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絲此話一出,換來一段沉默。在此期間,來自周遭、尤其是妮可菈的異樣眼光扎得蓓絲嫩臉生疼,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幫妳一把?那麼,該怎麼幫呢?」
一片沉寂中,妮可菈率先發問,語意中帶有莫名的敵意。
「就、就像我剛才說的,我需要點時間訓練。至於具體的計畫,給我點時間,我想這一兩天就可以完成。」
像是急於展現自己,又像是急於澄清自己並非意氣用事,蓓絲點出自己在此次任中犯下的錯誤,並一連提出三階段的問題解析:
『在面對魔物的時候,我常常因為害怕牠們撲上來,沒辦法正常詠唱咒語。那是因為在魔導學院就讀期間,我從未遇過魔物,只有在文獻上看過相關資料。而在練習魔法的時候,面對的也只是木人偶。
所以,我想請大家幫幫我,消除對魔物的恐懼感!』
先不說周遭的閒雜人等是否聽懂,同桌的小隊成員們,能理解內容的人恐怕不出三位。
「真是毫無忌諱呢。不過,這樣真的好嗎,蓓絲小妹?隨便暴露自己的短處。」
聽完蓓絲的說明,妮可菈的眉宇間浮現青筋,替本來趨向平靜的神情增添一股山雨欲來的壓力。
「只要能不再給大家添麻煩,這點事情不算什麼!」
這小妮子!妮可菈聞言,一股難以抑制、來源不明的憤怒湧上心頭。持有叉子的手在這股波動的驅使下,忠實呈現本人的情緒。
「鏗鏘──!」刀叉相擊,發出刺耳的聲響。
「咦?」又一次的,蓓絲因為突如其來的狀況,愣在當場。
「妮可菈阿姨!」
愛莉莎的呼喊,讓其他人驚覺到,異狀正是來自於蓓絲眼前、那支被餐刀捅個對穿、目標直指蓓絲的叉子。
「抱歉,是我喝多了,沒控制好力道。」
心知自己做過頭,妮可菈隨即找個理由,希望能蒙混過去。
「沒關係的,妮可菈小姐,誰都會有失誤的時候。」
同樣的一句話,從恢復平常的哈爾瓊斯中說出,令妮可菈感到無比尷尬,卻也無可奈何。畢竟對方已經給出下台階的機會,妮可菈想不接受都不行。
「那麼,關於訓練的事情,妳先跟隊長那邊談談吧。有需要我這邊幫忙的部分,到時再說也不遲。」
為了避免自己繼續被情緒與酒精操弄,妮可菈向小隊成員們致意,接著起身離席,逕自回房休息。
看來平和的收場,讓在場的多數人大鬆口氣,其餘的少數人則是表示惋惜,沒有見到期待中的幹架場面。
至於燎原火小隊一行人,除了牛頭戰士兄弟仍在大吃大喝,其餘成員則是各懷心事,沉默許久。
「說起來,還有任務報告要整理。喬,來幫我一把。」
至於剩下的人,吃飽喝足後就隨意吧。由哈爾瓊斯以小隊事務為由、先行離去後,小隊聚餐算是到此結束。
嗚哇!怎麼辦?好像做了不該做的事!是不是給哈爾瓊斯前輩惹麻煩了?
蓓絲表面上看似平靜,但從手中湯匙不斷翻攪碗裡濃湯的舉動可看出,她的心中不僅慌亂,更為自己的方才的舉動感到後悔莫及。
「果然,還是跟前輩說一聲……」
蓓絲輕聲呢喃的同時,身旁猛然傳來木碗放下的悶響。其動靜之大,令蓓絲反射性的循聲望去。
「多謝款待。」
愛莉莎的用餐禮儀依舊,沒有多餘的動作。唯獨掛著微笑的面容參雜些許凝重。那是在思考某件事情時,因猶豫而生的糾結。
小愛她,是不是在氣妮可菈喝太多呢?回憶起妮可菈方才的脫序行為,蓓絲不禁打了個寒顫,完全不敢去想,要是愛莉莎沒有及時出手,那支叉子會落在自己身上的何處。
「蓓絲,妳還好嗎?」
注意到蓓絲的視線,愛莉莎轉過頭,直視蓓絲的雙眼,語帶歉疚的說道:
「對不起,剛才給妳添麻煩了。妮可菈阿姨剛才說的那些,不是出於惡意,因為她在這方面的要求有點嚴厲……」
道歉的同時,還不忘向蓓絲解釋妮可菈行為背後的原因,令蓓絲有種立場對調,進而感到難以適從的異樣感覺。
「沒、沒關係的。小愛,妳看嘛,我的臨場反應確實不好,妮可菈小姐會覺得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呀,在接下來的休息日,我打算針對這一點,好好訓練自己。」
「一個人嗎?」愛莉莎翠綠的眼眸中,毫無保留的投射出懷疑。
「呃、如果哈爾瓊斯前輩他們沒空的話,確實會變成這樣……」
「請別這樣說!」
愛莉莎緊握蓓絲在半空中不斷比劃的雙手,異常認真的宣示:
「如果找不到幫手,就讓我來幫妳吧。」
凝視著蓓絲不知所措的閃爍眼神,愛莉莎再次強調自己的主張:
「因為蓓絲很認真,所以這些事情,不該讓妳一個人承擔。」
在愛莉莎難以澆熄的熱情下,蓓絲只能在愛莉莎緊握不放的引導下,來到妮可菈所在的房間,聆聽妮可菈對愛莉莎採取此行動的回應:
「那好吧。愛莉莎,在隊長承接下個任務之前,妳就試試看吧。」
蓓絲永遠無法忘記,妮可菈當時所流露出、就連愛莉莎也為之震驚的爽朗笑容,竟同時表現出驚訝、嘲笑、感嘆,甚至是敬佩。
或許,正因為什麼都經歷過,所以才能流露出如此表情。
§
說起來,明明才認識不久,為什麼會想去幫助她呢?
就算當面問起愛莉莎這個問題,恐怕只能獲得以下答案:
「只是覺得,不能放著不管。」
不管是出於善良,又或者是其他可能的理由,目前唯一能確定的,是愛莉莎在這件事情中,確實肩負起自己尚未接觸過的責任。這責任可以是神聖的,也可以是沉重的,全憑當事人的思緒而定。
很顯然的,愛莉莎的思緒,全然沒有前述的兩種狀況。
「蓓絲跟我一樣,都是魔導士,我的建議應該會有幫助。」
為了幫助蓓絲順利達成目標,愛莉莎坐在桌前、在燭光的照明下振筆疾書,盡可能的列出所有可能的方案。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妮可菈愈發熟睡、呼吸聲趨向平緩後,本以為會就此陷入寂靜,僅有燭火、明月相伴的愛莉莎,對於這清新且毫無雜念、飽滿而不吵耳的歌聲感到無比意外。
「這歌聲,是從哪兒傳來的呢?」
比起寫下已經了然於胸的提案,愛莉莎更想弄清楚歌聲的確切來源。披上掛在門後的綠色斗篷,愛莉莎無聲地離開房間。
跟隨愛莉莎的思緒來到蓓絲所在的房間,在敞開的窗邊,蓓絲仰望明月,忘情地哼唱著。若是在此時詢問她為何歌唱,以下回答是最有可能出現的:
「我究竟是何德何能,讓小愛這樣幫我?壓力好大──。」
出於對未來的種種未知,蓓絲的情緒在愛莉莎義無反顧的協助下,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明明小愛這麼支持我。可是……」
除了未知,害怕失敗的心理才是蓓絲真正的心魔所在。
並非蓓絲的能力不足,相反的,近十年來的魔導學院畢業生中,蓓絲的表現可說是出類拔萃,就連身為前輩的哈爾瓊斯也讚賞不已,儼然是魔導士中的明日之星。
然而,對於長年活在中產階級家庭、男尊女卑觀念重壓在身上的蓓絲而言,即使自己在偶然下,被父母送去魔導學院、獲得再多的肯定,早已扎根在心底的自卑思維仍舊纏著蓓絲,並在蓓絲面臨壓力時,無情的否定蓓絲一直以來的所有努力。
「要是,這次也失敗的話,會被趕出去嗎?還是說……」
還是說,會就此丟了小命?搞不好這樣還比較輕鬆。比起一再的陷入危機、累得隊友出手相助,蓓絲對於死亡,反倒抱持著異樣的泰然,彷彿那才是最美好的歸宿。
「啊、每次都是這樣,真是糟透了。」
當然,蓓絲也很清楚這一思路的糟糕,不僅否定自己當初畢業時,不惜跟著哈爾瓊斯旅行、也要脫離老家的決心,更糟蹋身邊所有人的肯定與支持。
「難得小愛都說要幫我,要是辜負她的好意,我……」
回想愛莉莎當時的真誠喊話,蓓絲飽受傷害的心靈,竟逐漸暖和起來,就連蓓絲本人也無法解釋原因所在。
「小愛她,還真是個神奇的人呢。」
當緊繃的神經獲得舒緩,蓓絲輕撫喉頭,像是在確認般、確定自己能準確控制聲音後,蓓絲朱唇微啟,銀鈴般美妙的歌聲就此響起。其中的內容不是別的,正是自小到大聽過、來自吟遊詩人說唱過的種種傳說故事。
明明是傳說故事,理當會讓聽聞的人感到各種情緒起伏,但在蓓絲輕柔歌聲的詮釋下,竟化為引導人們安然入夢的安眠曲。
「叩、叩。」
一曲結束,下一曲即將開始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打斷蓓絲的思緒。意識到自己可能吵到別人,蓓絲的詢問格外輕巧:
「不好意思,我這就準備休息。抱歉,吵到你們了。」
「叩、叩。」與剛才的敲門聲相同,節奏分毫不差。
是要我開門的意思嗎?不會是因為被吵得睡不著,所以想找我出氣吧?
對於妨礙到他人睡眠,蓓絲很是抱歉,但要是因此而遭受暴力,那也是蓓絲極度不願意遇到的。為了展現誠意,同時不讓對方傷害自己,蓓絲輕聲詠唱咒語、完成水壁術的準備後,這才輕輕開啟房門。
「來了……咦?人呢?」
一反方才的猜測,沒有人在房門外,只有不時吹拂的微風發出颼颼聲。
「還真是美妙的歌聲呢。」
突然響起、來自背後的讚美,使得蓓絲背脊發涼,幾乎就要驚叫出聲,不料對方閃電出手、摀住蓓絲的小嘴。在驚恐的驅使下,蓓絲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悶哼。
救命!蓓絲的思緒已然被恐懼淹沒,其來源正是來自背後、看不見的神祕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