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ollyon與那未知其名的男子仍舊纏鬥著。
劍風一掃,波瀾四起,草木哭號;光影一蕩,地錯坍崩,氣若撕分。
在迅捷如白駒過隙的刀刃相觸裡,亞瑟王隱隱看得出Apollyon目前佔有細微的優勢,純黑的劍之雨點在雄厚盔甲各處彈響出鏘鐺的清脆音色,伴隨撕裂聲呼嘯掠耳,圖紋滿佈的甲冑便被新添上了一道道深痕。魔王並非沒有針對盔甲隙縫切斬,而是那男子的劍法同樣驚人,雖不似歐亞常見的劍術套路卻不失精妙,巧妙地將Apollyon的漆黑闊劍導開脆弱處才造成現今的情勢。
兩人移動的步伐越趨停止,劍圈也逾趨縮小,旁觀者立刻明白眩亂劍舞即將迎來落幕。
最後漫天的劍光驟然消失,閃爍銀輝且造型奇特的長劍拖著碾碎空氣的威力橫劈而來!那是全力的一斬,清楚可見的劍身像是慢動作播放一般,其實不過是快至欺騙視覺的殘形!
然而Apollyon彷彿預料到了這一手,早已提前兩步向上反挑,劍鋒恰到好處地擊中其劍尖,輕而易舉破去殺著!趁著男人失去對武具的控制,他如疾雷般將闊劍拉回後連貫一氣刺出!
「咕嗚!」
千鈞一髮,直衝胸膛的劍尖被勉強趕上的愛劍格擋接下,但其所蘊含的勁力依然讓巨大的身軀後退十步之遠。
男人重新站穩腳步時,亞瑟和信長便抵達了他的斜後兩方,正要出手。男人頓時咧嘴大笑,發出野獸似的高吼。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就像為戰鬥感到雀躍,男人急劇提升原先壓抑的魔力,這沉悶厚重的魔力濃度令現場所有召主瞬間感到頭暈目眩,連夜也差一點穩不住站姿,若是再更加激烈一些說不定他們便會直接失去意識。
這次Apollyon沒有幫他們減緩壓力,僅是蹙起好看的眉頭,跟著釋放部分如墨般稠黑的魔力蔓延草坪。而想要趁勢攻擊的兩名從者亦是在對龐大魔力的驚愕下不得不收手止步,更加握緊各自的武器提高警戒。
緊接著,男人的手動了,像是把長劍扛上肩膀的上段架式毫不在意敞開的胸腔,綻放血光的雙瞳貫穿著Apollyon。對他而言真正的對手僅有眼前的一人而已,至於身後兩名實力不弱的從者?不過是想要湊熱鬧的兩個小姑娘罷了。
「⋯⋯⋯⋯⋯⋯來吧,你必殺的一擊。」
Apollyon正面承受敵方的兇猛殺氣無所動搖,輕聲說道。
他泰然自若地擺起闊劍,純黑劍尖從中段斜指敵方,能夠吞沒萬色的黑暗自劍鋒泛出。
咕地一聲,雄壯威武的男人壓低了身軀。彷彿雷霆般的惡寒蹂躪著無辜草地,甚至這份恐怖也馳騁到了未遠川的波漪上。
──空氣,凍結了。
不是比喻,充滿大氣的各種分子確實被過份霸道的魔力凝固了一瞬。
隨後一聲雷鳴回響漸增,夜遲了一拍才意識到,那是自帶有中西亞地區特有元素的長劍上所激鳴出的暴戾之聲。他不禁忘記了呼吸。
魔力促使結界內的空間劇烈震盪,劍身上的閃電迸散四方,前一秒明明還是晴朗蔚藍的碧天,如今卻宛如要呼應那份讓所有人折服的力量一般,漸漸增多的積層雲將整片天空染成灰朦,隱隱還有雷光竄動。
──那就是那傢伙的⋯⋯寶具?
──喂喂,跟哈桑的根本不在同一個次元啊!
親身見識過暗殺者偉藝的夜忍不住瞪大了雙眼,望著男人怔怔出神,心底甚至閃過一縷絕望。究竟是何等偉力才能連天氣都為之所動?雖說Apollyon等人都是不斷強調著自己不是正常人可以揣測的異常存在,可至今可曾展示過引發天象異動的力量?這在夜、香苗、幽憐和咲眼中無疑超出了所謂『異常』的範圍,簡直跟神明無二。
陣陣雷響打在一眾凡人靈魂深處,出於本能的畏懼讓衣領盡濕的夜身後的女孩們緊握彼此手心,再無法掩飾嬌軀震動。
幾十秒前還認為能夠憑藉手中枯枝擋下任何人的夜,現在才徹底泯滅低估英靈的一切想法。
對峙著強如天神下凡的男人,Apollyon比起遠在數十公尺外的人更清楚敵方是多麼危險,稍不留意便會重創乃至失去七日戰鬥能力。
正是極度危險,因而要在此斬下威脅。
那一劍之威媲美天譴又如何?
難道當我劍下不曾染過神血?
看不透魔王內心的夜僅見他完全沒有要釋放全力跟男人硬碰的樣子,暗底正要呢喃之際──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獸率先朝地一蹬,彷彿將要化為一道狂奔的怒電劃過草坪。帶著踐踏萬物的霸道氣勢,征服過一片片沙場被勝利凱歌頌詠的軍勢蜃樓跟隨男人背後,掀起波瀾,盪起塵埃。
寶具,是讚揚其率軍不嚐一敗的凱旋之歌。
Apollyon嚴陣以待,同時眼神示意另外兩名英雄不要插手,孤身直面攜帶浩蕩千萬軍影的雷霆戰姿。
不過一個心跳,兩人間的距離陡然剩下一半。
剎時,唐突啪地一聲。
狂獸突然停止所有動作,又踏出重重一步平衡自己。他眺向彼岸冬之鐘塔的方向,嘴邊吐洩無奈似的低吟。
男人垂下已經散去魔力纏繞的長劍,那驚人勇猛的千萬鐵騎蜃樓理所當然隨之消失於大氣,充溢全場的壓抑氛圍眨眼不存,表現無心再戰的態度。他狠瞪Apollyon架出殘心的身姿,發出像是下戰帖一樣的冷哼後便化作飛散的魔力光點從現場離去。
一秒前還戰意翻騰的死鬥就這麼輕描淡寫地結束,令一干人等感到些許不真實,甚至不相信對方之後的主使(Master)會簡單果斷收手。直到三騎從者確認野獸的氣息完全消逝,夜他們才回過神,紛紛鬆了一口氣,緊繃神經登時鬆懈下來,全員癱坐地上回憶剛才種種凶險臉色蒼白。
畢竟短短數分鐘的光景便將其超脫他們想像的力量烙印進了記憶中,一念往後還要持續接觸這類恐怖長達一年,身為普通人類的他們怎麼輕易接受現實?
夜強忍虛脫般無力的身軀攙扶面失血色、幾乎快昏厥過去的香苗,後者則是哭花著一張可愛臉蛋緊緊抱住他,纖細肩頭一顫一顫,在他懷裡不停震抖著。
甜甜蜂蜜香因風飄逸,夜低頭看著香苗無助的模樣,一臉無力與無奈還有悲憤糾結。
三人之中神色較好的幽憐也盡力安撫泫然欲泣的咲和自己,場面一時低迷瀰漫。
亞瑟與信長無法多說什麼,這些是他們(Master)要承受的,現在撐不下去也得撐,未來不知還需面對多少比這次更加恐怖的場合。
一陣沉默後,夜將目光放往讓巨劍消失的Apollyon身上,略為思考一番把心中的疑惑拋出微微發寒的唇外。
「Apollyon⋯⋯剛剛的那傢伙到底是⋯⋯?」
Apollyon嗯了一聲,表示理解召主的問題,以右手托著下顎,說道自己的見解:
「首先從他方才的行動看來⋯⋯確定是狂戰士(Berserker)沒錯。估計是敵人頭頭的從者⋯⋯」
「敵人頭頭?」
「也就是向我們下戰帖的傢伙,昨日派來的Assassin想來也是他手下的從者。沒有哪個首腦會先用自己的手來當探路先鋒。而且依照得知我們這邊有四騎從者卻依然敢挑釁的方面來看,對方少說也擁有三騎左右的從者,甚至有可能在這之上。扣除先前已知力量的Assassin和剛剛的Berserker,剩下的想必是能抗衡King或Saber的強大英靈吧。」
「那你怎麼認為Berserker會是對方首領的Servant?有可能是其他手下的從者也說不定?」
被話題勾起興趣的信長忍不住含笑問道。
曾經做為一方霸主、一時震懾日本的豪傑自己早就有些眉目,對於敵方的想法、考量多少也都有把握。她會公開問一方面是想讓夜等人了解一點謀算計畫之技,一方面也想知道自己這位盟友的頭腦是否配得上那強橫實力。
Apollyon輕瞥信長,回答她的問題。
「畢竟對方是組織行動,若是底下人員擅自動作或無視之前的一時休戰承諾,可能會遭到那頭領懲處。再者自聖杯戰爭開始到現在,也不過幾天時間。就算關係建立好基礎,但對各自的實力依然模糊不清,也就只能像今天這般讓從者互相比試來揣測個大致,不過做為統領之人怎麼能不完全把握手中力量有幾分呢?比試終究是比試,沒辦法跟真正戰鬥相比。那傢伙恐怕是不經意得知我們在此處,存著想見識從者實戰力量的心情,順帶懷抱能夠殲滅一兩名我方從者的期待才指示Berserker過來的吧⋯⋯⋯⋯可是又不想掀開底牌,所以命令Berserker在快要使出寶具的場合就必須撤退。而對方目的也達成了,剛剛的那一劍僅是尚未詠唱真名的寶具,若是完全釋放不知威力如何。」
聽聞Apollyon的推論,信長與亞瑟各自頜首表示認同。
「接著,關於那名Berserker的真名我也多少有些猜測。看其明顯伊斯蘭式花紋的裝飾,還有交手時使出的古西亞劍術,加上他手中那柄長劍其實名為大馬士革鋼刀的特製品,在十字軍東征期間也僅有數人持有過雙鋒的大馬士革鋼刀,而那段時間內能夠被星球認定為英雄的更是不過五人上下,如此推算下去十之八九是有關勝利王的人物。」
他平穩地敘述完推理,發覺眾人帶著訝異的神情看向自己,不由得微皺起眉間。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不⋯⋯我只是有些驚訝而已,沒想到你居然連真名也猜出了七八分⋯⋯我還在懷疑大漠地區究竟有誰能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呢!」
信長褪下一身輕便甲冑換回紅黑色搭配的現代服飾,眼中閃爍好奇光輝。
一旁阿爾托莉雅跟著解除戰鬥裝扮,變回早先那名天真單純的女孩,跑去香苗身邊關心狀況。
夜則是因為第一次聽到Apollyon一氣說出這麼多話所以些許詫異,同時對其語氣間察覺淡淡的熟悉感觸,雖然他想不通究竟是什麼。
「⋯⋯⋯⋯⋯⋯只不過是這點程度的推測根本不值一提,更何況還是一目瞭然的事實。」
像是真的不感到一回事般,Apollyon別過頭面無表情朝河岸走了數步。眼眸穿透重重空間凝視彼岸,凝視住宅區一間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超市。
Caster依然不知在何處做什麼。
Apollyon知道。
渡過短暫的十多分鐘,Master們總算平復好心中波瀾,儘管尚存餘漪,至少不再哭哭啼啼了。這對悉心照顧香苗和咲的兩人很有幫助。
信長與阿爾托莉雅決定跟這些鬥爭雛兒一起討論明天的對策。
「總而言之,我會在零時前佈設防禦結界在房子四周能夠稍微壓制從者能力,另外會對住宅區設置沉眠、遮斷、記憶模糊的結界,儘管放手戰鬥也不會被發現,直到我們勝利才將失效。」
進行到一半,大家正憂愁如何在不離開城鎮的情況下,又想避免造成一時騷動的方法時,頭也不回Apollyon冷淡地丟過來這句話隨後便被一團黑暗包裹消失無蹤。想來是去執行他的計畫吧,光聽說明就覺得準備工作十分麻煩,因此也沒有攔下他。
「嗯⋯⋯接下來就是陣式了呢。」
信長努了努小巧下巴,黑柔長髮披散兩肩,豪邁地單手置膝坐在阿爾托莉雅對側。
「敵人總共多少人⋯⋯尚且模糊,依據聖杯戰爭的潛規則,同一地區不可能有超過七組參賽者的情況下,包含Assassin、Berserker在內最少有三騎從者,最多或許也能達到四人⋯⋯」
金髮少女依舊抱著兩隻玩偶,以小鳥坐姿坐在草地上,藍白色調的長裙彷彿飄落水面的百合般往四周綻放。
「但是既然明知我方戰力不俗,且還有一名魔王(Apollyon)職階卻還堅持正面對抗的話,就代表他們對自己的策謀很有自信⋯⋯或是後手的實力強大到足以同時抗衡我和Saber。」
「再加上也不能放任那個暗殺者(Assassin),若是稍有萬一,他便會尋到機會刺殺召主們(Master)。雖然⋯⋯⋯」
阿爾托莉雅斜眼瞄了右邊仔細聆聽談話內容的夜,信長似是明白她所指意味,輕輕搖頭低聲道:
「不⋯⋯⋯⋯還太早了,必須要再經歷一些歷練才可以。況且對付擁有高階《氣息遮斷》技能的偷襲,連妳我都沒有絕對把握吧?」
「的確如此,看來眼下仍然只能由我們保護Master們了。」
信長與阿爾托莉雅露出嚴肅表情交談起此後戰略,不知不覺間就把夜等人拋在一旁。
眼看討論之深完全沒有自己能理解的餘地,夜只是苦笑,帶著少女們去到不遠處環圈坐下。他略有沙啞的聲音被重新開始吹拂的微風流送:
「香苗、幽憐還有咲,妳們可以再待在我家一天嗎?」
「我的話,夜應該知道是可以的吧?」
「我只要跟爸爸說一聲或許就沒關係了。」
「至於我怎樣都沒差哦!」
三名少女努力佯裝無所憂慮的心態,特意維持話語裡的平靜擺出笑容,想讓少年放下些許不安跟煩憂。
夜聽得出來這些少女們的用心,長呼一口氣後不禁會心一笑。
伸手撫摸距離最近的雪白銀絲,小臉緋紅巧耳嬌紅玉頸潮紅。
「今後我絕對會好好保護妳們的,這一次會,下一次也會,直到妳們都變成老婆婆了,我也還是會保護好妳們⋯⋯所以妳們可別離開我的身邊喔?」
環視各自低頭輕輕嗯了一聲,腦袋表情都混亂的少女們,回想短暫交手Assassin時的場景,那一步錯生死現的危險。
──我還⋯⋯遠遠不夠⋯⋯⋯⋯
閉上獨特純淨、清澈的黑色雙眸,不去看咫尺可愛的美妙風景。感悟著,那條若隱若現而又只可意會的玄玄階梯。道路盡頭無法窺視。
──但是為了香苗,為了幽憐,為了咲⋯⋯不論如何都必須撐過去。
夜緩緩睜開眼睛,注視著三對誘人可憐的眼瞳忍不住被俘獲進去⋯⋯
──謝謝。謝謝妳們。
在心底如此暗忖。
日本劍道界最年輕的掌權人只是笑靨如星,沒有言語。
隨手折下一株小草,飄飄揮出一劍。
劍氣刮起風壓,風壓遠達川面。
途經百草齊斷,看癡了三位人間天女的女孩。
此晨間,荒井夜跨出了一大步。
一刀吹草直指英靈,〈空〉境已能見得尾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