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的森林裡走著四個人，其中兩人手提搖曳的燈籠，一顆藍色、一顆白色，另外兩人兩手空空。無論是從旁人的眼中或是我們自己都感覺怪異。手拿藍色燈籠的人和手拿白色燈籠以及我說話，但不和另一個不拿燈籠的人說話；手拿白色燈籠的仁和我、以及拿藍色燈籠的人說話，對另一個不拿燈籠的人持保留態度。而不拿燈籠的人只對我說話。
瑪提斯的藍色燈籠在她手上搖晃，副村長的白燈籠安穩地發著光，莫卡斯和我手上都沒拿東西。
「為什麼妳要跟著我們，副村長？」我問。
「這是有關我心愛徒弟的安危，我不能坐視不管。」副村長答道。
「可是那是艾姆雷村。」
「艾姆雷村於我而言只是看不見的地方，不代表裡面會對我造成影響。」副村長泰然自若回答。「裡面也不全然是些鬧事的人，像是那個叫米亞的女孩，我該和她好好談談關於瑪提斯和莫卡斯的事。」
因為副村長正和我說話，瑪提斯和莫卡斯便沉默下來。她們彼此不會說話談天，心情變得很鬱悶。
「她好像有辦法。」我說。
「是的，那個女孩的確有這個能力解決她們倆之間的複雜問題，我願意相信她。」
在艾姆雷村裡，有人不懷好意靠近我已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不過今天倒有別以往。他們看到副村長都退了開，有的垂下目光，不敢和副村長對上視線；有的收斂起平時邪惡的面容，還有的直接離開了。我很好奇他們之中有幾個已在心中懺悔，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又或者是在副村長離開後又作惡多端，這就不得而知了。
我拉開米亞庭院的鐵門，它發出響亮的嘎嘎聲，通知裡面的主人來了。還沒走到宅邸前，木製大門先一步晃開，米亞站在門後面，對著訪客露出詭譎的微笑。
「一、二、三，三個人都到了。」她指著我、瑪提斯和莫卡斯，在指到副村長時眼睛一亮，接著露出深深的笑意。「哎呀，竟然有貴客來到我這寒酸的小屋呢，莫勒村的副村長。」
「沒先知會一聲真是萬分抱歉，是我不請自來的。」副村長的抱歉和她本人一樣誠懇。
「不會……啊。」米亞看了看自己伸出來的手，以同樣萬分抱歉的表情迎向副村長。「這隻手沾過不少死者的鮮血，拿來握妳的手似乎太不禮貌了。」
「只要妳以真誠的心對待他人，我自然會握住，無論它沾過多少血。」副村長緊握住米亞的手。兩人認真地打量彼此，一個是莫勒村的副村長、另一個是艾姆雷村的殺人魔，這一幕真是詭異。
石頭壁爐閃耀著爐火，照映著充滿暖意的四周。不同的是客廳周圍用上比平時更多的蠟燭，好讓瑪提斯和副村長能看清屋內。桌上擺了五個杯子，每一個都冒著熱氣，看得出來米亞其實早猜到副村長要來，所以有所準備。
「坐吧，自己拿一杯水。」米亞對著沙發一擺手。
我像平常一樣自己找工作做，不過正當我要爬上樓梯時，米亞攔住了我。「今天休假一天，小僕人。」她在我耳邊說道，然後把我推向沙發。
我慶幸自己今天不用工作，自在地坐在沙發上，相較之下瑪提斯和莫卡斯就沒那麼放鬆了。她們之間相隔整張桌子、不時動來動去彷彿坐不住、緊張地喝一小口水又迅速放下杯子、腦中胡思亂想著。每當她們眼神交會，莫卡斯總會用凶惡的眼神瞪著瑪提斯，瑪提斯則縮得更小，簡直成了沙發上的一個小點。
米亞皺起眉頭。「處得不好啊。」
「這是我不請自來的原因，不過……」副村長喝了口水，接著往下說道：「妳早就知道我要來，為了她們倆的問題。」
瑪提斯和莫卡斯停止彼此的眼神交會，皺起眉頭看向米亞。
「這還不容易，瑪提斯只要來到這就會說些關於妳的事，我不想認識妳都不行。」米亞聳了聳肩。「直接進入正題吧。因為妳我是瑪提斯的朋友，所以我們來談談──」她突然從口袋中翻出一把銳利的刀子指著莫卡斯。「要不要在這裡抹消她的存在。」
瑪提斯、莫卡斯和我驚駭地瞪大眼睛，同時倒抽一口氣。
副村長平靜地喝了一口水。「這不是個好辦法。」
「威脅到瑪提斯性命的人，我不會讓她好過。」米亞強勢地說。「我只是提出最簡單的辦法，要是你們之中有誰不喜歡──」
莫卡斯幾乎是在一瞬間內抽出笛子短刀。她躍上桌子，朝她面前面無表情的米亞劈砍而下，米亞慵懶地舉起刀子抵擋。兩把刀發出尖銳的碰撞聲響，宛如兩隻獵豹利牙互咬。我感覺到莫卡斯心中的敵意。
「我不喜歡。」莫卡斯嘶聲道。
「沒有妳說話的餘地。」米亞將身子往旁邊一傾，莫卡斯連同笛子短刀一起摔進沙發裡，等她再爬起來時，笛子短刀已經被米亞搶了去，她還給了莫卡斯一個不屑的眼神。
「連妳也一樣！」莫卡斯怨恨地大吼，雙眼泛出淚光。
「坐在這裡的沒一個喜歡妳，妳還不明白？」米亞冷冷地說，接著站到石頭壁爐前，就著火光檢查兩把刀子。手無寸鐵的莫卡斯只能握拳站在一旁，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沒有刀子的情況下反抗米亞，但她的心裡還是充滿怨恨，彷彿這麼做就能讓米亞畏懼。
米亞將自己的刀子對準壁爐投來的火光，瞇著一隻眼睛檢查刀面。「缺口。」她厭惡地喃喃自語，收起刀子換檢查笛子短刀。在她將刀尖對準壁爐時，眼睛突然睜大，像是發現什麼新奇的事物。「完好無缺。」她輕聲說道。
我仍然坐著，但對於米亞提出的方法有一種快坐不住的感覺。她真的會殺了莫卡斯嗎？從米亞的表情來看，她是會的，而且一旦真有必要下手，她會毫不猶豫。我望向瑪提斯，她回我一個沮喪的眼神。副村長則思考著。
「繼續剛才的問題吧，我主張殺了她。」米亞拿刀子指著站在一旁的莫卡斯，她看起來像等待判決的犯人一樣灰心喪志。「你們有誰不同意？」
「我。」我幾乎是在米亞問完的同時開口。
莫卡斯滿懷希望地看著我。
「為什麼，小僕人？」米亞問道。
「因為我……」我突然想不到理由。為什麼呢？「我……不想看見她被你殺了。」
米亞帶著不太滿意的表情轉向瑪提斯。「妳呢？」
瑪提斯的腦海浮現莫卡斯對她的評論。她不太開心，但她認為如果讓米亞殺了莫卡斯，那就和她自己殺了莫卡斯沒有兩樣，而她是不會殺人的。「不。」她答道。
米亞挑了挑眉毛。「她要殺妳呢。」
瑪提斯面露難色。「應該……有其他的辦法吧？」
「辦法都是長輩負責呢！莫勒村的副村長。」米亞哈哈大笑。
「我不介意。不過……」副村長陷入猶豫，最後還是說出來：「不知道妳肯不肯收留她？」
莫卡斯、瑪提斯和我都驚訝地看向副村長。
「好主意啊，莫勒村的副村長。」米亞挖苦地說。
「身為莫勒村的副村長，我可以憑我的經驗看出那個女孩並不適合待在我們村子。」副村長也跟著開起玩笑，但很快便回歸正常的表情。
連米亞也變得很認真。「只是收留不能改變什麼。」
「所以我先提起，看看妳能不能讓她待在妳身旁。妳所要做的其實是訓練她成為穩重成熟的人，就和妳一樣。不過沒有必要讓她成為一個殺手，只要讓她記住別讓她對著瑪提斯揮舞刀子就行了。」
「哎呀，真被擺了一道了。」米亞露齒而笑。「試探我、讚美我，甚至把我的工作說得簡單，妳真是高深莫測。而且堂堂莫勒村副村長的話我怎敢不聽？尤其這關係到妳最疼愛的徒弟，以及我最要好的朋友。」
「妳可以找其他方法，也許請瑪提斯搬到我這來……」
「不，」米亞將笛子短刀扔到莫卡斯面前的桌上，接著露出微笑。「這個徒弟我是收定了。」
莫卡斯有些驚訝地盯著方才被奪走的笛子短刀，現在即將重新回到她的手中，她伸出手，略為遲疑地瞄了米亞一眼，米亞沒動，直到這時她才將笛子短刀的刀柄握在手心，木頭觸感令她安心。「為什麼還給我？」
「剛才我太大意了，畢竟泰瑞懺悔之後就沒遇過像樣的對手，但也少有人能在我的刀下留下缺口。」米亞欣賞地望著面前的莫卡斯。「一個人只要心懷恨意，只需要一把刀子便能刺穿所有人。妳的恨意相當有潛力，這故很意也很適合笛子短刀，只可惜用錯了地方。所以，我教導妳運用恨意的時機和對象，讓妳在艾姆雷村擁有自己的名聲，如果這裡的人看到妳不會怕妳，那我訓練妳做什麼呢？」
莫卡斯喜出望外，沒想到這個剛才對她冷漠的人現在要收她當徒弟！
「不過，有個條件，」米亞接著說。「每隔十天，妳就要回木屋和瑪提斯住上兩天。」
「什麼！」瑪提斯和莫卡斯大喊。
「那妳是不要我收妳當徒弟了？」米亞問道。
「不……不是……」莫卡斯露出懊惱的表情。
「米亞──」瑪提斯開口，卻被米亞打斷了。
「我知道妳的顧慮，瑪提斯。那兩天我會讓卡羅放假在木屋保護妳，她是我最可靠的小僕人，如果他讓妳受傷，我就找他算帳。」
米亞雖是這麼說，然而我卻比誰都清楚他對朋友有多麼重視，不會讓他們受到任何一點傷害。身為米亞授予保護瑪提斯這個重責大任的朋友，我得確保瑪提斯不會受到莫卡斯的傷害，而莫卡斯也會看在我被米亞託付責任的情望下按兵不動。要是她無視我而傷害瑪提斯，那便是不給米亞面子。倘若真是如此，我懷疑米亞選擇算帳的先後順序根本不是我第一。
顯然莫卡斯也知道這點。她鼓起雙頰，一個人在生悶氣。
「好了，她的事就到這邊，接下來是我和莫勒村副村長的時間，請到樓上，副村長。」米亞站了起來，向著樓梯的方向一比。
「好好相處，瑪提斯、莫卡斯。」副村長叮嚀，隨後跟著米亞到樓上了。
客廳只剩我們三人。
「瑪提斯……」我試著開口，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能再要求更多了。」她垂頭喪氣地想。
我望向莫卡斯，她收起笛子短刀躺進沙發裡，不發一語盯著天花板。
不必心靈互通也能明白，她們對於這個方法的某些地方都不太滿意，但於我而言只有一個較為嚴重的問題。
莫卡斯在回木屋的那兩天要睡在什麼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