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都想起來了。」
髒髒倚靠著斑駁污穢的水泥牆上，痛苦地惡狠狠地瞪著張曉熊。
「我到底發生了甚麼？以及我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髒髒顫抖著壓著頭部，吃力地控制自己的嘴唇說出話語。
「」
在說完的當下，大腦像是被刺入了甚麼般旋風狂亂混亂讓髒髒無法忍耐地飆出眼淚。
而在其面前。
站在髒髒的對立面，張曉熊依然是那個張曉熊，依然是那個饒有趣味，漠視一切悲劇的戲謔的代名詞，縱然處於一片淒夜的陰影中，但還是能透過那個濃烈到令人想吐的鐵銹味，去明白、理解，那片黑暗周圍的牆壁被刷上了甚麼顏色。
「妳想起了甚麼？」
不是疑惑，而是確認，張曉熊當然早已知道，只是惡趣味地逼迫髒髒再次回憶被迫回憶接受感知認知那些她完全不敢再也不想再觸碰的傷痕。
想起了甚麼？
記憶像是跑馬燈般刷過去，不是夢，不是現實，此時此刻處於意識中。
想起了甚麼？
「」
不想面對。
「」
說不出口。
「」
但無法停下，無法控制。
「」
妳可以打打看啊。
「」
被一支粗厚的手扣上了腦袋。
「」
吐了出來。
「」
妳可以打打看。
「妳想起了甚麼？」
張曉熊的聲音，再次，不，不是再次，那只是幻覺而已。她沒有說。
「想起了甚麼？」
髒髒忍受著翻騰的胃部與融化的食道，重複道。
為甚麼她最後還是放下了話筒？
為甚麼她沒有求救？
為甚麼她沒有尋求幫助？
不，不是，她並沒有，她早已重複多次，失敗多次，最後絕望了。
失敗。
最後是怎麼失敗的？
她還記得。
或者說，終於能夠記得。
「我們收到附近鄰居的舉報，請問您有虐待孩子嗎？」
不。
那根本不是幫助。
在最後讓髒髒的眼神陷入空洞絕望的，不是生理上無窮無盡永遠不會退去的傷，而是源於。
愚蠢。
愚蠢的，善良？愚蠢的，救援之手？
無論那將她推入了多麼可怕的深淵，更加噁心的是那些「充滿歉意」的眼神，不只甚麼也沒做到，甚至讓她更加的更加的更加的往下陷落。
「我們收到舉報，要進行家訪？」
那算甚麼？
她不是沒有想過，相反的每次閉上眼咬緊牙關發抖時無時無刻無時無刻的都在幻想著渴望著，拯救，被拯救，被他人拯救，就像故事裡面的英雄一樣，在拳頭落下來前擋住，然後制裁邪惡，之後帶著她逃走。
他們可以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逃離警察與社會的追捕，在廣大而危險的世界手牽手一起面對一起生存。那一定是個非常美好的......
「碰！」
牙齒發了出去，頸部的骨頭發出惡夢般的斷裂聲，撕心裂肺的疼痛會慢上幾秒後才抵達，幾乎在認知到自己發生甚麼事的瞬間，便，只剩下了刺耳的哀號聲，手腳崩潰的揮舞著，無法呼吸，視野模糊不清，全身像火燒般無法思考無法思考無法思考甚麼都做不到無法思考無法思考無法思考，要死掉了要死掉了自己真的會死掉無法思考無法思考無法思考無法思考無法思考無法思考無法思考。
「」
髒髒再也支撐不住，跪坐在地面上瘋狂的噁吐著，即便甚麼都吐不出來了也依然不斷重複不斷重複不斷重複。
「不要...對不起...」
剛才惡狠狠瞪著張曉熊就像在演戲般，再也無法正常維持理智的髒髒意義不明的哀號，僅僅只是回想起來而已，僅僅只是如此。
頹靡在地上，將臉埋入自己的噁吐物中，但即便這樣還是無法掩蓋那沖刷著全身的血腥味，雙手不斷環抱著自己，顫抖顫抖顫抖，無法冷靜。脆弱到彷彿輕輕一拍都能將髒髒殺死。
「對不起...請原諒我...對不起...」
而面對失去理智的難堪的求饒著，顫抖顫抖顫抖著的髒髒。
張曉熊，依舊如何自在的觀賞。那般愜意好似，不，真實的是以看著他人的痛苦而感到喜悅。勾起了嘴角。
繼續問了下去。
「然後呢？」
記憶與認知被灌入，無法排斥，無法停止，無法逃離，惡夢再次降臨。
「然後他就死掉了。」
死掉了？
然後發生了甚麼事？
「」
我。
「」
好痛苦。
「」
但再也。
「」
不可能。
「」
永遠不可能。
「」
再相信任何人了。
「」
沒有人會幫助我。
「」
不可能有人會幫助我。
「」
他們只會殺了我，不管有意無意。
「」
不可能再相信別人。
「」
這就是結局。
「這就是結局？」
張曉熊問。
「不，這不是結局。」
髒髒回應。無感情的回應，就像一台壞掉的複讀機，不會有任何認知能力正常的人，將現在的髒髒視為「有意識」的生物。
「因為是血濃於水的家人。」
「如果就像故事裡的壞人，永遠保持邪惡而該死的行為就好了。」
「但沒辦法，沒辦法停止，沒辦法停止的是，從惡魔的身上渴求著愛。」
即便代價是。
即便代價無法支付。
為甚麼還是一次次的見到？
那個殺死自己的人脆弱不堪悲傷的模樣。
那個殺死自己的人溫柔的被愛著的模樣。
那個殺死自己的人充滿活力眼睛發亮的模樣。
為甚麼那個人不是自己？
而為甚麼自己「必須」原諒？
為甚麼心軟？
打開破破爛爛的筆記本，上面用著歪七扭八的注音記錄著「某年某月某日，和爸爸媽媽一起在甚麼地方快樂地玩耍著，真的很開心，未來的我要做甚麼甚麼，未來的我，妳做到了嗎？」
未來的我，過得幸福嗎？
不。
「妳甚麼都沒有做到。」
最喜歡爸爸媽媽了。
「那些都只是騙人的，妳只是被騙了。」
我要快快長大，保護爸爸媽媽。
「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
那些不是真實，只是惡魔偽裝出來的假象，那些幸福是誘騙自己的誘餌，讓妳在無盡的折磨凌遲後依然心甘情願地留在惡魔身邊。
是的。並沒有上鎖。
妳並沒有被關起來，妳隨時可以求救，妳隨時可以逃走，那麼，為甚麼沒有做？妳是自願的嗎？最終妳還是自願接受這些虐待嗎？
那樣的話沒有人可以幫助妳。
「那樣的話沒有人會幫助妳。」
矮額與張曉熊的臉重疊起來，形成了一張扭曲而恐怖的人臉，就像低劣的三級片裡所出現的「jump scare」般彈跳在眼前，重複不斷重複。
「這就是為甚麼最後妳變成了這副噁心的模樣。」
但，不是的，不是這樣，之所以不求救也不逃走，是因為妳已經在一次又一次綿延不斷沒有盡頭的背叛中徹底對人性失去了信心，連再嘗試哪怕一次的勇氣都沒有。
結局不會改變的，不要再重蹈覆轍了。
妳連自己也不相信。
「這就是為甚麼最後妳變成了這副噁心的模樣。」
張曉熊在妳的耳邊低喃著，那聲音如此誘惑邪惡令人作噁，就跟妳的聲音一模一樣，對，那就是妳的聲音。
「這就是為甚麼最後妳變成了這副噁心的模樣。」
為甚麼放棄了？
並沒有放棄。
只是還在等待，等待一個時機，最後自己會慢慢長大，長大到有足夠力量突破枷鎖，然後逃離那個家。
大家都是這樣的。
大家都是這樣的？
沒有其他更好的做法了嗎？
不能早點離家出走，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生活嗎？
天真，太天真了，一個小孩子流落街頭，怎麼可能活下來？
運氣的好話加入幫派、陣頭，從事一些犯罪行動，勉強還有飯吃，運氣不好的話被警察強制送回家或是被惡人綁走器官賣光全都是。
現實。
警察不是人民保母嗎？社工不是為了幫助弱勢而存在的嗎？
不是。
他們只是遵照著命令行動，沒有人性，無論妳再怎麼跪下來跟他們渴求請他們相信妳，請不要把妳送回去那場惡夢中，妳會死的，妳一定會死的。
不管妳再怎麼哭喊著，磕頭著，發瘋的想逃跑，都沒有用。
他們就像個毫無人性的機器人，遵照命令行事，遵照命令將妳處死，他們有著自己的愛人、家人、朋友，他們沒有精力與餘力去幫助妳，即便知道妳會死，畢竟這是命令，所以也只是冷眼旁觀，不是他們的錯，是體制的問題，不是他們的錯，他們也是無奈的，不是他們的錯。
那問題出在哪裡呢？
是體制的問題。
是這個殺人的體制的問題。
那甚麼時候才能修改這個吃人的體制呢？
不會改。
不會改。
不會改。
為甚麼？
「為甚麼？」
髒髒已經幾乎要失去意識了，全身上下所累積的傷痕一一爆開，噁心的膿包破裂，組織液伴隨噁心的惡臭流出，鮮血混合著煉獄流遍地板。
「這就是為甚麼最後妳變成了這副噁心的模樣。」
外觀上，已經難以被視為是「人類」了。
「為甚麼？所以說為甚麼？」
沒有人在乎，沒有人真正的在乎。
無法在乎。
伴隨著某種龐大的利益黑洞，只要牽涉其中，便無法解釋，無法被解釋。
「所以還是只能死命地活到成年吧？」
「大家都是這樣做的。」
「大家都是這樣活過來的。」
那不是家，認知裡的家，不是如此令人不安的「東西」。
但妳沒有逃走，沒有接受，沒有行動，妳只是渾渾噩噩的無法思考。
就在不知不覺間。
「妳還是在被擁抱的當下原諒了前幾分鐘才把妳打到重傷的惡魔。」
愚蠢。
令人髮指的愚蠢。
在大口的喘氣與呼吸後，髒髒已經徹底的「融化」。
化為一攤噁心發黑的，不會有人想靠近的黏稠液體。
「這就是為甚麼最後妳變成了這副噁心的模樣。」
又一次，最後一次，確實的真實的，張曉熊的聲音，不再是幻覺。
接受了嗎？妳也不得不接受。
理解了嗎？妳也不得不理解。
妳無法忘卻，也無法假裝自己忘卻。
妳無法逃避，甚至連移開視線也做不到。
那就是真實。
這就是真實。
作為「第一人稱」的主體，妳、髒髒，交替互換著，無法分開、無法剝離，無法被剝離，被，他人，誰？張曉熊，給蓄意地黏著了上去。
「所以妳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到底變成了什麼樣？
「變成了一個，道德觀盡失，失去社交能力，的殘暴無人性的怪物。」
那是因為沒有任何人可以相信，這件事無法忘記。
「變成了一個，成天自怨自哀、怨天尤人，卻甚麼也沒做的廢物。」
那是因為妳已經連自己也無法相信。
「妳渴求著甚麼？」
妳渴求著幸福。
「幸福是甚麼？」
一個溫暖的擁抱？真誠的、善意的、強大的擁抱。不會背叛，永遠陪在妳身邊，接納妳的一切，包含缺點與黑暗，與過去與思想。
「那妳該如何得到幸福？」
不可能得到。
不可能得到。
不可能得到。
從定義上，就是不可能存在也不可能被妳獲得的事物。
「結局是甚麼？」
死。
「最終的結局是甚麼？」
在無盡的絕望中孤獨地死去，在對這個世界對他人無盡的怨恨中死去。
因為幸福是不可能獲得的。
註定的，無法改變，不是因為被虐待、也不是因為經歷了甚麼才變成這樣，而是因為，是妳，所以才如此。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一點一點的，鮮血，打在妳的身上。
仰頭一看，張曉熊左手拿著碎玻璃，右手高舉手腕，鮮血溫熱的滴落於妳的身軀上，是一種說不出的溫暖的感覺。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這就是妳，妳就是髒髒，妳的一生不可能以任何形式獲得幸福，妳的一生從開始到結尾都注定是悲劇，無論中途遇到了任何可能的救贖都將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墜入深淵，死亡會愈來愈近，心理與生理上遭遇的磨難會愈來愈多，痛苦會愈來愈重，思想也會愈來愈絕望，不可能以任何方式解脫，連自殺也做不到，之後妳所將遭遇的一切都必定愈來愈殘酷毫無人性，而妳無法轉移注意、無法逃避、無法忘卻，妳必定以完全的精神直面這些，只要任何時刻妳的精神層面徹底崩潰，但將快速地恢復並清醒。然而惡夢會愈來愈恐怖，每一次的陷入完全崩潰的時間會愈來愈短，直到中間完全沒有間隔，然而即便在那之後，妳也將承受超出妳認知所能想像的恐怖，那將超出妳的精神思維，直接迎接妳的深層意志與靈魂，妳的靈魂會在那之後更加的殘破但不會湮滅，在最後的最後，妳的靈魂將永遠留有最後最卑微的一口氣無法消失，而上述的情況還會更快的疊加，直到永遠，直到世界的永遠，沒有盡頭，妳將化為「可憐」的代名詞，為世人所記憶所認知，而妳甚麼也沒有做，雖然妳甚麼也沒有做，但這不是報應，只是既定事實，不是因為妳做了甚麼而遭遇如此，僅僅只是這一切都只是注定的，妳從來也沒有機會去逃避這個未來。」
語落，張曉熊輕輕甩了甩手，冷眼斜視、鄙視著眼前地上的噁心的爛泥，地上的妳。
漆黑的水泥牆上。
鐵鏽味揮之不去。
不被掩蓋，也無法被掩埋。
「這就是為甚麼最後妳變成了這副噁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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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髒髒惡魔墮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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