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奇抱夢
窮奇,古書記載是一種逆反道德為樂的妖怪。
因為一則故事,在東寧島上則代稱為挑弄是非,破壞和平的反骨之徒。
相傳四百年前的蓬萊共和社也曾經出過這樣的領袖,他用他詭譎的思維顛覆島內群眾的道德觀,讓他們四處征戰,雖帶來難得一見的中興局面,卻也為此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
於是作為末裔的他們在滅亡後被記載者瞧不起,甚至被他們以文墨諷為妖怪窮奇。
只是在當年的共和社裡,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遠至四百年前,也曾有少年浸浴在月光下。
但他卻不時嘆氣,因為他的父親貴為國內最傑出的政客,卻時常顛倒是非。
但他偏偏就能取寵民眾,讓他們甘願用外族流出的鮮血替自己開出一條康莊大道。
專為殺戮的道德論隨即麻痺僅剩不多的良知,縱容血性大肆屠戮無辜弱小。
自他有記憶以來,「窮奇之窩」就是蓬萊共和社的代稱。
「同在月光輝芒下,卻映出千百種人性......」
而他,就是窮奇中的異端。
在圓滿的月光下,又有一批外族老人被押進火焰中。
烈火焚燒骨瘦如柴的乾扁身軀,直到一動也不動,肉身變得焦黑。
對此,少年詠頌經典,無視著腳下人群的恐怖慶功宴。
「窮奇的子民,等到我落入地獄,我將詛咒你們不得好死......」
對於這些臨死前的咒罵聲,少年總是大聲詠誦經文來逃避。
只是詠頌的口音越清晰,他心中的恐懼卻越加明顯。
「而英雄卻統合爭執已久的百姓,讓不同膚色的他們攜手創造盛世......」
根據共和社習俗,擁有生產力的戰俘才算得上收穫,其餘的都只是物品。
而且在政客振聲高喊「以牙還牙」後,人民也多了食人的興趣。
抽搐的雙手不是因為風寒,是恐懼這些人的血性而顫抖。
「在那時,火把只為照明,干戈也不必時時擦拭,稻穀草藥不需征戰就能豐足......」
不願再低頭俯視那些同流合汙的敗類,善良的少年只敢抬頭仰望著月光。
欣賞著外族遺留的經典,於夢中自我放逐,是善類處於嗜血部落的唯一救贖。
而且少年開始從書中窺視到過去的美好,總覺得自己活在一個相反世界。
「這樣的盛世經歷百年而不衰,人民在月下歌詠著先人的耕耘......」
於是他立下一個夢,就是在將來創造一個書上所寫的太平盛世。
畢竟翻開書中世界,人人無不豐衣足食,連喧鬧都是平宜適人。
於是在闔上書本後,他願意吞忍這些痛楚,等待屬於他的轉機。
白天裡他們敬樂敬業,夜深時刻就圍在營火旁高歌,祭典時則會隨著長老的笛聲搖曳。
不知征戰也不懂殺戮,不懂責任也不知歷史,每人都平等相待,從不搶功立業。
此地沒有戰爭,任何的風聲鶴鳴都不曾令人寒顫,反倒讓人心曠神怡。
慶功宴一直舉行到白天,躺在屋簷睡著的少年也被澆熄的煙硝給嗆醒。
直到少年爬下屋簷,他才理解夢想就有如泡影夢幻,現實世界卻殘酷無情。
因為報應尚未到來,為惡無數的政客卻還老當益壯,甚至生下不少個孩子。
反而是少年時時祈禱和平趕緊到來,卻意外先染上惡疾。
現在的他連攀上屋簷的氣力都沒有,只能倚靠手杖前進。
看著病弱的兄長,弟弟們對他也無視輩分與禮數,甚至連名也不喚。
但他也沒有與父親溝通過,但他遇見自己卻連一個正眼都不願多看。
「父親———」
「他們只是還小而已。」
父親表面上對此不以為意,但少年知道他早就拋棄體弱多病的自己。
畢竟對於滿口謊話的窮奇,所謂禮數道義只不過是毫無意義的空話。
對現在的他們而言,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才是達成目的的唯一手段。
看著遠離的冷漠背影,少年心灰意冷,也不再抬頭仰望著月色祈禱。
就算明白這只是一場夢,但他總覺得這裡才是自己真正的居所。
此地沒有歧視也沒有暴民,沒有挑弄是非的政客與哭喪著臉的孩童。
不見被營火焚灼的外族與染血的農具,只有和諧的願景與溫和的百姓。
父親與弟弟們也站在他的面前,沒有以往的冷漠,並對著自己揮舞著雙手。
也唯有在這場虛幻夢境,他才能舒緩那緊皺已久的眉頭,重新揚起燦爛笑容。
在那天的夜晚,少年終究按耐不住寂寞,帶上經典與木棍就逃出家鄉。
本該是危險的旅程卻因為無人陪行,不但感受不了危險,反讓整趟旅程更加自在。
此時微風從他身後吹來,戰火煙硝開始席捲他所在的森林,他卻是一路前行不回頭。
殺聲不久傳來此地,自己所熟悉的聲音也隨即響應,卻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微弱。
比起虛無縹緲的報應,他現在更相信切實可行的報復。
「終於來了嗎。」
「是,族長有請大人回去。」
實際上,為報復這個不合己心的社會,他不顧父親的教誨,私自通敵了。
於是暗中聯繫敵人,為他們提供路線並給予攻城計謀,是他為這座島能做出的補償。
作為窮奇之子,他的反叛成為義舉,讓為惡無數的父親在仇敵團結的狀況下被推翻。
背對無情的爍爍戰火,少年無力再行,揚手要迎接者先離開。
「你先離開,我稍後便到。」
隨後他盤腿而坐,享受此刻的終焉。
在這瞬間,即便摀住雙耳也聽得到干戈碰撞。
閉上雙眼也能體會悲劇,屏住呼吸也能嗅到血腥,放棄思考卻讓思緒更加清明。
一轉念,他終究是捨棄既有的概念,推開心防直入夢境,一去就是不回首。
在這裡,沒見著父親與弟弟們的身影,看樣子是逃過了一劫。
看著審判就近在眼前,擺脫病痛的少年卻步到橋上,隨即自墮阿鼻地獄。
因為在這路上他回顧人生,卻看見自己生前所看不見的盲點。
戰爭過後,他的遺骸才在焦黑的林中被尋獲。
儘管人們研判少年是在休憩中病逝,但他在臨行前的神情卻相當泰然。
那放鬆的姿態沒有變得僵直,就好似佛陀打坐自如,也讓人忍不住讚嘆其生前是多麼清聖。
此時日光破曉,鳥鳴鴉啼,緊握手中的經典還在掌中飛舞,像是他還未遠離這個塵間。
「找了老半天,結果另一本殘卷居然是在這裡。」
就在這時,一名旅人來到少年的身邊,並將他壓在膝上的經本拿起。
他沿著紋路找出被撕裂的痕跡,並將經典與另一部分的經典重合為一。
那本書所記載的則是多數暴民為爭奪匱乏的資源大放戰火,直到英雄奮起止戈的前半段。
諷刺的是這篇章一直由少年的父親收藏,而他長年將自己視為終結亂世的英雄。
然而這父子倆都不明白自己手中各執經典的殘頁,不知道彼此身處在同一種思維。
於是都沉浸在夢中的理想世界,將彼此視為異類,卻不知道自己與他是殊途同歸。
對此,湊合經典的旅人只是將拼合完整的經典收起,親手將暝目少年掩埋入土。
「就算再怎麼追求理想,時間一到也還是得落入塵土。」
據說共和社此戰過後成為一片焦土,只有在角落留下一朵小白花。
其垂枝不語地浸浴在月光下,像極了少年生前的模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