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鹿耳門征伐—柳絮歸萍》[02] 施粥之緣

　　即使是一鍋簡單的雜粥，對於饑腸轆轆，倒在寒風蕭瑟的路邊的兄弟倆，便是天上的美食。
　　無浪的手緩慢且穩定地攪動著晚點兒要在宴會上端出的魚粥湯鍋，思緒卻飄回了當年——那時，他和大哥無風，還只是個無家可歸、毫無自力更生之力的小鬼頭。
　　是當時的一碗粥，拯救了他們，給了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大哥，我好餓……」
　　「撐著點無浪，就快輪到我們了。」
　　兄弟倆逃離被匪徒入侵的家園，已經有好一段日子了。那些匪徒嚷著冠冕堂皇的說詞，說自己是南明天子軍，要他們資助反清的物資，所作所為，卻與強盜無別——闖進他們的家園，搶走他們過冬的存糧，連用來播種的種子與都一併奪走。
　　為了養活兄弟倆，他們的父親不得不在惡劣的天氣出海，從此卻再也沒有回來。
　　失去了父親，母親早逝的他們只得離開家園，一路行乞，跟著難民四處流竄。
　　今天他們的運氣不錯，正好遇到大商號在路口施粥。難民們排成長長一列，只為了領取一碗久違的熱騰騰的雜粥。
　　兄弟倆耐著風雪，緩慢地跟著隊伍前進。好不容易，前面只剩下五個人左右了，可就在這時……
　　「嗄？沒了？」
　　「那裡不是還有滿滿的一袋米嗎？怎麼會沒了！」
　　商號掛起了告示，說是今天的布施結束了，引起了一陣騷動。耐不住性子的人紛紛衝上前去抗議，被隨行的鏢師給攔下。
　　「退回去！想吃刀子嗎！？」
　　季家兄弟被眾人推擠，只得牢牢抓住彼此，才沒有被衝散。不知道是誰撞了他們一下，害他們跌倒在地，等人潮退去，他們身上已捱了無數道擦傷和淤痕，因為疼痛和飢餓，幾乎爬不起來。
　　「你們沒事吧！？」
　　無浪睜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是好人家小姐的漂亮衣裳下擺，再往上看去，則是秀麗的臉龐，以及一雙憂心忡忡的大眼睛。
　　見他們似乎連回答的氣力都沒有，那個人便吩咐商行的人把他們抬進棚裡休息。
　　「讓我來吧。」
　　「大小姐！？瞧他們這麼髒，萬一有虱子或病怎麼辦，您可千萬使不得……！」
　　「爹爹臥病在床，我不也一樣服侍他包紮上藥嗎？」
　　「那不一樣……」
　　「沒有什麼不同。法師說了，爹爹的病需要積德行善、救苦扶傷，方得消災改命，我這也是為了爹爹。倒是你們，粥煮完了，再開新的一筐米便是。」
　　「可是大小姐，最近各地歉收，米價正貴啊……」
　　「我們柳家還出的起這幾筐米，也不會少了給你們的月用的。」少女柳眉微蹙。
　　「大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對不起，我也知道管爺您一番苦心。但今天，就這一回，能否依了我？」
　　「……好罷。也是為了老爺能早些康復。」
　　賑粥再開，方才離去的難民的又圍了過來。少女在替無浪他們包紮好傷口後，親自端了兩碗粥來給兄弟倆人。
　　「來。」
　　「謝謝姐姐。」「謝謝。」
　　少女微微一笑，說聲不必客氣，便要離去。此時，無風靈機一動，出聲攔下了她。
　　「姐姐，可不可以讓我們在你們家做事？我們什麼都肯做！還會捕魚、曬魚乾！菜園也照料的好！」
　　「這……」
　　少女側首苦惱了一陣，還是搖了搖頭，非常抱歉地說道。
　　「對不起，我想我們家暫時沒有辦法雇用新的童僕……」
　　「這樣啊……」
　　無風沮喪地低下頭，此時，無浪突然開口：
　　「一碗粥，只能救的了我們一天。但如果姐姐妳給我們工作，就是救了我們一輩子。」無浪抬起頭，與少女對上視線。「『積德行善、救苦扶傷』，同樣是救人，不覺得後者的份量更大，更可以幫妳爸爸消災改命嗎？」
　　「……」
　　少女眼睛睜得大大地，手掩著嘴，若有所思地看向無浪。
　　「無浪！你怎麼這麼跟人家說話！」無風趕緊壓著無浪低下頭。「對不起，有飯可以吃，我們已經很感謝姐姐妳了！」
　　「俗話說『一飯千金』，要想醫好爹爹的病，或許千金之恩仍不足，但兩命之恩，興許就夠了也不一定。」
　　少女像是領會了什麼一般，點了點頭。
　　「雖然還是不能雇用你們，但我會請管爺打探看看的，你們倆個就暫時跟著我們吧。」
　　少女再度展顏一笑。那笑容是如此的美麗動人，被尚且年幼的他珍藏在內心，至今仍是他心中的寶物。
　　
　　料理是為了人而製作的，重要的是對人的心意，無關乎食材的好壞。
　　如今，當年的孩童成長為掌廚的伙夫。
　　當年那碗簡單的雜粥，拯救了無浪的性命，然而……
　　無浪今晚，用上了上好材料所準備的這一桌菜餚，卻是為了刺殺VOC公司的叛徒的特製品。
　　「要是青姊知道了的話，會怎麼說呢……」
　　無浪搖搖頭，甩去多餘的雜念，讓冰冷復仇的意志回歸內心。
　　
　　——為了毀滅國姓爺的軍隊，他可以不惜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