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我們相約見面的地點是東區的某間連鎖咖啡店，在整面落地窗的座位區我很快就認出了林怡欽，長髮的她帶著大大墨鏡，披著時尚的卡其色大衣，喝著咖啡滑著手機。
如果就外表而言，這個人確實和王裕雍有幾分類似。
「我待會還得趕著去上班，麻煩能長話短說嗎。」
聞我們表明身分之後，她用一口強勢的語氣說道。
「……那我們也不多客套，」將手提包放在相鄰的座位上，我順手從包包裡拿出裝著簡易文件的牛皮紙袋，「就如在電話裡提過的，我想理解您認知裡的陳霧，就還有印象的回答就好了，但不必勉強回想，那樣很有可能造成彼此的誤會。」
「……妳們為什麼要調查這個人？」
「這方面我們不──」
「她死了。」Ｌ忽然的插話一瞬間讓我倒抽了一口氣，「而且是被某人給殺死的。」
妳到底有什麼毛病。我用手搬了一下Ｌ的肩膀，不過她略微上揚的笑靨裡似乎另藏目的。
林怡欽看到我們的互動先是愣了一下，用沒多久便大聲笑了出來。
「是嗎，原來那個瘋子死了。」
瘋子？我有些訝異眼前的女子會用如此淡定的口氣說道。
「為什麼要這麼說……？」
「沒有為甚麼，單純因為她就是個瘋子，」林怡欽答覆出乎意料的犀利，把臉上的墨鏡拿下後，一對化著淡妝的銳利雙眼直盯著我和Ｌ，「記得沒錯，我們大學的時候交情還算不錯，但也只僅到畢業前的一年，那個平時看起來單純無害的女人，想不到居然私底下睡了我朋友的男人。」
真奇怪。唐突而生的這份訝異，其實不單只是因為聽到林怡欽這麼說，從昨晚王裕雍的陳訴過程中，我對其實就稍稍對陳霧這個人開始感到困惑。為什麼和在那些之前所理解的她落差如此甚遠。
「妳們八成不會明白知曉好友真相的感受，會是多麼噁心……」林怡欽停頓半晌後，把手機裡的某張陳霧坐在畫架前的照片秀給我們看，「那個女人假日一如往常的會在畫室度過，好幾次我都有勸她沒必要把自己逼的這麼緊，既然放假，偶爾也應該和姊妹一起出去走走，別搞得自己滿是顏料的味道。不過她的回答總是三句不離作品怎樣怎樣的，當然，我們都明白天底下並沒有真正的天才，只有將作品與自己連結至極致的地蟬，再加上已經展翅的她更該努力維持自我，所以從認識以來我沒有刻意臆測她的言行。」
照片上的陳霧專注的拿著畫筆，姿態優雅的和畫共連一線，多多少少已經有多年後的大師風範。
林怡欽把手機的畫面往下滑，一張張對話紀錄的截圖頓時映入眼裡，如果沒有搞錯，這八成是林怡欽和陳霧當時的對話。
「其實她纏上我朋友的男人這件事情早就在系上傳開，一開始我當然也以為那只是眼紅的人的造謠，但聽得越多越覺得哪裡不安，因為那些話實在是一個比一個還要真實。」
「所以妳選擇去求證了那些流言嗤語嗎……？」
看著對話紀錄的激烈來往，明顯喜歡看熱鬧的Ｌ不禁流露開心的神情，輕聲的問道林怡欽。
「……」
她喝了一口咖啡，朝著窗外人來人往的街道望去。微微飄雨的台北像是萬花鏡，每個角度都有不同的人，不同的樣貌。
「這麼想不覺得矛盾嗎。」
接過店員送來的咖啡，Ｌ翹起腳面露難色的細細啜飲了一口。
「我知道這很矛盾，但那些話實在是層出不窮，我又無處能夠求證，能相信她當然也想要相信她呀，然後她本人都那樣說了……」
掛在畫室梁柱上的那些絲綢，讓午後的光線構成了完美的明度，穿著仙氣長裙的她就坐在那裡，可過頭的空調似乎讓光，讓她的存在，讓一切都冰封。
收到陳霧和那個男人共寢的照片，那一天終於我問了她為甚麼要這麼做，坐在那裡的她默不吭聲，幾乎是默認了這一切，忽然間她放下了畫筆，轉過臉露出令人心寒的詭譎笑容。
「妳是從哪裡弄來這張照片。」
只看了一眼的手機，陳霧輕吸了一口氣，先是用一股無奈的口氣說道。
「她女朋友在那個男的手機裡面發現的。」
「……」聽完我的回應，她從輕盈地從高腳椅一躍而下，這時候的她模樣已經有了變化，方才的溫馴似乎都只是假象，取而代之的是毛骨悚然的陌生人，「這樣呀……那也沒辦了呢，這件事情想必也已經傳開了吧，不然……就當作是這樣吧。」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這個人如此的扭曲，現在的她，臉上的笑容和尖銳的眼神，簡直是裹著糖衣笑容的漢尼拔。
面對步步逼近的她，膽怯的我也只能選擇逐步後退。
「就當作是這樣……妳在說些什麼……」
「妳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對吧，我有說錯嗎。」
「陳霧……妳到底在說什麼──唔──！」
她用冰冷的指尖撫摸著被逼到牆角的我，沒有剪短的指甲，用力地在我的臉上劃出一到長長的赤痕。
「怡欽，會跑來問我這些，不就代表妳也不相信我嗎？」
「我……我不懂妳在說什麼！」
「因為妳還是懷疑了，而不是選擇相信我……這就是我所相信的妳該有的態度嗎。」
「────！」
我使勁推開了她，重心不穩的她像是斷線的木偶，整個人倒坐在地，用瀏海把臉蓋住的她瞥開凝視我的視線，就這麼靜靜地放我逃離的畫室。
而就當我走出門外的時候，我隱約聽見了令人心碎的哭喊崩潰。
「結果隔天陳霧回到雅房，她居然把那頭長髮給剪了，參差不齊的頭髮明顯是用剪刀自己剪的，但她神情從容，好像前一天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似的，哼著輕盈的歌走回房間。妳們自己評評理，這個樣子我能不說她瘋了嗎？」
在一連串地埋怨後，林怡欽頷首將半張臉用馬克杯遮掩，把紅透的雙眼埋進眼皮。
「之後呢？妳有聽說任何查證那件事情的結果嗎。」
我問。
林怡欽把空了的馬克杯放回桌面，隻手撐著臉用眼角的餘光看著街道上往返的車流。
「講到這裡就覺得差勁，我被劈腿的朋友過陣子想找她私下理論，沒想到那個女人不但放她鴿子，甚至還反過來報警說有人再騷擾她。報案都會有紀錄，妳們絕對都能調閱的到。」
「嗯……這顯然就是虛心的表現呢。」
Ｌ一邊把話說完，一邊翻閱著陳霧的個人檔案，沒用多久的時間便找到了幾年前陳霧報案的紀錄。原因也確實與林怡欽所說的狀況相差不遠。
原來如此。簡單說完這句話，我整理了手邊的資料從座位上站起來。
「對了，林小姐……最後我有一件事情想請教妳。」
在離開前我忽然想到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沒有問對方。
「不曉得您認不認識一位叫做王裕雍的人。」
「王裕雍……我認識，他是我的前男友，為甚麼要這麼問？」
「沒甚麼，只是碰巧發現你們同時出現在資料上而已……」我這沒有刻意迴避的尷尬，目的明顯是在試探對方，「方便請教是因為甚麼事情分手的嗎？」
無可奉告。聽到我這麼回答的林怡欽臉色一變，丟下這句話後，便立馬轉身走離的原位，徒留下耐人尋常的氣息與我們。
創作內容
新刊試讀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