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儡之皇

　　自從拜師以來已經8年，魁成長為一名高大帥氣的男子，魁儡師也已經將一切技術盡數傳授給他，再也沒有甚麼能教了，魁可以說是已經出師了，但是魁儡師卻開始擔憂起魁，這是由於魁的反常。

　　雖然魁儡師隱居許久，但在隱居之前他還是曾為了製作出活靈活現的人偶而觀察了無數人與生物，直到已經不需要再觀察為止才進入深山著手製作，也因此魁儡師自認閱人無數，但是魁卻是自己不曾看過的類型，他從未看過如此沉溺於人偶與自己的人。

　　魁自從將人偶的製作技術學到爐火純青之後便著手製作自己的人偶，從面貌到體型，甚至是一切細節，全部都與魁本人一模一樣的人偶，而且不只是製作一具，在第一具完美複製自己的人偶做出來後魁就只製作這種人偶，然後他再不斷鑽研、改造，力求讓人偶得到進一步的昇華，魁儡師曾一窺魁製作這種人偶時的表情，那與看著摯愛的戀人無異，甚至更加癡迷。

　　盡管師徒間的交流幾乎限於人偶技術的傳授，魁儡師還是能多少掌握住魁的性格，他曾是如此想的，直到那一次窺見魁的表情，他才理解自己的錯誤，自己或許毀了一個孩童的健全人生，魁將只會注視著自己與人偶，不會與他人有所互動，魁儡師好歹將魁是做了自己的孫子，此刻的他感到無比後悔。

　　然而，僅有後悔嗎？不可能，因為這名魁儡師可是將自己的人生都獻給了魁儡的人。

　　後悔不過是魁儡師年近大限而出現的一絲人心，再後悔之後同時燃起的是渴望，他渴望起知曉魁的未來將會如何，以魁的才能或許能夠實現自己所做不到的事情，也就是魁儡術的極致，這是魁儡師本人最強烈的慾望，他想看見自己的弟子達到自己永遠到達不了的頂端。

　　這終究是無法達成的事情，魁儡師因為年事已高而迎來死亡，臨死之前，他留給魁一本卷軸，以及身為師傅最後的忠告：「不要過於沉溺其中，而忘記了自己。」

　　魁沒有流淚，而是將魁儡師如人偶一般仔細分解後下葬，最後拿著自己的行李離開了此處。





　　魁在那之後來到了街上，恰逢皇帝駕崩，一股新的政治風暴又將襲來，魁在思考了一下之後決定利用這股新的政治風暴。

　　他先是前去拜訪當地的官員，利用自己那與前代皇帝有幾分神似的面貌以及當年穿過的衣服，再加上那栩栩如生的宮廷生活講述，說服了官員認為自己是當年的四皇子，並許若對方，只要自己成王絕不虧待他，藉此，魁得到了一名官員的助力，接著再利用此助力讓自己的事情越傳越開。

　　就這樣，以「當年被流放的四皇子」為噱頭，魁開始了奪取王位的計畫。

　　魁利用了自己的魅力以及舌粲蓮花的口才，再加上操弄他人的天賦，不花多少功夫便讓自己的聲勢壯大起來，成為眾人擁立的皇帝候選，如此顯眼的他自然成了敵方暗殺的目標，但這也在魁的計算之內。

　　    某日白天，魁大搖大擺隨眾人遊行於街並宣稱自己為王的正當性，就在這時，無數箭雨傾瀉而下，魁與身邊的人們全部中箭，唯有魁一人雖身受重傷卻仍舊挺直站立，神情依舊嚴肅，完全沒有絲毫動搖，這個場景被當時留在現場的一些百姓目睹了。

　　又之後的某夜，幾名殺手潛入魁暫居的宅第將魁暗殺並割下首級，然而第二天魁依舊好端端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全身毫髮無傷。

　　後來又有一次，新任皇帝乾脆以叛亂罪為名派兵攻打魁，此舉直接毀滅了一個城鎮，然而那些士兵卻也全軍覆沒，只剩下魁一人活著走出了城鎮。

　　這些種種事蹟傳開之後甚至昇華為各種傳說，開始有人認為魁就是上天授命給他的，認為他就是注定為皇帝者，諸如此類的說法越演越烈，整個國家的人都在談論此事。

　　至於現任皇帝，他不過只是朝廷重臣的魁儡，是個軟弱之輩，自起兵事件之後，反對派系的人就不斷聲討他周遭的重臣，而那些操控他的重臣也是「勸諫」他給那些臣子與那名假冒皇子知名的逆賊治罪，但是這名皇帝脆弱的精神早已無法承受這一切，再加上魁身邊的種種傳聞，更是進一步打擊了他的精神。

　　其中一名重臣暗想不妙，決定將魁引到宮內晉見皇帝，並伺機以冒犯知名當場將他殺掉，殊不知這正在魁的計畫之內。





　　魁不顧眾人反對隻身前去晉見皇帝，在那裡數名皇帝派系的臣子開始與魁展開舌戰，質疑魁那自流放起空白的8年是怎麼一回事。

　　「當時的四皇子已經失蹤了8年，如今你卻假冒四皇子知名招搖撞騙，毀損皇室名譽，此時居然還敢宣稱自己才是王位繼承者，究竟有何居心？」一名臣子如此質疑著。

　　「不只如此，你有何根據說自己就是四皇子？我等懷疑你是拐騙了四皇子，奪取其證名之後將之殺掉取代，再說世上有面貌相似之人並非稀奇之事，你居敢頂著如此面貌四處行騙？」另一名臣子則追擊道。

　　然而魁卻只是微微一笑，說：「多說無益，不如滴血認親。」

　　「你居敢要求皇帝流血！」

　　「這是大不敬！皇上！還請降罪制裁！」

　　「是嗎？原來尊為皇帝卻不敢為了自己的國家流下一滴血啊？」魁嘲諷著，「諸位也聽過不少傳聞吧？我即使身受數箭，即使血流不止，我仍然會不斷向前，這是為什麼？原因很簡單，我的覺悟就是這麼強烈，為了讓這國家擁有正確的繼承者，我願意流下自己的血，為了這國家，我的傷再重也無所謂！」

　　低沉有利的嗓音加上義正嚴詞的說詞，而那莊嚴的面貌又讓在場不少臣子回想起了被篡位的先皇，這讓他們之中多數人開始動搖。

　　但是對方並不打算就此讓步，而是選擇追擊：「那又如何？你終究無法證明自己的正當性！而且皇帝就在此處！你無權要求皇帝讓位！皇上！還請治罪！」

　　「我……」

　　「這是多麼可恨！居然膽敢命令皇帝！究竟誰才是這個國家的王啊？皇上，雖然我認為自己才是正當繼承人，但是此刻擁有最高權力的人仍然是您，難道您要就這樣一生都聽從旁邊的老臣讒言，永遠當個魁儡嗎？」

　　「逆賊！不准妖言惑眾！皇上！不要聽信他的胡言！」

　　「你才是皇帝對吧！自己作主啊！讓大家見識誰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

　　魁的言語刺到皇帝痛處，他一直以來都不認為自己適合當王，不過只是因為好操弄這個原因而被拱上來的，他一直對只能被操弄的自己感到自卑，而魁此刻的言語又不斷刺激著他，他終於做出了決定。

　　「來人！將這群逆臣全部定罪！我才是皇帝，我才是皇帝啊！不准你們把我當作人偶一樣對待！」

　　「皇上請冷靜，您別聽信讒──」

　　「閉嘴！都不聽話了是不是！侍衛都在哪裡！快點把這些逆臣都拖下去斬了！」

　　一名重臣不禁暗笑，這王宮的侍衛早就已經是他的人了，哪有誰會聽從這個魁儡皇帝的話呢？然而事與願違，眾多侍衛居然聽從皇帝的命令出現，並將他們重重圍住。

　　「什──」重臣驚訝地說不出話，這與他原先的想像完全不同沒想到自己收買的侍衛們居然在這種關鍵時刻反水。

　　「你們在做什麼？為甚麼拿兵器指著我們？而且為什麼全員都戴著面具？回答我啊！」

　　然而侍衛們並沒有回答，只是一動也不動靜待命令，皇帝見此更是樂極了，他一聲令下，在場的侍衛隨即將那些臣子全部刺殺，只留下反對派系與魁而已。

　　「哈！怎麼樣？還敢瞧不起我嗎？我才是最偉大的，才是最偉大的啊！好了，接下來輪到你了，你好像想取代我啊？嗯？」皇帝露出瘋狂的神情盯著魁，初次揮霍兵權讓他感到心情愉快，尤其他還殺死了那些一直控制自己的人，現在的他已經愛上了這股權力，並打算殺死眼前這名競爭者。

　　「是的，我現在更加理解了，該成為皇帝的人是我啊！」

　　「說甚麼鬼──」一名侍衛拿著長槍從背後捅了皇帝一槍，他還來不及說什麼，就這樣斷氣了，臨死之前他的神情仍是驚慌失措。

　　這名侍衛隨即被其他侍衛湧上刺殺，現場一片血腥，眾人皆驚慌不已，只有魁獨自竊笑。





　　在那之後，魁親自指揮侍衛們清理環境與收拾殘局，至於那些臣子們，有的察覺到魁可能已經將勢力滲進宮內，有的則是因過於驚慌失措而昏了過去，有的則決定扶持這個有利的候選人好撈好處，當然也有正直的臣子不信任魁，但終究只是少數。

　　魁就這樣被剩下的臣子們拱為新任皇帝，此消息一出，全國為之譁然。

　　人民們早就聽聞魁的傳言許久，紛紛崇敬著這名「天選之人」，皇帝的親族們──無論是上任皇帝的還是更之前的──則一一被魁說服或是暗中排除，剩下的臣子也是暫時伺機行事，觀察這名新皇帝的作風。

　　這一切都在魁的操控之下。

　　打從第一次的暗殺開始就是如此，魁故意大肆宣傳自己，吸引暗殺者前來襲擊，但是又認為衝擊性不足，於是乾脆自導自演，做出了射箭用的暗殺人偶與自己的替身人偶，演了一齣「身淋箭雨而不倒」的戲碼，實際上人偶當時流下的血液只是偽造之物罷，不過陪葬的人民倒是毫不知情的真人。

　　在那之後經歷的種種暗殺也是，被暗殺的都是魁精心製作的人偶們，那些人偶被魁精心製作，全都猶如本人一般，甚至連體溫與聲音都能模仿，也難怪無人看穿。

　　魁就這樣控制著人偶們，並加上自己操弄人的天賦來累積聲量與創造傳說，進宮的事情也是，魁早就先一步將侍衛全部替換成自己做的人偶，也因為如此侍衛們才全都戴著面具，而魁也早就摸清楚皇帝的個性，所以才設法煽動了他，當然，就算新皇帝的性格相當強硬或是魁一進宮就被暗殺，他都有解套方法。

　　魁上任之後迅速解決接任等各種雜事，著手治理國家，然而實際上治理國家的是他自己製作的人偶，魁透過人偶處理政事，自己則一邊控制當皇帝的人偶一邊繼續鑽研人偶的製造，就算這樣他還是把國家治理的有聲有色。

　　成為皇帝之後他也就有更多資金研究人偶，嬪妃、宮女一類他也不需要，因此又省了一大筆錢用來研究人偶，他就這樣把自己關在宮中獨自一人繼續研究。

　　這段期間國家沒少出事，天災人禍不會消失，但是都被魁一一擺平，還讓國家逐步變成大國，魁甚至還減少稅收來獲取民心，而那些臣子們也被魁輕鬆操弄，不一會功夫，整個國家都成了他的操縱對象，他能輕易讓他人順著他的意前行，而那些人還會以為是自己想這麼做的，完全沒有察覺自己只是皇帝的魁儡。

　　反對者仍然存在，甚至還有暗殺者，但是座上的皇帝只是不會被看穿的人偶，暗殺不過是讓魁的事蹟增加一項，反對者則能凸顯魁的精明與告知魁施政的不足。

　　魁就這樣，研究著人偶，操弄著國家，而不與任何人有所交流。





　　魁成了皇帝之後便開始著手他最感興趣的事情，也就是研究魁儡師死前交給他的卷軸，卷軸的內容是關於如何透過人偶達到永生，卷軸上面提到的也就只有這個假說與魁儡師自己的研究筆記而已，魁儡師認為，這項技術如果成真則自己就能藉由人偶的身體永遠活下去，而這也將會是人偶術的極致，但是要怎麼做？魁儡師並不知道。

　　魁儡師一個人不斷鑽研，甚至做出能與人幾乎無異的人偶，也能做到在遠處控制人偶，但是終究無法做出繼承自己意識的人偶，也無法做出能自律思考的人偶，所以他將希望傳給了魁。

　　魁並沒有感受到寄宿在其中的「繼承」意味，僅僅只是對人偶感興趣才去鑽研，但就算是他也是吃盡苦頭，苦思不得其解。

　　為了達成這項研究，加上逐漸對人類這種會說話的人偶感到厭煩，他做出了一個決定──將人民以人偶取代，反正，對自己而言兩者的差別僅在於自己會不會厭煩而已。

　　他先是研究出製作水平與自己相近的人偶來幫他製造別的人偶，再來是思考如何製造能自動的人偶，於是他觀察起人們的行為舉動，並將那些行為舉動複製起來，讓人偶去實現，就這樣，花了十幾年後他做出了第一具能自己規律行動的人偶，掌握到訣竅之後便是繼續鑽研使之進化，做出自律行為更加複雜的人偶，此刻的他早已不再觀察人民了。

　　到了這個地步，魁終於要著手讓人偶取代人民了，他不知道的是，人民其實早就害怕起那個多年來不曾改變，絕對正確卻也毫無人味的皇帝，一個個跑了。

　　魁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只是一直重複自幼以來的行為──接收外在資訊，然後做出回應。

　　等到他注意到時也沒覺得如何，而是直接將新作好的人偶做為人民投入國內，這些人偶能夠做到一般人民會有的互動，唯一差別僅有兩點，也就是沒有意志與臉。

　　累積好這些經驗後魁更加投入在研究如何把意識轉移到人偶身上，此時的魁周圍已經只剩下無數的人偶與零件，整個國家只剩下他一個人類。

　　等到魁步入老年，他成功了，他在睡了一覺之後醒來，發現自己得到了人偶的身體，眼前老弱的人類身軀則是自己以前的身體，即使那身軀已經老弱不堪，它仍然能認出那是自己的身體，魁滿臉愛意地撫摸這具失去靈魂的身軀，吻了他之後便將之拆解，埋葬了起來。

　　然而人偶終究會損壞，既然如此就做出更多這種人偶來代替自己，而達成這種魁儡師的偉業後，魁仍是更加瘋狂投入人偶之中。

　　自己終於成為了人偶，是自己最愛最愛的人偶，這讓它更加瘋狂，不斷製作製作製作，其身心完全陷入人偶製作的深淵，它想要更加窮盡人偶的極限，而自己擁有了不死之身，有永遠的時間投入其中，喜悅之情滿溢而出，而瘋狂也伴隨左右，魁，徹底成為了人偶。





　　在那之後究竟過了多久無人能夠知曉，城市早已化為廢墟，人偶仍遵照當初的設定行事，國家周圍則只有人偶的殘骸，王宮更是擠滿了人偶，至於王座上則仍舊坐著一具人偶。

　　「什……麼？」彷彿是從長久的沉眠中醒來，座上的人偶開始伸展起身體，它回顧四周，眼中所見的只有人偶而已，視野之中完全塞滿了人偶，這讓它嚇了一跳，它起身移動到別處，眼中所見都只有無盡的人偶、人偶、人偶，除了人偶以外還是人偶，各式各樣的人偶，不，這整個王宮就是由人偶製造。

　　由於王宮早已破損，又沒有其他材料，維修宮殿用人偶便拿起了人偶殘骸修補，久而久之，王宮的建材早已被人偶所取代。

　　至於那具到處移動的人偶則是不斷感到驚慌失措，它跌跌撞撞，最後撞進了一個房間，而眼前的景象超乎它所料。

　　房間意外整齊，或許是人偶剛收拾過吧？房間的中心則是坐著一個人，那個人雙眼無神的製作著人偶，手指的行動也異常緩慢，簡直就像是故障的人偶一般。

　　「不，那就是人偶啊！」人偶它朝著中心的那個人偶前進，想要看清楚那具人偶的臉，那是一副讓它熟悉不已的臉龐，但是它卻沒有絲毫具體的記憶。

　　「頭好痛啊……不過這裡沒有任何人嗎？」

　　人偶繼續前往其他房間，之後又離開王宮，把整個國家都走了個遍，所到之處都只有人偶而已，沒有任何人類。

　　「這裡到底是哪裡？我為甚麼會在這裡？而且我好像都不會累啊？」懷著這些疑惑，人偶繼續走著，它甚至對自己感到了不解，當它透過鏡子看見自己的臉時，更是疑惑為什麼自己的臉與路上不斷看到了人臉相同，而這路上的人臉也就只有自己這種面孔與甚麼也沒有的臉。

　　它心生了一種不安的想法，於是它趕回了王宮，而它回到王座前所看見在那王座上的，正是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偶。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

　　人偶已經察覺到了，它自己就是與人類幾可亂真的人偶，是這些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偶的同款，它再次回到那個中心座著人偶的房間，路上回憶也不斷出現。

　　等到它回到那個房間，它的記憶也全都回來了，自己的名字是魁，是這個國家的皇帝，也是一名將靈魂轉移到人偶身上的魁儡師。

　　但是這段甦醒的記憶對它而言更像是在看別人的回憶，它因此判斷或許是靈魂的不斷轉移出了什麼問題，以至於自己覺醒了新的人格，大概。

　　「不對，魁這個人已經死了啊！雖然不確定是人類時期的哪個階段就是了。」

　　它看著房間中央這緩慢但持續製作著的人偶而不禁嘆息，這個房間是魁的研究房，每當靈魂轉移之後就是繼續在這間房間裡研究，雖然不知道為甚麼自己也得到了靈魂，但自己已經不是魁了。

　　它選擇毀滅這具人偶以及製造房與維修房，這樣到了未來其他人偶也會停下，不會持續行動下去，至於自己會不會跟著停止，對它而言倒是沒什麼差。

　　「至少儡是人部的。」以這個理由，加上對「魁」的繼承意義，人偶給自己取了「儡」這個名字。

　　儡帶走一些或許能派上用場的東西，離開了這個國家，在那之前，它將研究房中心的人偶視作是「魁」的代表，將它完整下葬而非拆解後埋葬。

　　儡不知道這具身體能維持多久，但它希望在那之前能與他人交流，抱著這些微的期待，儡朝著無盡的大陸踏上了旅程。

　　沉溺於人偶的王其故事已經落幕，此刻，期盼著交流的人偶其故事正要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