
韃靼人表情凝重,六人下馬將他們圍住,其中為首的蒼鷹單刀直入說:「劉公子,達延汗帳內遺失兩本小冊,吾等奉命搜查,請二位見諒。」
瘋子和劉清冽對看一眼,默默下馬,幾個人不由分說地翻找馬鞍上的行李,不見冊子,群眾之中,巴魯的大女兒薩娃凝視著劉清冽,目光含情脈脈,劉清冽始終不敢多瞧她一眼,百般彆扭。
薩娃奉蒼鷹之命搜瘋子之身,女漢子高過瘋子半顆頭,充滿歉意。
劉清冽突然道:「東西在我身上,有本事過來取。」
他,非溫和謙遜,取而代之是陰鷙森寒,傲氣衝上天!
蒼鷹伸手觸及劉清冽肩頭,劉清冽一拂便拂開他的手,看似簡單,卻叫蒼鷹腳步失準!他不信邪,雙手齊攻,劉清冽神情冷然,側身快閃同時右手奪取對方腰間麻穴,蒼鷹勉強躲過險招,反手彎臂撞擊,不料劉清冽掌心一推便將他推出七八步!
劉清冽翻雲覆雲手的巧勁和力量拿捏恰好,渾然天成的自信恍如天人!
五名馬上韃靼人已箭在弦上,瘋子冷汗直飆,羽箭急射同時,劉清冽躍上空中竟與利箭擦身而過,差之毫釐!五人驚詫之餘,劉清冽已將他們逐一點穴,動彈不得。
其餘人蜂擁而上,瘋子牽兩匹馬到後頭觀戰,劉清冽靈活的身段周旋眾人之中,如片柳絮隨風飄逸,打得情真意切,打得美輪美奐,打得風風火火,他赤手空拳獨擋七把刀,遊刃有餘!
薩娃暈陶,世上竟有這樣奇人!
一道紫光破空而入,微暗大地瞬時燦亮,劉清冽被這把刀驚得心弦大震,他認得這把紫龍寶刀,寶刀配高手,絕世無雙!
面對韃靼王猛烈攻擊,龍騰之勢欲吞噬他全身,除了提昇內力至最高,他已無後路可退。
一個時辰前才把酒言歡,如今刀鋒相對,世事無常啊!
兩人不分軒輊,大打數百招直到日照全無,已過一炷香時間。
劉清冽是隻狡猾的貓,巧奪時機,趁著難得空隙一拳偷襲韃靼王脖後天柱穴,怕力道過強傷了對方引起兩國戰亂,他罪過可大,以為出三分力氣恰好,豈料韃靼王不為所動,一個轉身刀氣直擊他胸口,狠狠拋出丈外,再無聲息……
閒聊兩個笑話,韃靼王興致一來秀蘇軾詩詞,「秀」不是現代英文同音,怎跑到明朝去了?
其二,本想套句我喜歡的亦文亦俠亦溫文這首,但是它可是清朝的詩,又怎能跑到明朝去?
好啦!寫得蠻辛苦的,望巴友多多包含,謝謝~
那個封面和歌曲皆非營利目的,若有問題自願下架,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