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那個...」方辰韋一肩扛著被雨水打溼的布袋一手拿出幾隻長條狀玻璃管，透明的容器裡裝有艷麗閃爍的藍紫色光芒，妖異地跳躍舞動，「能麻煩你一下嗎？」
周樺姻回過頭，將塞滿厚殼牛的牛角與牛鞭的布袋揹起後接過那些玻璃管，拔開了蓋子手指在管口輕輕地敲了幾下，剎那間，女人的指間綿延出點點閃光，如同暗夜中耀眼閃亮的星光，卻又致命危險，方辰韋能隱約聽見電流穿梭的聲響，那些聲音乍聽之下小巧柔軟，但男人知道只要女人控制得當，那從手指流瀉而出的發亮歪曲線條能夠瞬間讓一個成人灰飛煙滅。
不過幾秒鐘那些玻璃管便被鮮活跳動的藍紫色閃電充滿，而且和之前方辰韋在黑市裡買到的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術法品質，這來自於最天然純粹的能量，不是那些人工製造或是偷工減料的劣質品所能比擬。
「謝謝！這能讓我省下幾萬貢幣的開銷。」他將玻璃管收起並把布袋往肩上拉了拉，裡面裝著今天的晚餐。
雨比之前小了一些，厚重的烏雲裡仍時不時地有幾道光一閃而過，荒原中的二人正往駐紮地的方向走，他們其實不需要特別緊張或慌忙卻仍然想盡快地趕回，雖說這種隨時有兇猛野生動物出現狩獵覓食的荒野不宜久留，但真正讓他們警惕的其實是可能路過的交通工具或是大貢人，以及陌生的汪岱人。
「你...有想過去弄一個身份嗎？畢竟你不怎麼需要擔心...」
方辰韋瞅著周樺姻，霎時間明白對方消失的下半句話是什麼，然後搖搖頭，「沒有，沒有想過，我最大的目標是活下去，但不代表我得變成那些人。」男人頓了一下，「況且一張大貢身份證在黑市裡根本是天價，不吃不喝一輩子也不見得能買到，就算買到還不是要擔心賣給你的人什麼時候把你也賣了。」
女人短促地笑了一下，「我跟你一樣，反正東躲西藏了十六年也習慣了，如果我那些親戚還在肯定會說尊嚴不能當飯吃。」
男人苦笑，「看來我們都聽到差不多的東西。」
他們並肩快步回到帳篷的位置，在接近吉普車時二人刻意停下觀望，那座點著燈火帳篷在黑漆漆的夜晚裡很容易被瞧見並成為好奇心的目標，但一段時間過去兩人沒有聽見或看見什麼異常狀況，方辰韋與周樺姻相覷了一眼後緩步像帳篷接近。
帳篷一掀開便見范妍妍雙手抱膝點著頭打著瞌睡，而後千金小姐悠悠轉醒看見他們時便瞬間褪去滿臉睏意立刻爬到帳篷入口，「你們好久！可以吃飯了嗎？我好餓喔！」
拼命按耐住自己的雙眼不去轉動翻白，方辰韋沒回答他而是退到一旁給周樺姻讓了個位子，經過不久前談話的男人現在實在不怎麼想和這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貢千金說話。
「小火呢？」女人望了一下四周，「怎麼只有你？」
「小火出去了，剛剛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帳篷外面，小火說他出去看一下。」
「他回來了。」方辰韋指著不遠處的人影說，在下著雨的黑夜裡他的視野並沒有比別人好，但對方手裡的照明來源讓他很快地發現了周樺雲。
女人也朝著周樺雲看去，他暗自鬆了口氣，他不擔心這僅存的血親家人遇上洪水猛獸，這時候對於他們而言人遠遠比野獸可怕更多。
「我趕走了幾隻荊棘狼。」周樺雲弄熄了手裡的火源，語氣平淡地搶在他們問出口時先說。
「...你用什麼趕走牠們？」方辰韋對著帳篷的位置瞄了一眼。
「信號棒。」他舉起手裡完好如初的信號棒說。
方辰韋挑了挑眉，想著帳篷裡的千金小姐剛才一臉只想吃飯的模樣就知道對方根本什麼都沒看到，他放心地卸下布袋，但周樺姻上前接過布袋轉交給了他的弟弟。
「晚餐。」周樺姻直接將東西塞進弟弟手裡，聲音裡滿是不容拒絕，看見周樺雲斜睨了一眼帳篷後又說，「四人份，要烤熟。」
看著周樺雲轉身走開的身影方辰韋不禁在心裡羨慕，哪怕他能擅長某一樣那麼現在的日子肯定會方便些，賞金佣金也能夠多存一些，能夠優雅從容又輕而易舉地完成一些工作而不像他總是耗費勞力體力和賣命。
「小華姊姊！你們去哪了好慢喔！小火都不和我聊天我快無聊死了！」范妍妍在帳篷裡滾來滾去，「小華姊姊我肚子餓了啦！」
「小火去準備烤肉了，你再等一下。」
「耶！烤肉！」范妍妍歡呼了一下，「可是外面下雨耶！這樣要怎麼生營火烤肉？」
「把雨擋住就可以了，把石板加熱後肉放上去熟了就可以吃了。」
「所以是石板烤肉？」千金小姐一臉惋惜地嘟著嘴說，「可是我比較想要用營火來烤肉，還有棉花糖。」然後他一股腦地坐起，「小華姊姊來陪我聊天！我們來說鬼故事！」
「我身上有碰到泥巴，而且我剛剛淋雨，會弄髒你的衣服還有睡袋喔。」
果不其然地范妍妍隨即皺起了眼睛鼻子，對於泥巴的厭惡毫不掩飾，「呃...泥巴好噁心耶！可是我好無聊喔~小華姊姊那你能不能在這裡陪我聊天？」他指著帳篷入口邊緣說。
面對這樣不知疾苦又不解人意和不看場合的煩人傢伙如果可以方辰韋真想直接撇下對方離去，但有鑑於對方的敏感身分和高額佣金迫使他不得不用上所有耐性去忍受，對此他萬分佩服著周樺姻，那些惱人的詢問和要求本該砸到他身上來的。
女人順應范妍妍的央求拉著雨衣坐在帳篷外，爛泥巴立即攀上了他的大腿小腿和臀部，「你想聊什麼？」
「你們剛剛去做什麼？好玩嗎？」接著一陣咕嚕聲從范妍妍的肚子發出，「好餓喔！小火好久！」
「他快好了，你忍耐一下，你自己身上沒有一些零食嗎？」
千金小姐搖頭，「家裡的零食都吃膩了！我原本出來想吃外面路邊的小吃攤，我爸爸都不准我吃！他說那些東西都不乾淨！」
「那你剛才路上怎麼不買？」
「因為我想留肚子來吃烤肉！」此時又是一陣咕嚕聲傳出，「呃...姊姊，我們不要一直講吃的，說你們剛剛去做什麼好不好？」
「我們剛剛去打厚殼牛。」
「厚殼牛？怎麼打？牠的殼那麼硬！」
「用這個。」周樺姻拿出一隻裝有藍紫色雷電的玻璃管，絢麗的光芒在昏暗的光線中脫穎而出，「剛好下雨，所以就用了這個。」
「哇！」范妍妍的雙眼亮了起來，「我第一次這麼近看到！我要摸！讓我摸一下！」
女人遞給了他，「不要把蓋子打開，被電到會痛。」
千金小姐燦笑著點頭接過，像是好不容易玩到朝思暮想的玩具的孩子般把玩著玻璃管，「好漂亮喔！我其實很想弄這些來玩！可是我爸爸說這些東西是妖魔鬼怪，每次我說想要他就罵我！」
「...你爸爸怎麼說？」
「他說這種東西怎麼可以讓人隨便使用，一個人如果可以掌控這些自然力量就不是人是妖怪，妖怪就該被消滅，跟那些故事書一樣。」他搖晃著玻璃管，一雙眼珠子完全被玻璃管裡的色彩吸引，「還說人只能透過技術和機器來存取這些能量，所以政府才嚴格管制，不然會天下大亂！世界會不正常！」然後大貢千金嘟起了嘴，「我只是覺得顏色很好看想擺在房間裡，他就罵好久...」
「...你覺得一個人有這些能力不正常？」
「其實~我爸爸說的沒錯。」范妍妍想了想後說，「我的家教老師說，假如有人可以隨時隨地的生火發電，哪天那個人會不會一不高興就一把火把隔壁鄰居給燒了！所以我覺得挺可怕的！」
女人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站在不遠處的方辰韋將兩人間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們不約而同地覺得諷刺愚蠢又可笑，最初的那些新聞畫面和爭執排山倒海地倒入周樺姻的腦海，日復一日的爭吵與冠冕堂皇的分析裡面更多的是獨善其身，誰都只想力求自保，卻又有人打著世界和平的名號光明正大地荼毒下一輩及下下一輩。
那些智障們才不會去理會或深究最根本的原因是什麼，就算答案早已擺在他們鼻子前，對那群白癡而言自身死活以及榮華富貴才是第一要務。周樺姻和方辰韋同時在心裡嘲諷著。
「晚餐好了。」發覺氣氛開始沉默尷尬的方辰韋感謝著周樺雲的適時出現。
「耶！烤肉！我快餓死了！」
周樺姻收回了玻璃管，他走到吉普車旁翻出幾張油紙後來到他弟弟身旁，周樺雲一手端著兩個炙熱的石板而另一隻手壓著覆蓋在石板上的油紙不讓它飛走，烤肉的香味四溢，惹得在場的人食慾倍增，女人隔著油紙先是端起了其中一塊石板給帳篷裡的范妍妍，而其餘的將由他們三人平分。
「好香喔！」千金小姐看著石板不知該如何下手，「這要怎麼吃？有叉子嗎？」
「用手抓，像這樣。」周樺姻用油紙抓起一塊肉吹了幾下後塞進嘴裡。
范妍妍有樣學樣地照做，「好燙！可是好好吃喔！」他笑得心滿意足，舔著沾有油脂的手指說，「我第一次直接這樣用手抓肉吃！雖然肉有點硬，不過有飲料可以喝嗎？」
「只有水。」
頂著細雨躲到一旁享用晚餐的兩位男性默默地吃著肉看著范妍妍東問一句西聊一句，也看著周樺姻用著似乎沒有盡頭的耐心來應對他，他們此時只想迅速地結束晚餐然後躲到大貢千金看不見的地方然後過完這一夜，之後擺脫那個累贅有錢人。
等到范妍妍吃飽喝足聊夠感覺累了已經接近午夜，那位千金小姐就像第一次和朋友遠足並在外過夜般無法自拔地興奮，他甚至要求周樺姻換身衣服和他一起睡，但女人以晚上的荒野有野獸必須要守夜為由拒絕了他。
「我希望接下來的時間那個小姐能好好待在帳篷裡。」看著周樺姻好不容易將范妍妍塞進帳篷熄燈並拉上拉鍊，方辰韋疲倦的說。
十六年前的今天對他們三人而言是個不願回首但無法忘卻的日子，那時候的事情每一幕猶如無止盡重複的影片不停地在他們眼前播放，宛如充斥令人抓狂的雜音混合著凌亂失真的畫面被化作了冰冷殘酷的重鎚，毫不停歇地重擊他們的腦門。
周樺雲靠著吉普車蹙眉垂眼望著地面，可能在想念父母，方辰韋雙眼遙望遠方，那是汪岱曾經存在的方向，周樺姻捏了捏鼻梁，此刻他比任何時候還要思念家鄉。
沉默在細雨中的三人之間迴盪了許久，他們都沉入了自己的思緒，誰沒有逃避現實的時候，但這十六年下來三個人早已學會強迫自己振作，哪怕眼下的生活壓抑又折磨。
「...這次工作結束後我們要去別的地方，到時候就不方便你們跟來了。」率先打破寂靜的是周樺姻，他瞧了自己弟弟一眼，而周樺雲只是回望了姊姊幾眼後看了下方辰韋，想著對方的安然無恙想必是過了周樺姻那關後撇過頭，沒說什麼。
男人點點頭，「我把那個千金小姐送到上水市後也要離開了，再和他繼續待下去他那個老爸不知道會叫什麼來找他。」
「他爸好像...」此話一出，兩對眼睛同時看向周樺雲，後者繼續說，「在孔雀市的時候，商店的牆壁上有掛一張舊照片，只要有人看店主就說那是他爺爺和一個將軍的合照，然後他說──」周樺雲用下巴指了指帳篷，「『原來叔叔的頭髮以前真的有那麼多。』」
沉默再一次地降臨，三個人的視線不受控制地往帳篷那裡瞄，而這次先有反應的是方辰韋，「...你確定他不是再說店主的爺爺？」他幾乎是用氣音來問。
「那張照片裡店主的爺爺是個平頭。」
「...有看到那個將軍幾顆星嗎？」
「好像...兩顆。」
「...先不管那個將軍有沒有退役，我猜到時後來找他的有很大機率會是軍隊...」方辰韋抹了一把臉，聲音痛苦地說，「軍隊一來就完了...」
聽見軍隊二字周樺姻立即沉下了臉，只是在這深夜中不怎麼明顯，「...這次工作結束後我們能走多快是多快，不要漏出聲色。」女人轉向方辰韋，「你要擺脫他應該不容易，你自己注意。」
「我知道...」男人虛弱的說。
三個人沒有再說些什麼，他們沒有任何心情再去談天說地，帳篷裡一直傳來翻身的聲音，那個千金小姐怎麼看都不是睡習慣地板的人，只怕他今晚是睡不好了，其餘三人則是一夜無眠。
但當他們盼到天亮雨停時，令他們提心吊膽的軍隊沒來，到是來了別的。
TBC
創作內容
【原創】某一次委託-04
此夜無月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