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上回)
芝甫適才吟出的內容,是《昔暖》系列作品的其中一句文,凌風答的是相對應的上句。此系列的其他文句約莫還有十幾對,小時候跟著母親讀書的凌風基本都還有印象。
「……!」原先神色黯淡無光的芝甫在聞言的瞬間猛然轉過他的頭,瞪大單眼皮底下的雙眸緊緊瞅著凌風不放,眉宇之間滿是錯愕與震驚。「妳剛才說啥?」
「靛赤黛雪肌櫺茂。」凌風這次語調堅定地答道。「有什麼問題嗎?」
凌風確信自己的答句並沒有錯誤,因為《昔暖》這篇她曾經抄寫過不下幾十次,雖然已經有好些時日沒有去讀銘緞之句的書籍,但某些文句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內化成她幼時記憶中的一部份。雖然對某些人來說這種本事可能微不足道,對凌風而言卻是無可取代的寶藏。
在父母生死未卜的狀況下,任何與他們倆有關的回憶都是世間最貴重的事物。
「什麼情況……」芝甫維持震驚的表情喃喃自語,那副一掃消沉的訝異模樣彷彿目擊到凌風在他面前跟隆筵莊主伊曼娃當眾擁吻。
「靛赤黛雪肌櫺茂,是接在青赭墨霜顏庭芳的上一句銘緞,兩句為一對。」雖然芝甫肯定知道這件事,但不確定他到底想表達什麼看法的凌風選擇這樣回應。
「……不是在問妳這個……」芝甫伸手將長度已經不能算是瀏海的頭髮往後推,手掌就這麼按在他自己的額頭上,懊惱的神態溢於言表。至於他懊惱的對象究竟是凌風這個人抑或是她對於芝甫提問內容所給的答案……
感覺都不太像。芝甫所懊惱的並不是那麼表象的東西,但與他認識不久的凌風並無法理解他實際在意些什麼。
「他們到底在講啥?」在凌風想到該怎麼接話之前,已結束談話並將雙臂枕到後腦杓的阿波踏著外八字步伐走向兩人,一臉無聊地轉過上半身詢問走在他身旁的奧佐。「一下墊子一下又帶血的,在軟墊上拿刀殺人啊?」
「不知道。」奧佐的答句有些敷衍,但表情若有所思的他,目光自始至終盯緊芝甫的臉龐沒有移開。讓凌風有些摸不著頭緒的是,比起適才對凌風提議的委託內容,奧佐似乎反而更在乎芝甫現在的情緒變化。
「……為什麼妳知道這對銘段?」芝甫眉頭微皺地瞅著凌風。比起憤怒,他的模樣更接近於震驚,除此之外還有一絲凌風無法判斷的情緒藏在其中。
凌風不是很能明白芝甫為何有這種反應。然而,如果還是猜不到他的情緒狀況,就無法修飾自己的回應方式……
儘管在市井之間打工的經驗讓凌風或多或少學會了察言觀色的本事,但碰上這種不確定對方想法與心情的狀況,凌風能回應的方式就會變得很有限;雖然侯爵大概能油嘴滑舌地扯話題出來聊,但凌風現在還沒有學到那種本事,所以她決定先實話實說。
「小時候學到的。」在故鄉,幾乎屋內有藏書的家庭都知道這些。「怎麼了嗎?」
「欸幹!不是吼!」芝甫懊惱地抓亂他原本就已經相當凌亂的長髮,這讓他看上去更像個發狂的浪客,要是他的服儀凌亂些就更像了。「小時候就學是哪招啦!」
奧佐像是要確認什麼似地,大踏步移動到芝甫旁拍了他的手臂一下。「她全部答對?」
「……嗯。」芝甫迅速瞥了奧佐一眼,輕點了一下頭後再度將目光移動到凌風的身上。「妳到底是從哪個城邦來的?」
「臥臥,等一下。」阿波站到凌風旁,一臉同情地對芝甫說道。「先前講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句子就自以為是地在那邊跩得要命,結果最後竟然被一個外邦人輕鬆答完?這看得我都忍不住覺得你好像有點可憐啊!鼻屎大小等級的那種可憐。」
「阿波。」奧佐以警告的語氣說道。
「嘿!講點同情話也不行膩?」跟芝甫與奧佐那種刻意轉變的說話方式不同,阿波說話的口音相當獨特,對凌風而言依然是個謎,至少目前她還沒有猜出他這種口音源自於何處。
「我的家鄉在鄰近城邦,帝斯坎特。」儘管想過以交換條件的方式迫使芝甫說出適才在墜鍊上出現的那位女士是誰,但這個念頭卻一閃即逝。「在那裡,知道銘段作品的人很多。城邦範圍很遼闊但人們住得很分散,除了大市集外,人口聚居的地方其實不算多,入夜後就沒什麼熱鬧的市集可以逛,氣溫也會很明顯地降低;因為沒什麼額外的娛樂,所以居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閱讀書籍。」
每個人都有不願意重新回想起的過往,既然自己有著感同身受的處境,凌風並沒有打算去逼迫任何人回答類似的提問。取而代之的,她選擇跟芝甫分享自己的故鄉。
現在想想,從遷居到現在,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走訪故鄉了,然而就算仍偶爾會回想起過去的事,那裡也已不是能隨便回去的地方了,否則……
「遺跡之城嗎。」奧佐聞言輕輕點頭。「難怪。」
他並不是因為聽到凌風描述故鄉狀況而頷首,而是基於他對於帝斯坎特這座遺跡之城的理解。曬得微黑的面龐上鑿刻著見過世面的滄桑,儘管面容依舊油亮,眼尾處微微浮現的皺紋卻洩漏了他可能經歷過無數坎坷旅程的過往。
觀察到奧佐的這個反應,就不難理解他為何光是聽見「帝斯坎特」這座城邦之名就能判定凌風所言非虛。話又說回來,如果奧佐沒有這種觸類旁通的本事,大概也不會有機會參與這場商賈的年度盛宴吧?
「好了啦,你他媽什麼時候才要去找她?」對遺跡之城顯然不感興趣的阿波語氣不耐煩地對芝甫催促道。「願賭服輸阿,苑生小妹都說看到的人是她了,你還在那邊裝憂鬱,這樣是會讓你行情比較好膩?」
「當然會比較好啊。」芝甫以明顯開玩笑的態度說道,但他隨即出言駁斥自己適才順口接話的內容。「不是吼,不懂就不要在那邊亂講話,事情很麻煩的好嗎。」
「麻煩在哪?」阿波咬緊不放地立刻出言反問。
「都過幾年了,誰知道她在哪?」芝甫誇張地攤手,同時舉起還沒喝盡的玻璃杯啜飲了一口。「搞不好她已經是孩子的媽又或者死掉啥的。」
「……」阿波沉默地轉頭看了奧佐一眼,後者也同樣無言地回望。
『才不會。』兩人默契十足地異口同聲駁斥芝甫的發言。
(待續-預計下週六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