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姊,我們要出海了!這次是真正的出海,不會再回來了!」
季家兄長,季無風將背著的竹筐往柳家後院的灶台一放,等不及柳青青查驗筐裡的活魚,便興高采烈地向她報告。
「哎?是怎麼一回事?」
柳青青雙目圓睜,顯然無法理解無風口中的這一番話。
「我們和人家簽了約,要到海船上去幫忙。」一旁的無浪補充道。
「對對對,小江小河的魚已經不能滿足我們啦,男子漢就該幹票大的!」
他們七嘴八舌地和柳青青解釋,如何在集市得知往來南海的大商船正缺人手,還有自己駕船的本領是如何被船長給看上。
——這一切,都多虧青姊替季家兄弟仲介了行舟捕魚的工作,無浪他們才得以在亂世中苟活,還能藉著搬運魚貨的機會和柳青青見面。
每一次,青姊都會拿出本來是用來招待貴客的小點心給他們品嚐,甚至親手下廚做幾樣小菜讓他們帶回去。
季家兄弟倆人發自內心地感謝,也對這樣的青姊抱有好感。
可是,光是行舟捕魚或許可以養活自己,卻賺不了多少錢。要想報答他們的恩人,就不能夠裹足不前,更何況,男子漢,誰不想闖蕩一番大事業呢
?
「可衙門不是有令片板不許入海……」柳青青聽完,擔心地捧著臉頰。
看著青姊煩惱,無浪反倒天不怕地不怕地說道:
「哎,天高皇帝遠,再說世局這樣亂,說不定哪天就被清虜給端掉——」
柳青青趕緊掩住無浪的嘴,深怕被其他忙碌中的下人給聽見。
「噓,小孩子亂說話,小心掉了腦袋。」
「我們已經不小了,青姊。」無浪道。
「就是就是。」無風附和弟弟道。
「等我們賺票大的回來,就來迎娶青姊。」無浪道。
「可惡,無浪你偷跑!」
「哎、誒誒!?」
——至今,無浪仍能鮮明地回想起當時柳青青面紅耳赤的模樣。
即便那只是年少時代的妄語——誰都知道,無父無母的落魄漁村孩子,是不可能高攀好人家的小姐——但對兄弟倆來說,柳青青就是他們願意為此
奔赴險地,只為了將來有一天能衣錦還鄉,看見她笑著歡迎自己回來的夢想。
「……浪?」
但是,那終究只是過去的夢。在少年轉為成人的歲月,單純的夢想已被現實碾碎,只剩下唯一一個念頭。
「無浪?」
唯一一個,他活下去的理由——
季無浪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睡在黃花梨製的架子床上,然而牆壁的漆飾與窗戶的格局卻是濃濃的荷式歐洲風格。
在他身旁,方才夢境中的女子便坐在床榻邊,像是要確認他的存在一般,青蔥的指尖輕輕地摩娑著他的臉龐。
……不,面前的柳青青已沒有了夢中的青澀,身材亦如熟成的果實般玲瓏有致,總是溫柔揚起的唇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那雙微微下彎的眼眉,彷彿透露著無盡的憂傷。
「……青姊?」
無浪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試圖起身,但立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跌回了枕頭上。
他為何會在這裡?腦中一片混沌的他,只記得自己試圖從拉迪斯舉辦的晚宴上逃離,然後……
「噓。」
柳青青手指按在唇邊要他噤聲,調整他背後的靠墊,端起放在一旁矮几的藥湯,輕輕吹了兩口,送到無浪的嘴旁。
「喝吧。」
黑豆和甘草,加上其他中藥材的味道令無浪皺起了鼻子。但腦中混沌的他還記得這是緩解毒性的偏方,也就不再抗拒。
一口、兩口藥湯下肚,剛剛甦醒的意識隨著肚中的熱意又變得模糊。不知不覺間,他又再度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