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某種慣性,達迅速站起身,擋住病床,不讓來客看到床上的模樣。
「你們來做什麼?」
即使背著走廊上的光線,達也能看清那兩個人的模樣。那兩個人都穿著筆挺的西裝,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還都留著小鬍子,一副精明能幹的專業形象。個子比較高的那個手上還提著公事包,另一人雙手抱在胸前。他們四隻眼睛審視的目光落在達身上。
「這是我們的問題。丁致達,你來這裡做什麼?」
「不要你們管。」
「是我的話就不會這樣說。」
「什麼意思?」
「你根本沒必要待在這裡不是嗎?好好一個星期天,應該帶未婚妻出去走走才對。」
達的眉毛挑了起來:「藍瑞格、藍道格,你們到底想說什麼?你們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兩個中年男人當中身高比較矮的一個──空著手的那一個──慢條斯理地回答:「你犯不著這麼兇。我好歹也是他的大哥,哥哥來探望弟弟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達冷哼一聲:「哥哥探望弟弟也許很正常,但是來的是你們兩個?我可不信!」
他從上幼稚園就認識杉,同學之間總會互相比較,兄弟姊妹也是拿來互相比較的項目之一。達只有妹妹,班上一半的男同學對此表示羨慕、另一半表示「妹妹有甚麼好,又愛哭又會搶東西」。上面有哥哥姊姊的則通常會炫耀「我哥很強喔」,但杉從不加入那些同學的行列。藍瑞格與藍道格兄弟二人,跟他們的小弟弟年齡差了十多歲,杉還在認字的時候,兩個哥哥都上大學了,他們平常根本不跟弟弟說一句話。
不,若只是為著年齡差距太大、沒有話題可講,那還算是客氣的。
達到現在都還記得,很多年前,他們都還沒上小學的時候,有一回父母親聚會,將達跟杉放在一邊讓他們自己玩,正好遇到大哥藍瑞格下課回家。杉搖搖晃晃走去歡迎哥哥回家,被大哥冷淡地一把推開,丟下一句「不要用你的髒手碰我」。藍瑞格當場遭了父親一頓痛斥,但絲毫沒有露出丁點反省的意思。
二哥藍道格則是非常不喜歡杉愛畫圖的習慣,小孩子有拿筆在牆上塗鴉的時期,達曾經見過藍道格要當時大約五歲左右的杉自己拿水桶跟抹布自己把牆上塗鴉的痕跡擦乾淨,動作稍慢就直接用掃把柄打下去。父母親看到後同樣阻止藍道格的行為,藍道格的反應則是一派正氣凜然地回答道「管教小孩有什麼不對!」。
小孩子對大人的惡意非常敏感,從那之後,杉就不曾再主動靠近過兩個哥哥,然而這種惡意並未停止,儘管父母一去世杉立刻搬出家裡,跟兩個哥哥離得遠遠的,藍瑞格和藍道格還是會擅自撕毀或丟棄寄到家裡給弟弟的信件,杉偶爾不得不回家時,迎接他的永遠是兩個哥哥連珠炮般的冷嘲熱諷,達只聽過幾次就會背了,不外乎是「沒出息」、「賺不了錢」、「只會吃家裡老本」、「外面野女人生的孩子就是沒用」之類的話。
現在達看著那兩張臉,下意識地握緊了左拳:「打我有記憶以來,你們兩個人從來沒當過一天好哥哥,現在才想來假裝關心弟弟?我看你們還是甭裝了,你們到底有什麼企圖?」
藍瑞格停頓了大約三秒鐘才答話,回答的聲音跟語氣都像冰一樣冷:「這跟你沒有關係。」
「少放屁!」
「亂放屁的人是你,丁致達。」藍瑞格的嘴角微微挑起:「我們是他的哥哥,你是他的誰?」
「我──」
衝口而出的反駁只講出一個字,達驀地自己住了口。藍道格露出親切的笑容:「對了,我們有點失禮,還沒恭喜你呢。」
「恭喜……我?」
「你不是即將成為歐氏的駙馬,為什麼不恭喜你?」
「你們怎麼知道?」
「我們的『藍氏法律事務所』是歐慶鐸長年的法律顧問,他家的長公主招女婿,我們怎麼會不知道?」他往前跨出一步,對達伸出手:「聽說你也是歐氏旗下自有品牌的執行經理,成就非凡,念在我們認識多年的份上,以後還請多多照顧。」
達看看那隻手,再看看藍家兄弟的臉,咬著牙竟是一個字都答不出來。藍瑞格偏過視線,越過達的肩膀望向病床。
「我告訴你我們今天來做什麼。我們要領他出院。」
「出院?」
「醫院通知家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們沒有空照顧他,也沒那個餘力請人照顧他,所以我們準備把他領走,讓他回家休養。」
「不行!」
「為什麼?」
「他……他根本還沒恢復意識,現在怎麼出院!」
「這不是你說了算的。」藍瑞格的語氣又恢復成毫無溫度:「是我們說了算。」
「你們?你們憑什麼……」
「我應該講過了。」藍瑞格皺了一下眉頭,好像在面對一個聽不懂人話的小娃娃:「我們是他的哥哥,法律上來說我們是他最近也是唯一的親屬,他要是出事是我們要負責,那當然是要交給我們看管。你算什麼?對他而言,你是他的什麼?」
又一次,達想要反駁,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對他所做的任何主張都不會有法律上的效力,所以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去找你的未婚妻好好陪陪她。處理不成材的弟弟就交給我們。我們先去辦手續,你要跟他道別,可以趁現在。」
跟來的時候一樣,兩個男人關上門,腳步聲由近而遠,消失在達的聽覺之外。
我想過好幾種結局的分歧路線,但幾乎每一種都得通過這裡。對我而言是個難關但是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