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嘩啦嘩啦地打在黑色的摺傘上，我望著兩公尺前，背對著我的李芷晴。
「李芷晴⋯⋯」
聽到我的呼喚，她的肩膀稍微抖了一下。
看著她的背影，又不禁讓我想起六年前的那個音樂教室裡，獨自彈奏著曲子的身影。
有一瞬間，這使我踱步不起，但下一秒，我硬是扯著自己的腳邁開步伐。
「這樣會感冒的啦，我們走吧。」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回家啊？」我淡淡地說。
「⋯⋯我不要。」李芷晴的聲音小到快被雨聲淹沒。
「真是的，妳在鬧什麼脾氣啊。」我這麼說著，已經走到李芷晴身後，「那我今天就陪妳吧，妳想回家的話，我就送妳回去；想去別的地方，我就陪妳過去。」
我不觸碰她的肩膀，不想強迫她離開，但是我把雨傘拿過去，讓她不會淋雨。
「讓我一個人靜靜⋯⋯」
「辦不到。那樣的話，妳又會再躲起來一個人哭泣了。」
「⋯⋯」
李芷晴轉身看我，她的瀏海淋濕黏在額頭上；整張臉被雨水沖刷，兩眼輕微地紅腫⋯⋯
我對她輕笑，看到我的笑容，她的表情又更加扭曲了。
「為什麼？」
「妳自己說的，妳難過的時候會來這裡。」
「為什麼你還笑得出來？」
「欸？」
我還以為她會說「為什麼要來這裡」之類的。
「為什麼你可以⋯⋯一直保持著那種不要臉的笑容啊？」李芷晴忍著再度流下的淚水，注視著我。
「我⋯⋯」我為什麼要對她笑著呢？
是因為我看到她所以開心嗎？是因為我待在她身邊所以開心嗎？不對，不是這樣的。
是因為我想隱藏，在心底即將爆開來的悲傷。
「因為妳說⋯⋯我是妳的男朋友。」
她一巴掌甩在我臉上，「啪」的聲響比雨聲還來得響亮。我的摺傘掉在地上，我瞪大眼睛看著她，頭髮很快地就被雨水侵濕。
「你白痴啊！你都沒有察覺到嗎？我只是在利用你的『喜歡』、利用你對我的好⋯⋯」李芷晴的淚水又滾動似地滑落，與臉頰上的雨痕融在一起。
因為喜歡她所以無論如何都願意待在她身邊；因為不喜歡他所以對自己提出情侶遊戲的事感到內疚。兩人截然不同的心意在下著大雨的頂樓碰撞。
「我只是對你一直喜歡我的這件事情⋯⋯感到很厭煩！對你那種不懂乖乖放棄的爛個性感到厭煩！
你還真以為你是我的男朋友嗎！白痴！自作多情！那種遊戲⋯⋯只不過是玩玩的關係而已！我隨時想喊停就可以喊停！」
李芷晴大聲對我斥喝。
但彷彿她憤怒的對象不是我。
我們之間隔著一道牆，一道因為遙遠的「距離感」而將我們隔離開來的牆。
而那道牆也是鏡子，它彷彿讓我看到鏡子另一側的自己有多麼愚蠢；它彷彿讓李芷晴看清鏡子另一側的她是多麼過份。
現在的她，就像是對著那道鏡子，辱罵著鏡子裡的自己一樣⋯⋯
「我就是最爛最差勁的女人，差勁到利用你們每個人的心意，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欺騙著你們每一個人⋯⋯實際上我根本沒有愛過任何東西！」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化作牆壁，一道道架在我們之間，使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遙遠；也使各自的鏡中模樣越來越鮮明。
「你知道我接下來會做什麼嗎？我會去英國唸大學，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糟蹋你對我的感情⋯⋯！」李芷晴惡狠狠地盯著我，訴說著這一切，聲音中傾瀉著深深的悲憤。
對糟蹋我的感情的深切罪惡感、對自身感到噁心的自我厭惡，兩種極端的感情⋯⋯在我們交往的這些日子裡隱隱地侵蝕著李芷晴。
然後，當她在那個陰天下的頂樓說出自己即將出國唸書之後，這兩種東西被催化放大。
她的意志便徹底崩潰了。
「但是你還⋯⋯還把我當作真的女朋友對待！到底有多蠢啊⋯⋯？你只是喜歡你所想像出來的我⋯⋯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糟糕吧！？」
聽到這句話，我終於無法再放任李芷晴的精神自殘，我抓狂地架住她的肩膀，一個使力將她推到欄杆上，生鏽的鐵欄杆與李芷晴的身體濺出水花，衝擊弄亂了李芷晴淋濕的瀏海。
「妳他媽才是⋯⋯根本不了解我！」
我看著她驚愕的表情，大聲吼道。
「親眼看著自己深深喜歡的人鑽牛角尖、傷害自己的模樣，卻什麼都無法為她付出⋯⋯妳知道那有多難受嗎？妳根本不會知道！
不要裝作看我好可憐的樣子擅自解讀我的心情⋯⋯！妳根本不了解⋯⋯我到底有多喜歡妳！」
我瞪著她，眼裡的悲傷也傳達了過去，她落下眼淚，而我卻無法哭出聲。
「妳給我聽好！我不准妳在繼續這樣⋯⋯傷害我最喜歡的女生⋯⋯！」
我如此痛罵著她。
她回瞪我。
「我討厭你⋯⋯最討厭你這點了。」
她這麼說著，眼淚沒有停下。
「為什麼你不放棄啊！為什麼你明明那麼痛苦卻能那樣對我笑啊⋯⋯！我最討厭你這點了！最討厭你像個白痴一樣喜歡著我的這點⋯⋯嗚嗚⋯⋯」
李芷晴臉上的雨痕與淚痕融在一起。
「但是我也⋯⋯好羨慕⋯⋯好羨慕你的『喜歡』，好羨慕你能這麼喜歡一個人⋯⋯」
我走上前，緊緊抱住李芷晴。
大雨侵濕我們倆相連的肩頭。
「我是妳的男朋友⋯⋯只要妳還有一個瞬間願意維持這份關係，我就會成為妳的男朋友！」
我在她耳邊傾訴我的任性。
「就算是由謊言構築起來的關係⋯⋯我也欣然接受。雖然被妳傷害了是事實，但這段時間我很開心⋯⋯真的。」
「但是那樣的話⋯⋯我會傷害你。」
李芷晴細碎的聲音蘊含著哭腔，我靜靜等待她說完。
「所以我不能⋯⋯待在你身邊。」
「我不是叫妳不要擅自解讀我的心情嗎？」
「為什麼要⋯⋯對我這種人溫柔⋯⋯」
——欸，李誠雨，你覺得『情侶』到底是怎麼樣的呢？
我突然想到，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她這麼問我。
一定是內心深處對自己的感情懷疑而讓她這麼問的吧⋯⋯
——我覺得情侶一定是慢慢形成的喔，不管是要牽手還約會幹嘛的，兩人一定是慢慢習慣彼此的吧？
我是這麼回答她的，而我也始終這麼認為。
兩個人的『喜歡』互相磨合，透過對話、接觸互相理解，這才會讓喜歡成為『愛』。
一個人的感情無法撐起兩個人。
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但是。
如果⋯⋯
如果一廂情願也是一種愛⋯⋯
那我就算扯碎自己的喉腔，也會將那首情歌唱給妳聽。
「因為我喜歡妳，這七年來一直喜歡妳。所以⋯⋯妳也對自己溫柔一點吧。」
我如此傳達出這份純粹的心意。
這份任性的單戀。
李芷晴將頭埋在我的肩上，放聲大哭。
大雨茫茫的晚霞溫柔地覆蓋她的哭聲。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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