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幾近無人使用的偏棟樓梯是他的秘密基地。
想一個人靜一靜的時候，他總會來到這座樓梯，倚著牆沉澱自我。
特別是這段日子──因為明白不能再沉溺於那個家給予的溫柔，還有那個女孩的笑容，這些事，是必須憑藉自己去思考、鼓起勇氣去面對的。
但是……
家中遭逢遽變如何能是一個孩子所能輕易承受之重，石川智並不明白這一點，只是不斷勉強、說服自己必須堅強，日復一日。
『……真的是，以為她是誰啊？長得可愛、很多人喜歡就得意忘形了吧，居然當著全班的面那樣吼山崎同學！』
『就是說嘛，看山崎同學那個反應……說不定她早就知道山崎同學喜歡她，所以才敢這麼囂張吧。』
『嗚嗚……如果真是如此，我明明、明明……都跟她說了我喜歡山崎同學不是嗎……為什麼還要、在我面前故意說我也很可愛什麼的……』
『小、小桃！小桃別哭……為了她哭太不值得了，在說那種話的時候她心裡肯定在偷偷嘲笑妳吧……不過妳別難過，她當全班的面這麼兇了山崎同學了，山崎同學也肯定會因此死心了吧，小桃妳還是有機會的！』
『每次看到她那種自以為成熟又乖巧的樣子就生氣，真想給她點顏色瞧瞧。』
石川智的雙手扠於口袋、倚著牆於樓梯上風處聽見了這段對話，無奈地歎了口氣便轉身離去。
對現如今的他而言──這些簡直是雞毛蒜皮到無趣的小事。
他不是沒有正義感、不是對這種在背人嚼人舌根的行為不感厭惡，只是他這個陷於泥沼中的人，連呼吸都感到困難了，這些他未曾關心過的人如何，對他而言並不打緊──面對父親外遇、弟弟遭意外離世這樣的現實，早已將他對外的感受給消磨得蕩然無存。
但是……
──她是個做錯了事卻死不承認、不肯反省的女孩。
這天，她的身上又被貼了這張標籤，或許是因為她素來品行良好之故，為了顧及她的面子想私下了解，這件事班導師並未張揚，只是在放學後要她到辦公室一趟。
──『有人告訴老師，是妳打翻了教室裡的花瓶……白石同學，老師明白妳不是故意的，但我想告訴妳的是，做錯了事只要勇於承認，這並不可恥。』
在接到這樣指控的當下，白石杏是訝異的，她瞠圓了眼、不斷搖首：「我……沒有，不是我……」
──『其實打翻花瓶這只是件小事，老師不會因此告訴妳的父母，妳的表現一向良好、是個聽話認真的孩子，正因為如此，老師更希望妳犯了無心之過也能坦然面對。』
她已沉下雙瞳，對於這莫須有的指控，已經沒有辯解的氣力：「……對不起，真的非常抱歉。」
走出辦公室前，被班導師欣慰地拍了拍肩、誇了句好孩子，她走在僅餘零星學生往樓梯方向離開的廊上，自己行經了這些看上去相當開心的學生，卻已經記不得自己最後一次在學校露出那樣的笑容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現在的她，甚至看著小圈圈裡的人也總不禁會想──她們的笑容是出自真心的嗎？還是像自己一樣，為了不被孤立而被迫學會了虛假的微笑呢？
回到空無一人的教室，她收拾了書包後，依舊坐在座位上、望向外頭的夕陽，想暫時讓自己沉浸在這份寂靜之中，試圖沉澱現下這份無奈、滯塞於胸的苦楚，想讓自己稍微好一些以後再出發，至少不希望讓家人擔心。
取出了勞作用剪刀，她雙瞳無神地低頭凝視著刀鋒，如今她會感到這般沮喪無力，全是因為自己的外貌所致，她又害怕疼痛，那麼……
將一頭長髮撥至左胸前，她的腦袋已是一片渾沌，緩緩將刀口挪至她左手捆束起的髮絲──
「白石同學，這麼晚了，還沒回去嗎。」
一聲叫喚讓她醒過神來，握在手中的剪刀也不慎落了地，她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石川智如沐春風的微笑，還沒能調整好自己的表情，她隨即彎下腰撿拾剪刀答道：「嗯……剛才去了辦公室一趟，現在才回來，那你呢？我記得石川同學沒有參加社團不是嗎。」
「我和人約了見面，因為還有點時間，所以我打算留在學校寫作業，時間差不多了再離開。」
「原來如此，那……我先回去了，再見。」
「再見。」
揹起書包快步離開了教室後，白石杏回頭瞥了石川智一眼──他的臉上已毫無笑容，眼瞳是不可見底的深邃，一股說不上來、強烈的、窒息的……悲傷。
她悄然吸了口氣，趕緊收回視線、邁開步伐。
前不久，石川智請了將近一個星期的假，沒有人清楚他請假的事由，據說他只是淡然地說了句『家裡有事』並不願透露太多，而石川智在回到學校以後，表面上與平日並無差異，同樣笑顏溫和、待人有禮、課堂上也相當專注。
但是偶爾會流露出讓她無解，並且感到壓迫的神情──彷彿拒絕著所有人，故步自封般的神色，冷得不讓任何人輕易靠近。
雖然和他並不是特別熟，交情只是偶爾碰上會閒聊兩句的程度，純粹欣賞他的溫雅談吐與聰明機智，比起同齡的男孩們感覺要成熟穩重許多。
走在回家的路上，白石杏輕撫心口……
說不上來何以，方才無意間看到他那樣的神色以後，突然感覺自己受到的委屈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翌日，班導師私下又找了白石杏，對於未經求證、單方面聽信片面之詞一事向她鄭重地致歉，原來老師表示會再找向她告知此事的同學們談一談，但是在白石杏的請求之下才作罷。
畢竟，她猜想得到是誰把這件事栽贓到她頭上，她們的目的只是要她難堪罷了，所以只要自己默默將這一切概括承受──她在學校的容身之處就不會被奪走。
而為她洗刷了冤屈的人──
「石川同學！」
放學時間，白石杏喚住了正準備離開教室的石川智，兩人揹著書包一同往校外方向行進。
「我聽老師說了，是你為我洗刷的冤屈，謝謝你。」
「沒什麼，巧合罷了。」
「巧合……？」
他由口袋中將手機抽出半截，在白石杏確實看清以後，便鬆手讓手機掉回袋內：「基於某些原因，學會了某些能保護自己的方式罷了，妳不必在意。」
是的，石川智在這個家產生裂痕、逐漸支離破碎開始，他便養成了偷偷將父母爭吵過程錄音的習慣──他想的很單純，若是背叛了家庭的父親說了甚至做了些什麼，這或許會是能夠保護母親的手段，即便無法作為證據使用，但總比什麼也不做來得要好。
白石杏無法意會他的言下之意，愣了愣，隨後便說道：「總之，謝謝你了，那……」
「等等，妳打算就這麼繼續下去嗎？」
「……什麼意思？」
「我不是想多管閒事，但是妳應該多少也猜到是誰向老師栽贓的，為什麼妳還有辦法和她們一副和樂融融的樣子？」
兩人行至鞋櫃前，白石杏停下了腳步，石川智原以為兩人的對話就到此告一個段落，打算移動至自己的鞋櫃前之際，她開了口：「……不然還能怎麼樣？」
轉過身，他看著女孩極為壓抑地掄緊拳、緊抓著裙襬，她又一次說道：「我還能怎麼樣？不這麼做的話……會變成一個人的吧。」
思忖半晌，一道身影由石川智的眼角餘光經過，他即刻轉過頭、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白石杏察覺了他的異樣，沿著他的視線望去──是隔壁班一個沉默寡言、在學校似乎沒有什麼朋友的女孩。
直至那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他輕閉雙眸，待再度睜眼時，神情又比平時更為柔和：「雖然我並沒有立場說些什麼，但是我想……與其勉強自己融入不適合的圈子裡，倒不如在一個人的小小世界裡，或許還更加自在吧。」
──不要緊的，那個女孩一直以來都是這麼過來的，或許偶爾有些寂寞，但是她卻未曾因此感到痛苦或心生怨懟，那個小小世界裡非常單純的女孩為此知足。
「……」
「是我多管閒事了，再見。」
男孩瞇起眼、留下這席話便瀟灑離去，他的視線彷彿追尋著那早已遠去女孩的背影，踏出的步伐並無一絲游移與戀棧。
白石杏怔怔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低喃：「……一個人嗎。」
如果勉強自己融入這個圈子也同樣痛苦，即便一個人會感到寂寞，但至少……能自在一些是嗎？
一個人走入教室，沒有任何人向自己道早安。
一個人吃午飯，對周遭的歡笑聲充耳不聞。
一個人坐在階梯，班上學生單數，體育課的拉筋運動她也索性稱病不參加。
就這樣過了一週，夕陽斜映，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著成雙成群的學生。
雖然有些寂寞，但是──確實自在多了，不必在意他人的想法卻又總是讓自己遍體鱗傷。
或許，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這麼害怕寂寞、害怕被孤立……吧。
走至大門口時，那個看上去總是溫文儒雅的男孩側著身子、又一次凝視著不知何處的遠方，在她就要由他身邊經過時，他收回了視線、瞇起了笑眼。
「白石同學。」
在校聽到這樣的稱呼，對她而言彷若隔世，感到些許不真實地停下腳步、轉過頭，卻見他朝她伸出手：「──我能作妳的第一個朋友嗎？」
夕陽映著那樣溫暖的笑顏，連她的心也隨之暖了，雙眼也不知何以地感到一股酸澀，緊抿雙唇、她深吸了一口氣也朝他遞去自己的掌心：「……請、多指教。」
男孩掌心的溫度彷如魔法，暖了女孩受了傷的一顆心，牽引著她走出了灰姑娘的世界，漸漸的，身邊也有了能夠真心相待、共同歡笑的朋友們。
若是要為他的魔法抹上色彩，或許──是能讓人心為之悸動的粉紅色吧。
（待續…）
創作內容
《異能殺手》（原殺手十三）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