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被困在這村子裡的——第幾天了？
他記得自己見證了五次月升月落，那就表示他已經在這座謊言編織的村莊裡待了五天。不長不短的時間，但若繼續待著，不單是延誤委託，更會連帶讓他的思維崩落至某種無法挽回的深淵。
這座村子裡的人頗有激怒人的天份。
一個個都舌燦蓮花，話裡真假虛實難分，他不得不將思維邏輯與視界拓展再延伸，從各種細微徵象與比對中尋覓真話，將謊言排除。
——回顧五天前，接下喀爾登委託的帕修特啟程前往大丹。這本該是一場平凡的旅途，若沒有停留於必經之路上那名為約頓的村落，這趟旅途的不凡大抵得在抵達大丹時才會顯露。
乍看之下平凡無奇的村莊，又有誰能料到這竟是個只進不出、充斥謊言的場所？噢，或許並不能算是平凡，畢竟可沒有正常村落會住著滿村戴上各色面具的騙子。
他本不打算停留，但卻在欲踏出時得知了通路已被大丹封鎖、必需在此借宿一陣的消息。蹙了蹙眉，他倒是坦然接受了事實，並在一處旅店落腳。
但這些村民的待客之道可真是糟糕透了。
他們習慣說謊，待上幾天後他很快便明白這些人說的往往都不是實話。他們總戴著面具，使人難以分辨他們是否在說謊，這些都還在他能忍受的範圍，但隨著他追問得愈發深入，言語中也萌發出了具現化的惡意。
那些莫名的襲擊與小手段——倘若說是玩笑，大概也只是拙劣的笑話吧。
連續幾次都是這樣，帕修特很快察覺到了不對，和村人詢問卻得不到多少正經答案，許多人說詞不一，有些人避而不談，甚至有人作勢動手——他不知道這些村人有什麼毛病，在他反應過來並回手之前，腳下浮動的暗影便替他制住了那人。
在脅迫之下，那人總算肯吐露真話，他也得知了約頓村的秘密與詛咒。
這些人可不是自願戴上詭異面具的，全是因那詛咒而成。走進約頓的人無法輕易離去，唯有找到隱身於眾多村民之中的「愚人教皇」，並說出「抓到愚人教皇了。」這句話才能離開。
然而愚人教皇外貌上沒有顯著的特徵，更糟的是倘若三次都撲空、找到錯誤的答案，便會戴上面具成為村民的一員，永遠被囚困於這座愚人的村落裡，成為掩護教皇的人群之一。
「那位愚人教皇，不可能真的沒有半點特徵吧？」
影子束縛得愈發緊迫，帕修特斜睨那戴著面具的年輕人一眼。即便面具遮掩了臉上的心虛，他依然能隱約猜出對方沒有完全說實話。
這場弔詭的遊戲不可能無解，他深信著。
「我建議你說實話，全部。我的耐性可沒有那麼好，而我想你不會希望自己變得半死不活。」不輕不重的嗓音傾吐令人膽寒的字句，他不像這裡的人們——
——他可不會在這種事上說謊，言出必行。
「……他很怕火，非常怕，是異常的恐懼；他的聲音嘶啞低沉，聽著總讓人發寒，而且他無時無刻不感到口渴，總能看見他拿起水來喝。」
沉寂半晌，影索悄悄地鬆開捆綁。
「感謝你願意說實話。」他勾起不帶笑意的弧度，旋身踏出隱蔽的矮房，頭也不回地。
想要的資訊已經到手，那也沒有回顧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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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的房間稱不上多舒適，一部分是因為陳舊，另一部分則是老闆暗藏的小小驚喜。排除某些惡作劇後，這兒姑且還是能安眠一晚的環境。
但房裡的人顯然沒有休息的意思，也沒那個閒心。
銀色外殼的打火機彈開掀蓋，帕修特將鮮紅的秘儀祭物引燃，不尋常的紅燭火飄忽，任風如何吹拂都不曾熄滅。
這本該是用以牽繫千年時光的橋樑，此刻卻成了他用以辨明愚人教皇的道具。
愚人教皇畏懼火焰、聲線沙啞……足夠了，他有方法能從這一星半點的線索裡摸出答案。
只消踏出步伐，他便能實行自己的想法。
漆黑燭臺裡，秘儀的紅蠟燭正灼灼燃燒。多數人見著這點火光都只是投以一個意味難明的視線，沒有多做些什麼舉動，至多就是多看上一眼，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反應。
但如果是畏火的人呢？
他仔細觀察眾人的反應，沒有人展露異樣。這不使他氣餒，反倒鍥而不捨地繼續前行、專往人聚集的地方走——把村子給巡過一遍，總會遇上愚人教皇的，就算沒有，也能排除掉經過的這一部分路人。
那火苗並不總是細小的，在變戲法似的法術催動下，時不時朝周遭迸出徒有光與形，卻佚失溫度與灼燙的虛影之輝。
既然造不成威脅，村民們的反應至多是一剎那的訝異與驚呼，而後便彷彿尋常人似的將之無視。那些人理所當然便能忽略，那不是他的目標。
反之，發現有人瞧見火光便慌忙走避、直至消散仍顯露驚懼時，他便操弄陰影在那人影中落下一枚唯有他能感知的標記。單憑畏火這點還不能完全確信對方是否真是愚人教皇，他得再確認得更仔細才行。
陰影裡拉長出形體，雙目深沉的黑鴉拍動方成形的羽翼，跟上被標記的人——它將會確認對方是否有其他徵象，諸如聲線沙啞、經常感到口渴之類，倘若沒有，那便會結束觀察，飛回主人身旁回報。
假使條件全符合了，那便繼續觀望對方，直至他將全村數百人檢視完畢再回頭篩選。乍聽之下繁瑣，但帕修特倒不覺得這是多麻煩的事，比起一輩子被困在這裡，繞整個村子一圈明顯是更好的選擇。
再疲倦都只是暫時的。
擴大感知確認全村居民總數，帕修特一一找到了村民並以難滅的燭火與焰光測試。人們確實是習慣了與謊言為伍，但在面對心裡的恐懼時，謊言的破綻往往會被扯得更大，終致破滅。
嘴上說著不害怕，身體的本能反應可騙不了人。
看著這些村民因為他這小小的「惡作劇」而感到莫名與恐懼的模樣，他承認自己心裡滿溢報復的快意，縱然明瞭這些人的所做所為並非出於自願，被這麼一番亂搞還是使他非常不悅。
這樣的測試行為多少讓他心情快慰了些。
漆黑軀體的蛾自包覆黑鎧的指尖飄出，監視其中一名被他列入嫌疑名單的女孩。
正當他閉上眼，感知還有誰沒接觸過時，透過黑鴉的眼，他察覺了些許不對勁。來自第一個被他碰上的、對火顯露出異常恐懼的青年。
帕修特記得他戴著浮誇至極、彷彿參與嘉年華會般的華麗面具，在這裡並不是個特別顯眼的存在。那人所處的房屋昏暗而不見一絲火燭光輝，沙啞刺耳的嗓音在靜謐空間裡迴盪得格外清晰。
這些都不是足以決斷的重點，他察覺到的是那自監視開始便不曾停歇、極不對勁的飲水量。更怪的是不論喝下多少水，那乾澀嗓音都不會改善半點。
姑且試試看吧，賭一把。
三次機會，而他揪出的人選約有十幾個，其中只有這一人表露出如此高的關聯性，將其中一次機會賭上絕對是值得的，即使失敗了，他也能扣除一個嫌疑人。
戴著面具的青年在他思索時步出了房屋，來到外頭，於街道上行走著。若要驗證，正是個好時機。
一如他最擅長的那般，借著無處不在的陰影無聲移動，沒引起半點注目、不過須臾便來到青年身後，探出雙手。
愚人教皇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抓到愚人教皇了。」依照規矩，他吐出那句話。
隱隱約約地，他能感受到有什麼約束斷裂了，在他雙手搭上青年肩頭、吐出那句話後。
「恭喜啊，破除詛咒的人。」
此刻愚人教皇所說的，總算是真切的實話了。
「……我想我不需要你的祝福。」
對此帕修特只是挑眉，彈指撤下所有仍在監控的陰影，身形隨即淹沒在漆黑的浪潮之中，往已然距離不遠的村口流動。
他是一刻都不想在這座見鬼的村子裡繼續待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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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趕上了……！
好我滾去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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