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紀事
「青蓮姑娘,今天又下山來採買了啊?」
人聲鼎沸的商街上,一名賣菜的老嫗喊住了路過的女子。
那女子以一襲及地的淺藍色儒裙裹身,外披皚白的半臂袖衣,露出凝脂般的頸項與形狀優美的鎖骨。清雅的麗容薄施粉黛,只增其色、不艷不妖,恰如水蓮那般脫俗明媚。
「原來是劉阿姨,小半月未見了。奴家確是下山來賣刺繡換些散錢,順道添購家用的。」
名喚青蓮的妙齡女子一見劉老太太,眨了眨清澈的眼眸後,便緩步靠向了她的攤販。
青蓮的步態輕盈柔美、婀娜多姿,烏黑的髮絲被一隻鑲著紅花的玉釵盤住,隨著她的玉步在背後輕輕搖曳。
「瞧妳嘴巴甜的,我的年紀都可以當妳祖母了,還叫阿姨呢。」
「沒有的事,劉阿姨精神奕奕,大熱天的還能出來販菜替兒女貼補家用,哪裡像上了年紀的?」
青蓮莞爾一笑,接著又是幾句褒美之詞,讓劉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
「話說青蓮姑娘啊,之前跟妳說的那樁婚事考慮的如何了?沈家的大郎青年才俊,最近又
中了秀才、前途無量啊。他對妳也很是上心,常三天兩頭的跑來我這,問妳是否答應了呢。」
「劉阿姨的美意奴家心領了,可奴家是一寡婦,得為亡故的丈夫守節,不方便再嫁。勞煩阿姨替奴家轉告沈郎,就說青蓮身卑人微,請他另尋嬌妻吧。」
「唉……都怪妳家夫婿死得早,讓妳年紀輕輕就得守寡。」
提到喪夫,半年前才與老伴死別的劉老太太不由得心一緊,嘆息著搖頭。
見老太太難過,青蓮也沒繼續多嘴,買了幾株白菜後就與她辭別。
離開城鎮,青蓮提著菜籃踏上了歸途。
她的家就在距離城鎮西方二十里外的長春山上,那裡四季如春、林木繁盛,有不少樵夫與
獵戶往來,不過這數十年來除青蓮外再無其他人居住。
只因那裡一入夜,便會有兇惡的猛獸出來覓食,雖說只要在外頭點燃火炬野獸便不敢進,可到底是沒人敢拿全家老小的性命開玩笑。
鎮上居民的都以為,青蓮是因為孤家寡人了無牽掛,才敢獨自住在山中。
劉老太太會為青蓮作媒,又何嘗不是替她的安危著想呢?
然而──這說到底也不過是他們的一廂情願罷了。
「唉……劉阿姨又在提婚配的事了,奴家也知道她是好意,但哪敢和鎮民共結連理呢?」
走了小半天,回到矗立於山腰的木屋門前,青蓮苦惱的一嘆。
緊接著在確定四下無人後,她微動纖腰──將用妖術藏匿起來的九條狐尾盡數解放出來。
「呼……還是這樣要自在些。」
儘管在鎮上居民的認知中,青蓮是一位丈夫病亡、又無親無故的弱女子,可實際上,卻是不曉得活了多少歲月的九尾狐妖。
只是與她的同類相比,青蓮非但不願吸取人類精氣,還收起尾巴與人類和平相處,絲毫不見大妖的風範。
「現在就怕那沈家大郎不肯死心,跑上山來找奴家提親……以前這事可沒少發生過。」
青蓮的姣好容顏上浮泛一絲愁苦。
千百年來有無數的人類與妖物,用他們的性命證實了兩者無法共存,要是自己的真身被發現,恐怕又會招來除妖師與軍士,使她得繼續流落世間。
又哀嘆了一聲,青蓮欲推開門進屋休息。
不過驀地從尾巴末端傳來的拉扯感,卻令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青蓮本以為是又有林中的小動物咬著她的尾巴,沒想到當她一轉頭,看見的卻是一肥嘟嘟的小嬰孩。
「……哪裡來的小娃兒?」
青蓮狐疑的蹲下身子,細細打量著他。
這嬰孩似乎才一歲左右,只會用四肢在地上爬。彷彿一觸即破的皮膚上盡是大大小小的擦傷和蚊蟲叮咬的痕跡,可是這小娃不僅沒有哇哇大哭,還死活不肯鬆開抓住尾巴的小手。
「也不像是和父母走散,這究竟……啊,奴家明白了,是他們把你棄置於這長春山,等著野獸將你這小蘿蔔頭吞吃掉是吧?」
青蓮不快的橫豎柳眉。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這人類怎麼就捨得拿自己辛苦誕下的骨肉餵虎呢?
此時天色漸晚,動了惻隱之心的青蓮終究是不願放一個小孩兒在外頭,便將他溫柔地抱入屋內。
青蓮以妖氣為他療傷後,便在家中找了小籮筐,往裡頭鋪上幾疊棉布給那娃兒當作床榻使用。
似是明白自己正被呵護著,他一枕到棉布上就安下心來放聲大哭。
他這一哭使得青蓮稍微慌了神,笨手笨腳的將他用襁褓裹住,抱起來又是拍背又是搖晃地哄他。
「這該如何是好……奴家可不像妲己姊姊那般有養育過孩子呀。」
青蓮不禁懷想起了那傾國傾城的同族姊妹。
在一籌莫展之際,她只好動起尾巴,輕輕地在這孩子的眼皮子前搖曳。
此舉果然起效,那娃在看見那如白雪般美麗的尾巴時,就立刻破涕為笑,再次伸出小手抓住了上頭的絨毛。
「唉呦……莫要弄亂了奴家的毛,每天都要梳理這尾巴可折騰死奴家了。」
「ㄋㄨ……」
「嗯?」
忽地聽見懷中嬰孩發出有別於鳴泣的聲音,竟讓青蓮一時忘記要抽開尾巴,專心的瞧著他笑逐顏開的小臉。
「奴……嫁……奴嫁……」
「不對,奴家才是奴家,才可以用這個詞兒……唉,瞧你這娃兒都從奴家這學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青蓮看似在碎念,臉上卻是浮泛著藏不住的悅色。
她對這份喜悅也是說不清道不明,興許是這孩子的模樣甚是可愛吧,所以光是聽他吐出和自己有關的隻字片語就足以討她歡心。
本來想著明早就將他送到鎮上育幼院的青蓮,在這時不禁心意一動。
「反正這在山上的日子過得也索然無味,不妨就將你留在這,陪陪奴家也挺好的不是?暴雨到來,奴家不便下山採買時也可以拿你來果腹。」
「哇、哇啊啊──!」
彷彿聽懂了青蓮的話,這小娃兒竟然又高聲哭了起來。
青蓮被他的哭鬧聲嚇了一跳,連忙用尾巴吸引他注意,並開口安撫道:
「別急著哭啊,奴家跟其他採陽補陰的姊妹不一樣,是靠天地靈氣修練成妖的,不用吸取精氣。人肉……奴家、奴家好歹也戒了五百年,不會因你一小娃破戒的!」
說到後頭,青蓮的語氣與其說安慰,更像是在說服他了。
過了好半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竟對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費了那麼多口舌,實在有些愚蠢。
「唉……話說回來,還沒給你這孩子起名字呢。」
一直娃兒娃兒的叫也不方便,青蓮於是抱著孩子,舉棋不定的在不大的木屋內來來回回踅了幾遍。
最後,她總算有了主意。
只見她雙眼發亮的望向胳膊裡的小孩,輕啟雙唇──
§
「──清玄!你這登徒子給奴家過來!」
光陰似箭,自青蓮在屋外撿到那嬰兒,已過去了足足十八載。
當初還在懷裡吟泣的孩子,此時已長成了一位目若朗星、儀表堂堂……且風流倜儻的男子。
「娘、娘,妳這是怎麼了?」
正在房內讀書的清玄,一看到青蓮怒氣沖沖的舉著雞毛撢子朝自己走來,便急忙丟下書,倉皇地從椅子上躍起。
可是哪怕他退到了牆角,青蓮也沒有停下腳步,玉手一揮就將雞毛撢子抵在清玄的鼻尖上。
「今日劉阿姨告訴我,你又沒乖乖去學堂,而是跟著那些豬朋狗友到勾欄聽曲去了!是也不是?」
「嘖,都囑咐劉阿姨別亂說了……」
「果然如此!奴家怎麼就養出了你這個色慾薰心的孽障!今天如果不打死你,奴家以後就不配做妖了!」
「不是、娘,妳聽我說。我去歸去,可我對勾欄那些姑娘可是碰都沒碰啊,她們哪一個都沒娘好看,我哪還有興致搞些不正經的事。」
「……還算你會說話。」
被清玄這樣花裡胡哨地捧了一遍,青蓮自是一陣心花怒放,不但放下了雞毛撢子,身後的九條狐尾亦開心的輕晃。
我沒碰,是她們自己主動來碰我的,我也阻止不了……像這樣的真心話,清玄自然是打死也不敢說出來的。
為了讓青蓮徹底忘記這檔事,清玄換上了諂媚樣,湊到身邊替她揉揉肩。
「好了娘,氣壞了身子可不好。妳看這肩膀有多僵硬啊,連尾巴都變得糾結雜亂了,讓孩兒替妳梳理梳理。」
「唉,你這孩子從還在襁褓的時候就愛摸娘的尾巴,早知道當初不該因為你哭鬧,就用尾巴安撫你的。」
青蓮雖然哀嘆,身子卻很誠實的趴到床榻上,抬起狐尾等著讓清玄侍奉。
他知道這小子雖生性好動、愛往外跑,可卻還是每天會按時回來,照料自己的起居,偶爾還會像這樣替自己梳毛。
而且不得不說,這梳毛的技術還著實令她享受呢。
清玄見母親如此好興致,便馬上到梳妝台取了她常用的寬齒梳,準備回床上服侍母親時,卻瞥到了放置在梳妝檯旁的那一陳舊木櫃。
「……」
盯著那看似平淡無奇的木櫃,清玄陷入了回憶。
還記得自己不滿十歲時,有次跑進青蓮的房裡玩球,結果不小心砸到那個木櫃,還被青蓮看見了。
雖說木櫃本身沒什麼損傷,但青蓮那次是真的大發雷霆,她嚎哭著抽打了清玄好幾下,最後將他逐出家門,揚言要是他敢回家就吃了他。
儘管最後青蓮還是心軟,到山中把清玄接了回來,可清玄是再也不敢去接近木櫃了。
(那木櫃裡……究竟有些什麼呢?)
這個謎團困擾了清玄許久,因為他只知道對青蓮來說,裡面的東西比當時的自己更加重要,這令他相當不是滋味。
「清玄,在磨蹭些什麼呢?」
「啊,沒事,我這就來。」
聽見那妖撓的呼喚聲,他急忙擺脫回憶,走回青蓮的身邊。
溫柔地捧著尾巴,清玄用適中的力道緩慢地為青蓮梳理絨毛,讓放鬆下來的青蓮發出一陣陣的舒服低吟。
在享受的同時,青蓮也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自家兒子閒聊著:
「話說清玄啊,你也快到弱冠之年了,該不多該在城裡找個好人家婚配了。」
清玄的手停了下來,但很快又繼續梳理的動作。
「……孩兒想一直跟在娘身邊,不想娶妻。」
「說什麼話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乃人倫綱常。更何況,很快娘就不能再去鎮子裡了。」
「不能去鎮子裡?此話怎講?」
「傻孩子,奴家可是妖啊,不會老的。」
青蓮一邊說著,還一邊將那張沒留下任何歲月痕跡的麗容轉了過來。
「現在奴家還能靠著化妝保養等說詞勉強搪塞過去,但時間一久了,鎮上的人們難免會起疑心,到時候除妖師跟軍隊一來,我倆都得完蛋。」
「所以娘的言下之意是,讓我去鎮裡成家立業,丟妳一個人在這山上孤單度日?」
「倒也不是……等你成家了,奴家應該會到其他地方去尋找住所吧。過去幾白年來奴家都是這樣過的,要不是你,奴家早該在幾年前就搬走了。」
青蓮一陣搖頭喟嘆。
「在這個以人為主的世上,可沒有我等妖物生存的餘地。」
青蓮擅自的開始盤算著以後的日子,全然沒注意到此刻清玄的表情已是越來越難看。
片刻後,清玄終於按耐不住,放下梳子牽起了青蓮的柔荑。
「不管娘怎麼說,我這一生一世,都要陪在妳的身邊。哪怕妳想跑,我也會死皮賴臉的跟著妳,至死方休的。」
沒料到這小子敢說這些情話輕薄自己,青蓮掙扎著想要甩開他的手,可清玄那不容拒絕的矍鑠目光,竟然令她一時之間看的著迷。
「……清玄。」
青蓮姣好的面頰上盡是滿足的笑意。
看見那柔情似水的神色,清玄反倒有些措手不及了。不過青蓮沒給他反應的機會,逕自張開雙臂樓住了他的頸項,將清玄擁入懷中。
「娘、娘!」
或許是心虛、或許是羞赧,清玄的心臟開始猛烈地震顫。
青蓮此舉實在嚇的他一動也不敢動,只能帶著五味雜陳的心情,靜靜地感受著來自母親的溫暖。
§
時光匆匆,又過去了兩年。
這日,青蓮在山中一處生長著蓮花的水池散步,悠然地賞花。
這地方是過去清玄幼時在山中胡亂跑時發現的,當初他還摘了幾朵蓮花,帶回來說是要送給娘親。
結果蓮花一離水沒過多久就枯萎,還讓清玄難過了好一陣子。
想到這,青蓮起心動念,屈身從水池中摘了一朵楚楚可憐的蓮花。
為了保證其一直維持盛開時那最為美豔的模樣,青蓮偷偷地使出妖力滋潤蓮花,使其不會萎靡。
蓮花被妖氣灌溉、纏繞,綻放出皓白的靈光,並緩緩地漂浮在青蓮的掌中。
「不曉得……清玄還記不記得這事兒呢。」
那有些風流,但本性純良的孩子終究還是捨不得自己,貫徹他的諾言一直在長春山裡陪伴著青蓮。
如今他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跟站在一塊兒,青蓮都要感覺自己是個勤儉持家的小媳婦了。
「呸呸呸!誰是他媳婦兒了!」
這一閃而逝的想法令青蓮面泛潮紅,還膽怯的四周張望幾下,頗有幾分作賊心虛的味道。
可是就在青蓮懷揣這羞怯的念頭,捧著蓮花返回家門前時──
──她便意識到,這場泡沫般的幻夢已走向了盡頭。
圍在她家門前的,是自己常在鎮上見到的那些人們。
賣布匹跟衣衫的陳老闆、在染坊幫工的何二、販肉的老張、酒場的圍事頭頭李大爺……全都是曾和她談笑風生過的和善鎮民。
然而此刻,他們的臉上卻正表露著與和善搭不上邊的數種情緒。
恐懼、不安、怨懟、忿怒……所有用來形容「嫌惡」的詞彙,恐怖現在都能從他們的表情上找到吧。
是不老的容貌終究勾起疑心了?或是被人目擊到自己的尾巴?
不……那些全都不再重要了。
「妳就是那個妖女吧?」
說話的,是在群眾當中為首的,穿著一襲青色道服的男子。
不論是從衣著,還是從那積累的濃郁靈氣來看,青蓮都能很快看出他是一名專業的除妖大師,跟江湖上招搖撞騙的道士完全不是同個等級。
「這位道長怕是搞錯了什麼吧……奴家很想這樣辯解,不過……」
青蓮苦笑,緩緩垂下美眸。
那漂浮在自己掌心的蓮花,已是讓他百口莫辯了。
「唉,沒想到……奴家最後竟是栽在了一朵花上。」
即便身分被揭穿,青蓮也沒有太過慌亂。
那名除妖師的氣機相當了得,可還自己這千年妖狐一心想要跑,就算是他也攔不住的,頂多受點小傷。
「幸好清玄到鎮上去了,只可惜……這蓮花看來是沒法讓他欣賞了。」
青蓮將蓮花收進懷裡,有些不捨的憶起清玄那俊秀的面孔。
(人與妖到底是殊途,孩子啊──娘要和你永別了。)
而後,青蓮不再隱匿身份,將九尾羽龐大的妖氣爆發出來。
那股妖氣的魄力之強、威壓之大,讓不少鎮民都在剎那間昏了過去,唯有少數意志較堅強者能站穩腳步。
「感謝你們這些日子的照顧,但奴家要在這裡辭別了。」
趁著這個機會,青蓮兩腿發力,準備拿出全力逃離除妖師的攻擊範圍。
可惜步伐還沒邁出去,腳下的土壤裡居然彈出一張貼滿黃色道符的大網。
「妖孽休走!」
除妖師伸手一指,大網上的道符旋即竄出無數雷電,讓青蓮痛的哀嚎出聲,渾身不聽使喚地癱軟下來。
沒放跑這個機會,除妖師連忙喚出了自己的飛劍。
在他的操控下,飛劍於空中盤旋了幾次,最後挾帶著銳不可擋的氣勢衝向了網中的青蓮,意欲直取心臟。
眼看一時脫不了身,青蓮只得放棄掙扎,眼睜睜等待著飛劍貫穿自己的那一刻到來。
然而在那之前,有道身影卻搶先從一旁的樹林裡飛身而出。
最後──代替青蓮受了這致命的一劍。
「不……」
看清來人身影的青蓮,只能從喉間擠出哽咽的隻字片語。
因為那人,正是自己投注了無數的心力與親愛,在這二十年的歲月中和她相伴的孩子。
「清玄──!」
瞬間被椎心泣血的悲愴與痛楚佔據全身的青蓮,發出了如裂帛般的哭嚎。
她也不顧自己受傷,硬是掙脫網子撲向了倒地的清玄,想要動用自身的妖力為他療傷。
可清玄是被一劍穿心,傷口血流如注,哪怕是神醫再世也回天乏術。
「娘……」
「別說話,不要再讓傷口……不要、不要丟奴家一個人,求求你了……」
青蓮哭成淚人兒,雙手仍死命的壓在清玄的胸口上。但他現在還未斷氣,不過純粹是迴光返照罷了。
清玄看見自己最深愛的人這副痛苦的模樣,竟還勉強地做出了笑容,並抬起蒼白顫抖的手為她拭淚。
「啊……是、是當年那……那蓮花……」
在彌留之際,清玄拾起了剛才因動作過大,從青蓮懷中掉出的那朵花。
清玄將手中的蓮花貼近青蓮的側臉,用逐漸失去焦距的雙眸,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摯愛之人。
「娘、我啊……到現在還是覺得……娘跟那朵花一樣……美麗……呢。」
語畢。
清玄便滿足的微笑著,在青蓮的懷中失去了生機。
「清玄……清玄……奴家的清玄啊!」
看著不會再睜開雙眼的孩子,青蓮趴在他的遺體上哭得撕心裂肺。
愛人已逝,留給她的僅剩下無盡的空虛。
這種彷彿心頭被刨去一塊的痛楚,如同不斷地啃食臟腑的猛獸,讓青蓮肝腸寸斷,兩眼一黑便暈了過去。
待她再度醒來時,自己仍然身處原地。
只是周圍的人,不管那名除妖師抑或是無辜的鎮民,全都已經身首異處,死狀悽慘的倒在她和清玄的家門前。
她的那九條狐尾的毛色,也不知何時從雪白被渲染成了如花般的豔紅。
「……」
再也沒有言語,她將清玄逐漸冰冷的屍首抱起……就像她二十年前,將那只會哭鬧的小娃兒擁入懷裡一樣地溫柔平緩。
走進了家門、穿過了廳堂,青蓮最終帶著他來到了自己的閨房。
或著說……閨房那個破舊木櫃的前方。
「奴家知道的,吾等妖物不該踏足凡世、與人往來,可最終奴家還是會受不住寂寞,尋求著他人的溫暖。然後……在這近乎永恆的歲月中,不斷地徬徨、駐守、相逢、離別。」
青蓮一邊落淚吟泣,一邊輕輕打開木櫃。
在被層架分成上下兩格的木櫃中並沒有什麼奇珍異寶,唯有一些明顯塵封已久的物事。
譬如一支鐫刻著雕花的銀釵、一只塞著信紙的小玻璃瓶、一柄從刃處斷裂的短刀、一具少了隻手臂的娃娃玩偶等等,諸如此類的小物。
青蓮將自己摘下來準備送給他的蓮花,那朵吸收了無數妖力與人血,永遠不會再枯萎的蓮花──小心地放入了木櫃之中。
「清玄……你可不可以告訴奴家……」
緩緩闔上了木櫃,青蓮再次抱住了清玄的軀體,將淚容埋入他的肩膀。
「為什麼你們人類……總是如此地……惹人憐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