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國安法事件雜感】「這是我們保衛西太平洋自由國家的第一仗！」？

1986年的愛國政治宣傳電影《八二三炮戰》中有這一句慷慨軒昂的台詞。

這句話聽起來或許熱血沸騰（雖然這部電影實在有太多令人吐槽的片段），但同時也意味著，金門島上的人民所遭遇到戰禍、發生在金門島上的戰爭，可不只是國民黨與共產黨的戰爭，還凝縮了整個西方世界與中國乃至整個共產圈國家群的大競爭。

換言之，西方世界和共產圈國家群之間的利益鬥爭，或更直接地說，西方世界的掌權者們與共產權國家群的掌權者們彼此之間的鬥爭所帶來的不利益，不是由那些最終可以從戰爭中獲得利益的人承擔，而是由被設定為戰場的雙重意義的「邊陲地帶」的人們承擔。不只是地理上的邊陲＝西方世紀與共產圈國家群的勢力疆界，還是在兩個體系中的邊陲，不但無法決定自己的未來，還必須為了核心的利益而犧牲。

當然，《八二三炮戰》不會告訴觀眾上面這些東西，即使當時指揮這場戰爭的人以及相關的國家高層都明白，八二三炮戰可不只是國共兩黨的恩怨情仇，更是美蘇冷戰下的一場代理戰爭。這部電影，把金門炮戰渲染成一場「聖戰」。不但深刻地刻劃了「共匪就是禽獸！」，還描寫了英勇的國軍將士與金門人民們是如何犧牲小我，團結一致（團結在蔣總統與青天白日滿地紅之下！）戮力對抗（殲滅）共匪，維護祖國與西太平洋國家免於共匪的毒手！

真是愚蠢。

不，不只愚蠢，更本是邪惡。

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情。新聞報導，本次的中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會議中將會制定「全國人大關於建立香港維護國家安全的法制和執行機制的決定」，並且將其加入香港基本法的附件三。這個決定一旦成立，中國人大常務委員會將可以直接制定適用於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國家安全法律。原則上，香港特別行政區的法律只能由港府自己制定或是繼承自港英時期的法律。全國人大雖然是整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最高權力機關，但依據基本法的規定，除非有列入附件三，否則人大立法的法律在香港是不適用的。

要跳過立法會直接由人大常務委立法的方針一被公布，當然引起了各界反彈聲浪。加拿大總理杜魯道就抨擊這個決定將會破壞香港司法獨立，林鄭月娥則回擊沒有此事。只是，只限在這個問題上的話，林鄭是比較正確的。因為，這個決定要做的是限縮香港的立法權，而不是接管香港的終審權（基本法的解釋問題不論，香港的司法審判是完全獨立於大陸的系統。香港的案件會在香港法院裡面自己完結，不會上訴到大陸法院去），所以，確實無涉司法獨立的問題。當然，或許無法百分之百否定到時人大常務委立出來的具體香港國安法制不會動到終審權的可能性。雖然假設若變更了終審權恐違法基本法意旨，但基本法的最終解釋權也是握在人大常務委手中的。

這個決定真正影響、破壞「一國兩制」這個邦聯甚至二元國家體制的（※），是對於立法權的限縮。更大的問題，是「國安立法」本身。國家安全的立法是以保障國家（而非國民！）為前提，因此其本質上會高度和人們的基本人權產生了衝突與矛盾。一旦涉及國安立法，對於國家的限制常常就會放得很鬆，國家限縮基本權的界線常常因此大幅放寬。而且，「國安」這個概念本身的範圍又常常無邊無際，以「國安」為藉口，國家更範圍地限制基本權，是在這顆星球上的許多國家都在上演的事情。沒錯，在「國安法制」這一點上，所謂的「民主國家」的政府和威權國家的政府，常常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台灣人有意識到香港國安法一旦真的出爐將會是對於香港人的表現自由等基本權的重大侵害這一點，本身並非壞事。但是，一樣是多數的台灣人，在去年我國政府強化國安法制的時候，可不是抱持這樣的態度。當時，多數的台灣人是支持政府的強化國安法制作為，還把反對者按上「中國同路人」、「共匪同路人」之類的罪名。多數台灣人是真的發現「國家安全」這個概念以及「國安立法」本身的危險性才聲援香港人嗎？恐怕不是吧。只是「敵國以『國安』為名就是侵犯人權，我國聲稱『國安』就是正義、就是在守護民主體制」，這種被愛國心與愛國主義所制約的「一樣的事情，敵國做就是邪惡，我國做就是正義」廉價發想而已。「愛國心」真的是這顆星球上最不需要的東西之一。

總之，香港再次發生激烈的抗爭，台灣人也大力聲援。連總統都說了「我們同所有民主陣營的夥伴們，都和香港人民站在一起」。可是，也就真的只是「聲援」而已。去年反送中時，也是全國上下照樣「撐香港」喊的很大聲，但一被問到難民法的問題時，政府高官就開始不斷重複「我們不需要難民法，因為現行制度已經很夠用了」這種睜眼說瞎話的論調，網路上的某些憂國志士甚至開始抨擊支持難民法的人「是要讓間諜大量入侵台灣嗎！」。當時有一位香港在台學生目擊此種景象，不免失望抨擊蔡政權和民進黨根本是在吃人血饅頭，當然，他也免不了被出征。這位在台港人的話或許有一點必須修正，那就是，在吃沾有港人鮮血的人血饅頭的，可不是只有民進黨人而已，而是用全稱式的「台灣人」來說都不為過的地步了。

川普之前聲稱，如果香港的一國兩制被破壞，其將不惜廢止美國對於香港之有別於中國的特別待遇。我們的蔡英文總統不知是否在跟隨川普的腳步，也在昨天那一篇「撐香港」貼文中宣布，如果政府認為香港的一國兩制已被破壞，將會開始港澳條例第60條的程序，讓香港與香港人不再適用港澳條例的部分甚至是全部的內容。

當然，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國家（包含台灣）是否真的敢不再承認香港的特權是一回事。如果美國不再透過香港試圖支配與掌握中國市場，之後要依靠哪個中間點呢（※）？如果取消香港的金融地位，對於北京來說應該也不免蒙受打擊。但是，香港失去其金融地位，是北京損失比較大，還是華盛頓損失比較大？這點我沒有研究，我也無法表示意見。

不過，「幫助一個高度自治的地方維持其高度自治的方式，是廢除其以高度自治為前提而來的諸項待遇以及特別措施」，不覺得有些奇怪嗎？如果香港不再適用港澳條例，則我國對於香港人的處理將會回歸兩岸人民關係條例，也就是說，香港人就會成為大陸地區人民＝台灣法中的三等外國人。港資企業也會變成中資企業，對於企業經營者來說會成為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我不免懷疑，川普和蔡英文的這些「一旦一國兩制被破壞，就將你們視為一般中國人！」的對策聲明，到底是對於北京的警告，還是其實是在恫嚇香港人？「你們如果打輸了，我就把你們當成你們一直不願意被視為的（一般）中國人對待」？

不只不嘗試建立真正的難民法制，還打算把之前所聲稱的「堪用的現行制度」＝港澳條例對於香港的適用所廢除。蔡英文（以及附和蔡的台灣人）的意思，是叫香港人「繼續戰鬥，為了西方世界諸國的利益而繼續戰鬥下去！」嗎？當然，還是會允許一小部分的港人來台的吧。畢竟，確實需要「流亡政府」或是「流亡知識分子」在海外繼續呼籲故國的同胞們繼續奮戰。但是，如果在代理戰場上奮戰的人們都跑光了，或戰意消散了，這場代理戰爭要如何繼續下去呢？

終歸，香港的街頭對於台灣人以及某些所謂「關心香港人權」的西方世界的人來說，只是進行代理戰爭的戰場。這場代理戰爭，只是自稱民主陣營的西方世界（只要能夠符合西方世界的利益，就是「民主國家」）和中國的諸多代理戰場的其中一個。為了自己國家的利益，而要香港人去面對港府警察的鐵拳。把香港當成擋在台灣與所謂「共產集權國家」之間的屏障，要香港人為了保護台灣而拋頭顱灑熱血。在安全的地方讚美與煽動「聖戰」，還不是在吃人血饅頭嗎？

而且，恐怕不久的將來，我們台灣島也會成為下一個代理戰爭的戰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