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感覺身體被風雪擠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唯有前方稍微不寒冷的風吸引著她前行。
其實夜並沒有在思考,只是憑藉著求生的本能才堪堪不會倒下。父母的骨灰和遺物她是見過的,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她也是知道的,但那枚令牌的出現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感覺自己是見過的,可她想不起來。
彷彿有人從她的身體裡掏出了一塊東西,可偏偏她不知道失去的是什麼。
夜就這樣機械性地走著,終於,前方出現了溫暖的篝火,橋的出口處有兩個人在那迎接著她。
一個有著溫潤面容的男人和一個和自己面容極為相似的女人,可她的嘴角卻微微上揚著。
那個女人在笑。
可她怎麼可能會笑。
她怎麼能笑得出來?
那一瞬間夜臉上的表情碎裂了,可她低著頭,任誰都看不見。
「阿夜到了,快過來烤火。」男人溫和的聲音折磨著夜的心臟。
「阿夜快過來,妳的朋友們都到齊啦!」女人含笑的嗓音刺激著夜的神經。
這對在夜記事後沒多久便殞命的父母,現在正推著她朝溫暖的山洞內走去。
看起來多麼的令人感動吶。
可她不覺得。
「小夜啊,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
「上了高中就沒見過了吧?」
洞穴內兩個初中時期的朋友都在,那是她記憶中為數不多的溫暖。
「小小姐,妳還記得這隻草編蝴蝶嗎?」
那個從沒見過的小男孩走了過來,腰上的青銅令牌晃蕩著,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阿夜,快過來。」
「阿夜,來烤火吧。」
「小夜,妳記得我嗎?」
「好久沒見過了吧?」
「小小姐,妳記得這隻蝴蝶嗎?」
回到暖閣的老太太一行人疑惑地看著眼前陣法所投影出的洞穴內的畫面,五個被陣法幻化出的「人」圍著夜嘰嘰喳喳的,卻始終只重複同樣幾句話。
「教主,這個……該不會壞了?」人群中有人朝老太太問道。
老太太皺了皺眉道:「不可能,我之前可是親自檢查過的!」
「還有一種可能。」人群中走出一名高挑的白衣男子,他披散著長髮,滿臉鬍鬚顯得有些邋遢,看不清面容,但聲音卻意外的年輕悅耳。
老太太睨了他一眼道:「講。」
男人也不惱,似乎還笑了聲:「很簡單,此陣能夠反映出人心中對於幸福溫暖的渴望,但倘若入陣的人於此道毫無想法,或是只能夠想到這麼幾句短短的話語呢?」
「怎麼可能……」龔言旭怔怔地反駁著,她當初可是被困在陣中三天三夜,要不是老太太解除了陣法,她或許會在裡面待到死為止。
現在卻有人跟她說,這世上有人對幸福溫暖毫無概念想像,怎麼可能?
男人輕笑:「大小姐可真幸福。」
「不是、這世道太平,哪有可能有人對幸福沒有一點想像的,這不合理!」龔言旭彷彿是為了捍衛自己般的大聲說著,卻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人群中甚至有人對著這樣的龔言旭皺起了眉頭。
「那妳可能要問問教主大人了。」說罷,不管老太太黑成鍋底的臉色,徑直走出了暖閣。
「站住!你是哪個長老座下的門徒!站住!來人!拿下他!」老太太拍案而起,幾乎是氣急敗壞地命人將男人捉回來,然而所有追出去的門徒也好、長老也好,全都無功而返。
男人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了,無聲無息地隱身在洞穴外一處樹梢上,望著那被自己動過手腳的法陣中央。
洞穴內,夜被那五人的喃喃低語逼得幾近瘋狂,她轉身想逃,卻被自己的母親擋住了去路。
而那人口中依舊喃喃著:「阿夜,快過來。」
「阿夜妳來了。」
「小夜快來,我們好久沒見啦。」
「小夜還記得我嗎?」
「妳還記得嗎?」
「妳記得嗎?」
「妳忘了嗎?」
「妳忘了嗎?」
「妳忘了嗎?」
「小小姐……」
猛然驚醒。
「妳還記得這隻草編蝴蝶嗎……」
回身將手中的木棍刺入男孩的胸口。
法陣中的人沒有流血也沒有哀嚎,只是在倒下前,問了最後一句:「妳忘了嗎?」
黑髮的少女將木棍舞得虎虎生風,竟隱隱有些靈力在棍上流轉,合著少女漂亮的劍法,讓人覺出些許一方之主的氣勢。
自己有多少年沒有見到少女舞劍了?
男人的眼神發亮,太美了。
可惜,能侍奉少女的人不會是自己。
男人帶著些微失落的笑容轉身離去,接下來他有得忙了。
一套劍法舞罷,山洞內的法陣已經被破壞得七零八落拼湊不出原樣,五個被幻化出來卻被夜給分屍了的人也都消失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夜在洞穴中站了許久眼神才逐漸恢復清明,然後她頭也不回地朝洞穴深處走去。
這座山洞只有一條路貫穿整座山體,很快,夜就走到了盡頭。往前是一條長長的階梯並不高,落雪被掃至兩旁露出了灰黑色的石板,老太太率領一群人站在最高處。
待夜走上去後,有幾個人朝夜行了個禮,他們都是在方才那場混亂之中看見過少女舞棍的人,對於這個有些冷的小小姐很是感興趣。
但少女並沒有多做回應,只是冷冷地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哼了聲,道:「慢吞吞的,比我這個老人家還慢!妳丟不丟人!」
後方幾個人抽了抽嘴角,他們算是理解了,教主這是打算把剛才在年輕後輩面前吃的悶氣,全部遷怒於這位小小姐了。
明明妳走得快是因為有修為傍身啊……
當然,沒有人會在教主發火的時候冒然頂撞,儘管老太太已準備退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下一任教主將會是龔言旭,而不是這個年方十八的小丫頭。
誰料,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小丫頭,去觸了這母老虎的虎鬚。
夜輕輕地笑了,從眼神中看不出情緒,可盛怒中的老太太就是覺得自己被鄙夷了,一怒之下竟直接伸手朝夜的臉頰打去。
「奶奶!」龔言旭一手按住了老太太即將落到夜臉頰上的手,習慣性地將妹妹護在身後。
於是夜握著木棍的手又垂回了腿邊。
有眼尖的長老看見了,但他們都識相地對差點發生的大戰保持沉默。
最後,眾人簇擁著被龔言旭哄著的老太太回到了暖閣,而夜一個人走在最後方。
剛開始雖然有幾個人試圖跟這位傳說中的小小姐套近乎,可夜一個眼神掃過去,所有人都感覺今年雪山的冬天更冷了幾分。
最後沒有一個人願意走在夜的身邊。
暖閣門口,一群人等著老太太坐到了上首的位置後才依次入座,留下黑髮的少女一人站在一片白雪之中,看起來格外孤寂。
暖閣內,每個座位之間都放著火盆,眾人一邊烤著火一邊飲著親傳弟子端上來的茶水,等待老太太的發話。
龔言旭坐在老太太身側猶豫地想要開口,卻幾次都被老太太瞪了回去,那眼神再明確不過,要她別多管閒事。
再聯想到剛才夜那種種讓自己感到害怕的行為,龔言旭也有些訕訕的,難得地沒有幫妹妹說話。
夜就這樣一個人站在風雪之中,閉著眼,任憑風雪敲打在身上。
遠處一個少年撐著紅色的紙傘緩緩走來,他一頭黑髮一襲黑衣,看上去渾身戾氣,卻被那雙帶笑的桃花眼化去了不少尖銳,整個人竟柔和了不少。
腰邊繫著的令牌叮噹響著,吸引了夜的目光。
而少年看也沒看站在門邊的夜一眼,徑直邁入了暖閣內,將傘遞給門邊的僕從後,朝著老太太的方向抱拳道:「司刑舵弟子司穹,拜見絜寅教主。」
名叫司穹的少年笑盈盈地看著老太太--絜寅,作為晚輩卻絲毫沒有想跟其他長老打招呼的意思,將少年人的傲氣跋扈表露無遺。
幾個向著司穹的長老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而幾個向來看不慣司穹的長老則--
什麼也沒做。
事實上,他們恨不得現在衝上去賞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巴掌,讓他清楚明白一下何謂敬老尊賢、何謂尊師重道。
可絜寅早已欽定他為輔佐下一任教主的參謀士,除非新任教主親自削弱他的地位,否則還是不要招惹他得好,尤其……
幾名長老嫌棄地望向了龔言旭,這個大小姐還真不愧對大小姐的稱呼,柔柔弱弱唯唯諾諾的一點主見也沒有,做個決定能搖擺不定隨便就被人牽著走,更別說剛才龔言旭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的那一番話了,簡直笑掉人的大牙!
世道太平?
如今大概也只有這樣養在深閨的小丫頭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眾人的思緒還在轉著,夜邁進了暖閣中,往司穹面前一站,兩個樣貌姣好的少年人站在一塊,馬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絜寅瞇了瞇眼,正要發作,一邊的龔言旭連忙制止了她,只是眼神也直盯著那兩人。
夜先是看了看司穹的臉,隨後把目光投向了對方腰間的那枚青銅令牌。
雖然看起來新了一點,不過確實跟夜扔下懸崖的那塊是一模一樣的。
於是,夜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年,毫不在乎司穹打量她的目光,指著那塊令牌問道:「這個,是什麼?」
司穹先是挑起了一邊的眉,隨後歪頭笑著道:「回小小姐,這是我們皊琥教參謀士的令牌。」
少年沒有說完,其實那是主參謀士才可以佩戴在身上的,在整座皊琥教內象徵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的身份令牌。
他想,這位小小姐應該是知道的,只是沒親眼看過罷了,只消提點幾句,她就會對自己投以或傾慕、或嫉妒、或羨慕的眼神。
可惜夜沒有。
黑髮的少女只是皺起了那銳利的眉,搖頭道:「不對。」
這下司穹好奇了,他笑著問道:「敢問小小姐,是什麼不對?」
「不該是你。」夜的雙唇一碰,整座暖閣都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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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最喜歡讓小夜一本正經的搞事情了 ヽ(∀゚ )人(゚∀゚)人( ゚∀)人(∀゚ )人(゚∀゚)人( ゚∀)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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