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畢業,就是鳳凰花開的季節吧。
還真是老梗——但是對我們來說,這次的花季就是真的離別了。
「為山九仞,學以致用——」
校舍地下三樓的大禮堂裡,三百多名高中畢業生齊聚,高唱那首沒唱過幾次的畢業歌。
接下來就是頒獎。
「高中部議長獎⋯⋯三年四班,李芷晴⋯⋯」
頒到議長獎的時候,司儀唸出李芷晴的名字。
「喔?那傢伙是第二名啊?」
「是又如何?」
一旁的鐘煌恩回話,但眼睛卻看著手中的單字本。
「畢業典禮還讀書喔?」
「我們指考仔哪有什麼畢業的心情啊。」鐘煌恩嘆了口氣,「指考已經倒數二十天內了,唉,都快成年了,升學制度還不放過我們啊⋯⋯」
「你們也真是辛苦了啊⋯⋯」
「多虧如此,我們今年沒有謝師宴或是畢業餐會什麼的,明明國中都有的啊⋯⋯」
「國中生還真是無憂無慮。」我隨口說道。
「倒也不是那樣。」鐘煌恩依然看著單字本,「只是他們的憂慮和我們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我們的憂慮對社會人士來說也是小兒科吧。」
「唉,對啊⋯⋯」
話題不知不覺變得厭世起來,不過鐘煌恩馬上換了其他有趣的話題。
頒獎結束之後,畢業典禮也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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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之後,三年四班的人回到教室,王八蛋(很久沒有出場的班導)發下畢業紀念冊給大家,於是大家開始交換畢冊簽名,也有些人穿著制服給其他人簽名。
「欸欸,李誠雨、林和謙,來簽一下。」
拿著麥克筆的陳霜走到我們兩個面前,指著自己的制服示意。
「喔喔。」我接過麥克筆,在側腰的地方簽了名字,林和謙則是簽了背後。
「欸,陳霜,妳知道嗎?」林和謙簽完名字後說道。
「不知道。怎麼了?」
「鐘煌恩在妳背後寫了一個『幹』欸。」林和謙戳戳陳霜的背。
「欸?真假!」
陳霜慌張了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背,但是這樣又沒有用⋯⋯於是她竄到我面前問:
「欸,李誠雨!是真的嗎?」
「我看看⋯⋯」
我看著陳霜的背,後面只有林和謙、鐘煌恩還有幾個女生的簽名。
「真的欸,還蠻大塊的,就在他名字旁邊。」
「喔呦!」陳霜經典地跺了個腳,衝向鐘煌恩然後揍他。
「嗚啊啊!幹嘛啦!」
我跟林和謙看著扭打的兩人,狂笑。
「小霜,怎麼了?」李芷晴歪頭看著扭打的兩人。
「芷晴,我跟妳說喔,鐘煌恩竟然在我背後寫『幹』!」
「沒有啊?」李芷晴走到她後面確認。
「欸欸欸欸?」
看到陳霜白痴的反應,我們兩個又笑得更瘋狂,而了解到發生什麼事的鐘煌恩也跟著笑了起來。
「你們又整我!」陳霜氣憤地大叫,三年四班的教室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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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走吧。」
「嗯。」
我和李芷晴離開三年四班的教室、離開了校園、離開了皇帝高中的校門。
「真的要離開這裡了呢。」李芷晴輕輕地說。
「是啊⋯⋯」
圍牆旁滿滿的鳳凰花綻放著,豔紅的花預祝畢業生的未來似錦。
「三年四班就在這裡結束了呢。以後再也不會湊齊了吧。」
「是啊⋯⋯」李芷晴微微低下頭。
「不過,我們也已經裝滿這三年的回憶了,是時候打包帶走了。」
「那是什麼奇怪的說法啦。」
李芷晴竊笑著,跟上我已經邁開的步伐。
我和李芷晴在此刻正式與高中生活道別。
下午的畢業典禮結束之後,學測上了的同學們約了吃飯,二十多個學測上的同學都會參與,至於謝師宴那種東西⋯⋯就等到指考的人考完再辦吧。
通常這麼說,就是不會辦的意思,王八蛋對不起啊,我們就是不想辦妳的謝師宴。
我們兩人搭上捷運,然後前往李芷晴的家。
「我家今天沒人喔?」李芷晴吃吃笑著。
「所以我可以去妳家換衣服的意思。」要是我害羞地說「那、那又怎麼樣啦!?」就是中了她的圈套了吧。
「嘻嘻。」
李芷晴輕鬆變化成「女友模式」,而我也自然應對,這樣的相處方式和之前沒有兩樣。
誰也沒有提起快一個月前的那個晚上。
誰要提起啊!我可是在她懷裡哭得跟智障一樣欸!丟臉死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總之就是這樣,反正吃飯的地方也是在大安區那邊的烤肉店,加上我們彼此的朋友都是指考仔,所以我去李芷晴家換衣服這黨事完全變得順理成章了。
過了一段時間,我們到李芷晴家,李芷晴故作鎮定地開門,我也故作鎮定地進門,來到曾造訪一次的客廳。
「好了,我要進我房間換衣服,你就在客廳自便吧。」
「好喔。」我放下書包,對她擺了擺手。
「不准偷看。」李芷晴吐舌留下這句話便走進房門。
我也開始脫下制服襯衫,準備拿出預備的便服,一想到之後就不會再隨便穿上這件白襯衫,一股淡淡的惆悵便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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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鏡中的自己,黑色的短裙洋裝和我的身高很搭,一點點淡妝也不會顯得太搶眼,我滿意地走出房門。
一打開門,就看到李誠雨站在我的房間門前。
「嗚哇!不是叫妳不准偷看嗎!」
「我的眼睛又不會透視!」李誠雨聳了聳肩,在門的另一側等待的他不可能穿過門看到我,這讓我瞬間發現自己很白痴。
「對、對耶⋯⋯」
「所以我用偷聽的。」李誠雨比了個讚。
「走開!白痴!變態!」我一邊大叫一邊揍他。比什麼讚啦!而且要怎麼偷聽換衣服的聲音啦!一想像我就整個臉紅,我才不知道變態在想什麼勒!
李誠雨笑哈哈地承受我那不痛的拳頭,然後向後離開走廊。
「話說回來,那個。」李誠雨指了指走廊盡頭,那個在紙箱、雜物堆疊在一起的鋼琴,「那個就是妳家的鋼琴啊?」
「啊、呃⋯⋯嗯。」
「嗯哼~~」李誠雨蠻不在意的走過去,過幾秒後說:「嗯,機會難得,妳彈幾首給我聽聽吧?」
「什⋯⋯不行啦!我已經好久沒碰了⋯⋯」
「妳明明碰過啊,有積灰被擦掉的痕跡。」
「嗚⋯⋯」我不甘心地鼓起臉頰。
我走向鋼琴。
「你想聽什麼?」
「嗯⋯⋯畢業歌!」
「那個又不好聽!」
「很應景啊。」李誠雨若無其事地笑了。
應景啊⋯⋯也是,今天可是畢業典禮呢。
我把雙手放在琴鍵上,它們微微顫抖,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又會變得無法彈出曲子。
但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在彈畢業歌了,就像小學那個時候一樣,彷彿自己聽到這段鋼琴伴奏,就會出現上百名學生齊唱畢業歌的幻聽。
但是在我家裡面,沒有小學生或高中生,只有我跟李誠雨兩人;也沒有畢業歌的歌詞,只有琴聲空蕩地迴響著。
我閉上了雙眼。
緊閉的雙眼彷彿看到六年前,在禮堂的舞台上彈奏著畢業歌的光景。
在那個光景裡,我看到一個矮矮的男孩。
他注視著我。
六年後的今天,他依然注視著我。
我不禁笑了。
要是我的笑容,也能傳達給六年前的他,那該有多好。
曲子結束,我很順利地全部彈完。
李誠雨放心似地笑了,但就像是怕我看到,他立刻把它收起來。
看到這樣的他,我不禁想到有一件事必須確認清楚。
如果不好好確認的話,我也許又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傷害他。
我不想再這樣了。
「李誠雨⋯⋯」
「嗯?」
「我們以後⋯⋯該怎麼辦呢?」
我的聲音有點顫抖地這麼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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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滑手機的動作。
李芷晴問的問題非常明顯,就算大腦想裝傻也不得不運轉。
她問的是「情侶遊戲」。
在雙方都撕破臉的情況下,這種關係實在難以維持下去了吧,更別說維持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某方面來說,這只是在消磨雙方的意志而已。
但是,我還是說出我第一時間想到的話語。
「看妳如何選擇吧。就像在那個泳池休息室裡,妳選擇提議玩情侶遊戲一樣。」
說出這句話時,我想起陳霜說過的話。
——你跟李芷晴之間,一定有某種羈絆牽繫著你們⋯⋯而建立那份羈絆的人⋯⋯不就是你嗎?
但是,不是這樣的。
就如同我選擇跟她告白一樣⋯⋯李芷晴也選擇找我提出「情侶遊戲」。是我們兩人的選擇。
不是我一個人開啟了這個故事。
而是我們兩個,拿著同樣一支筆,寫下了這個故事。
「妳不是⋯⋯還沒找到『答案』嗎?那麼,妳想繼續從我身上尋找也好、想就這麼放棄也好,不論是哪個,我都會尊重妳的決定⋯⋯」
李芷晴瞪大眼睛。
「這樣⋯⋯好嗎?」
「嗯,這樣就好。」
李芷晴說道:「謝謝——」但她隨即嗚住嘴巴,改口說:「不對,現在還不是跟你道謝的時候呢,呃⋯⋯我⋯⋯」
李芷晴歪頭想著措辭,我看著這樣的她,不禁起了惡作劇的想法。
「這種時候,只要親我就好了啦。」
我一說完,李芷晴的臉就飛速接近我,嘴唇在我的唇上輕輕一點。
李芷晴別開視線,滿臉通紅。
我也滿臉通紅,臉頰發熱,快要冒煙了。
這時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所以我馬上脫離這個尷尬的氣氛,從書包裡拿出一本很厚的書,那是畢業紀念冊。
「那、那個⋯⋯」
我有點異常地緊張,掏出手中的本子。
「可以幫我簽畢冊嗎?」我有點辯解地說:「在學校的時候都在給指考仔簽名,反正就,呃⋯⋯」
李芷晴有趣似地笑了。
「你在窮緊張什麼啊。」
她接下我遞過去的麥克筆,我幫她打開最後一頁,那一頁簽滿很多人的名字,唯有左上角是空的。
李芷晴噗嗤一笑。
「這個位置,跟小學的畢冊一樣耶。」
「妳還記得啊?」我苦笑,但也有點開心。
「因為你那個時候超好笑的。」
李芷晴笑嘻嘻地寫下名字。
「謝啦。」她寫完後我對她道謝。
「嗯⋯⋯」
我轉身,打算把畢冊收回包包。
「那個⋯⋯」
「嗯?」
「我的也⋯⋯給你簽吧。」李芷晴明顯害羞地低下頭。
看到她的反應,我不禁一笑。
「好啊。」
我接過她的畢冊,翻開比較少人寫的最後一頁,正打算開始簽下名字。
「等、等一下⋯⋯」
「幹嘛?」
「左上角⋯⋯」
「嗯?」她的聲音很細,我沒聽清楚。
「你也簽在左上角啦⋯⋯」
雖然聲音已經細小到快聽不見,但是我憋住笑意,把「李誠雨」三個字簽在沒人佔領的左上角。
「謝謝⋯⋯」
李芷晴把畢冊抱在胸前,一副難為情的笑容。看著這樣的她也讓我有點害臊起來。
「那⋯⋯」
「嗯。」
「是時候出發了呢。」
我看看手錶,差不多要出發去吃聚餐了。
我們兩人走出李芷晴的家。
是時候了。
交會的筆跡⋯⋯是時候分道揚鑣、走向不同的道路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