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談】創作者的自我救贖 - 伊藤ヒロ《異世界誕生 2006》

*本文啟發自「異世界」到底是什麼？——讀《異世界誕生 ２００６》／伊藤 ヒロ

　　在這個充斥著「異世界」題材作品的時代，有著各式各樣的衍生題材，若要為「異世界」下一個極廣義的定義，我想或許可以用『從現實世界來到不同於現實世界的世界』來說明。再往下粗略分類的話，異世界轉生（或穿越）大致可稱得上是此分類的大宗之一，故事講述的是，主角穿越/轉生到異世界過著不同於現實世界的生活；起始點著重的是，無論在現實世界中你曾經是個工作過勞的上班族、窩在家裡的尼特族，還是馬路大卡車的親密接觸著，都能擁有再次重新洗牌、選擇嶄新人生的機會。也因此，在異世界轉生的經典劇情中，時常會看到主角們轉生到異世界後，持有原世界的記憶，成為勇者或冒險者這樣「特別的存在」。

　　《異世界誕生2006》故事的開頭中，即揭示了嶋田隆志（タカシ）死於一年前車禍。要是按「異世界轉生」標準作業程序來想像後續故事，理應是以隆志為第一人稱視角自異世界醒來，展開新世界的人生，但在本作則是這樣展開故事，傷心不已的母親嶋田文惠（フミエ）看見隆志生前遺留在電腦中的異世界大綱與設定集，便使用此設定開始寫小說，將小說命名為「隆志的冒險」，文惠心裏想著，隆志其實並沒有死，而是在被卡車輾過的那個瞬間，轉生到異世界去了。也就是說，《異世界誕生2006》其實是關乎現實世界人們的故事，描寫異世界內所發生的事，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嶋田隆志除了父母外，還有一個小學六年級的妹妹。在車禍之前，哥哥隆志高中輟學，整日宅在家裡寫小說，與父母的關係不佳，妹妹千佳（チカ）也將哥哥視為尼特族而心生厭惡，這是過去嶋田家的日常。原本就有些許不安定因子的家庭關係在車禍後急速走下坡，不擅長處理家庭事務的父親離了婚，母親文惠的情緒也越來越不穩定，討厭哥哥的千佳雖然因為哥哥的死感到有些喜悅，卻也對母親感到困擾。

　　而在嶋田家之外，駕車撞死隆志的卡車司機片山（かたやま），換了工作，心懷歉疚的他，每月的17日至嶋田家中祭拜隆志，並將自己微薄薪水的一大部分作為補償，但是，自事件過去一年，文惠到現在仍沒有原諒片山。

　　母親文惠開始寫著「隆志的冒險」，創作小說需要故事內容，最初，文惠只能從隆志的設定大綱中去構思情節來寫出故事，但是卻處處碰壁，現實中的隆志只是個躲在房裡的尼特族，隆志卻將自己設定為有才能的人，譬如擁有製作火藥、料理食物的能力，文惠因為無法合理化解釋這些行為，感到困擾不已，而每當這些困擾無法解決，文惠的情緒就變得非常不穩定，很多時候，母親文惠都是在千佳的建議下寫出故事，像是當不知道隆志是否有料理技能時，千佳說哥哥小時候常常躲在牆後偷偷學習媽媽做出最愛的炸雞，所以至少會做這個，試著增加真實性讓母親相信，實際上哥哥大概只是肚子餓在偷看而已，在女兒多次的哄騙下，文惠也順利寫出故事。

　　但有的時候，母親文惠會出現一些出格、甚至有些病態的行為。像是白天會在庭院挖洞把信埋著，因為相信著這些訊息能傳達給異世界的隆志；像是為了能順利寫出故事，半夜時常叫醒熟睡的千佳，讓睡眠不足的千佳常常在學校因為打瞌睡而被老師責罵；又或者是當千佳為了準備隔天考試而沒有為母親提出建議時，文惠會大發雷霆，說著：「難道考試比哥哥的命還重要嗎？」這些經歷對千佳來說當然是難以理解，但是我們可以這樣解釋，只要越合理化異世界的行為，那麼故事也就越容易被他人承認；只要異世界的故事越發展開，那也代表著隆志其實正生龍活虎地在異世界活著。

　　隆志生前寫的異世界大綱並不多，隨著故事進展一段時間後，內容也漸漸多了大綱以外的事物。原先設定中，隆志並非獨自冒險，身邊有著女騎士夏露娜（シャルナ）同行，而在文惠的筆下，夏露娜是個為隆志著想、陪伴在身邊的人，那或許就是母親文惠想做的事，支持著隆志，並看著他好好活著。除了夏露娜，魔法師蘭斯洛特公主（ランスロット姫）也成為冒險的夥伴，這位個性脾氣不佳、總是有著不同意見的公主，彷彿就像是時常跟媽媽頂嘴、不想支持媽媽寫小說的妹妹千佳一樣。我們了解到，文惠所寫的故事從描述著隆志活著後，便開始出現文惠的想法，以及現實中的遭遇，又或者可以說，故事漸漸透露出文惠心中的潛意識。在現實世界中，嶋田一家四口再次相聚的願望是沒有辦法達成的，但在異世界中，三人卻可以成為夥伴一起冒險，這是母親文惠希望看見的光景．藉由創作小說從而實現近似價值的目標，如此心中便能達到某種程度的滿足。

　　千佳也在小說中發現，隆志的冒險不知不覺突然多了一位要打敗的魔王，魔王甚至被賦予了「Ka」這個名字，她當時猜測著，是媽媽文惠無法原諒卡車司機片山（Katayama）先生，所以希望隆志一行人討伐這位名字有「Ka」的魔王嗎？又或者是除掉奪走兒子性命的卡車（Car）呢？

　　如同前段所說的，小說中漸漸浮現文惠心中的潛意識。當千佳讀著小說時，其實或多或少都有些無法理解的內容，像是小說中明明是在冒險，卻莫名地出現了「媽媽、媽媽、媽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又或者是每個月17日，就會出現名為「クイニィカセイ」的魔物來攻擊女騎士夏露娜，千佳知道17日是哥哥的忌日，同時也是卡車司機片山每月來祭拜哥哥的日子，然而卻還是無法知道魔物真正的含義是什麼。某天當千佳與離婚的爸爸聚餐時，才知道魔物「クイニィカセイ」其實應該反過來念為「異世界に行く」，那是隆志離家出走留下的紙條，說著「我要前往異世界」。

　　事件因此有了反轉，千佳一直以來以為哥哥隆志是因為意外被撞死的，其實是主動撲向卡車自殺，而魔物之所以會來攻擊女騎士夏露娜，是源自於母親文惠的罪惡感，因為看見兒子宅在家無所事事寫著異世界小說，於是說出：「你不如也去異世界吧！」沒想到隔天只見隆志房間留下了紙條，而房間的主人再也沒有回來。

　　千佳認為是哥哥的死是母親的嚴格管教所造成，知道母親說出這種話的千佳，也認為錯在母親。但是千佳每當和父親談話，就從父親口中得出不同的真實，父親說實際上嚴格管教的是他，因兒子輟學而失去期待開始疏遠家庭的是他，母親文惠是一時的氣話，此時卻是獨自承擔隆志的死亡與過錯留下的罪惡感。

　　所謂的事件真相在千佳的心中不斷地發生改變，但是後來的真相又有多少是真實，又有多少虛假呢？或者又該相信誰所說的話呢？父親是這麼回答的：「一旦視點發生變化，看到的事物也會截然不同，異世界不就是這樣的事物嗎？人們看似活在同一個世界裡，但其實大家都活在各自的異世界，看到各自的真實。所以只要選擇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物，就好了。」

　　重點已經並不是千佳知道的到底是否為真相，而是千佳想要選擇什麼樣的真實

，她看著頭髮散亂、悲傷絕望、把所有過錯集於一身的母親，說著：「把異世界小說完成吧！」曾經討厭母親、討厭這本異世界小說的千佳，這是首次願意支持自己的母親，不繼續完成小說的劇情，那隆志也就不能在異世界活著了，不打倒異世界的魔王，那母親永遠無法走出來。這時候的千佳已經知道，小說中的魔王「Ka」，其實既不是片山，更不是車子，而是「母親『おか（ka）さん』」。也就是說，這趟由母親文惠所寫的異世界旅程其實是隆志與夏露娜等人（支持陪伴的文惠）去打倒魔王（無法原諒自己的文惠）的故事。

　　最後，完成小說後的文惠這麼說了：「異世界是個非常美妙的地方，在那裡，隆志還活著，自己也不那麼痛苦，這是個充滿謊言的世界，我也從罪惡感中移開了視線。異世界是個充滿逃避與謊言的地方，但是我沒有資格說『不要去那裡』，畢竟對於痛苦的人來說，謊言和逃避也是必要的。但是去了記得要回來，畢竟我們還活在這個世界中。」

　　對於《異世界誕生2006》，我只提及了關乎家庭的故事，實際上在故事中，也有著母親文惠透過網路將小說上傳到網站，藉此談到不少網路文化，網路上有人喜歡「隆志的冒險」，但也有2ch的人批評為垃圾、糞作，實際上如果是在現實中看見文惠所寫的小說片段，我大概也是看一眼就直接關掉的那種，劇情缺乏高潮迭起、老梗、不明所以的問題都非常明顯。

　　這樣的網路文化，與小說標題的「2006」是有關聯性的，自從2004年「成為小說家吧（小説家になろう）」崛起，促成了各式各樣題材與內容的作品產生，抄襲與複製等現象氾濫，而作者是這麼評價這個年代：「那是一個既非夢想的未來社會又非核戰爭後的荒廢世界，卻也是日本史上文化最空洞的年代。但那也是個大家努力生存，拼命地活下去的年代。」對於故事平淡、邏輯不清的作品，縱使有人不喜歡、大肆批評，但也同時存在著喜歡這類作品的人。也許某些作品內容平淡無劇情，但也說不定會吸引著這個時代生活疲勞不堪，想稍微放鬆看個故事的人們。

　　大概有不少人是屬於那種看了標題有異世界就不太願意點進文章（指我），但還是感謝觀看到這裡的朋友，差不多分享到這邊，可能是因為太久沒寫文的關係，一直發生腦子轉不動、文字產不出來的情況，總之是在寫爛了也不管的情況下終於寫完了，主要還是想將本書推廣給大家，雖然目前沒有中文翻譯就是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