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盧蜜亞
晨禱一如往常地結束。
每當神海俯首高喊一聲女神陛下時，盧蜜亞便從中得知自己再度做對一件事，因而贏得神族的喝采。對不起薩尼，你早已是顆無用的棋子，留著你就和留著阿萊斯特同樣危險。但至少我沒派神兵架著你行刑，對你算是最後的溫柔了。
她本想藉由薩尼的繼任權間接掌控人類王國，但計畫總趕不上變化，她沒料想到城堡的黃金雄獅會造反推翻。
莫托斯，看來你的掌控力也不如我的預期呢。盧蜜亞心想。
神族不希望薩尼接受專屬於他們的死刑，因此她將薩尼推入海靈狹——那個剛開通前往的深藍之海——如此一來，我能獲得神族的尊重，也能解決後患。可令她感到好奇的是，在處刑的前兩天晚上，贊尼爾對她提出推入海靈狹的計畫提出不同的意見。首席治療官表示，假若薩尼活著，可以為神族貢獻一己之力，只要他拔出寶劍宣誓效忠光明女神，畢竟奪回王座已成為他新的目標。
盧蜜亞當時則提出矛盾：「假如我不把在聖域草原屠殺的罪犯行刑，那眾神會如何看待我這位女王？」
贊尼爾竟對她提出第二次質疑：「女神陛下，眾神視妳為唯一信仰，他們必當尊崇妳所有決定。」說是質疑，可他的口氣並不帶有質疑的意味。
但只要持有和盧蜜亞不同意見的話語，就算是質疑了。她想，現在卡莉正運用聖傳湖將愛麗絲打造成具有鶴凱黎雅神力之神，近日的湖水取用量被限制一些，導致眾神喝下的湖水量少掉一半，這意味著控制神心的道具僅剩一半的效力，我更不能忽略神族的發聲。「贊尼爾，我心意已決，別要我改變。」
想當然贊尼爾便不再提出異議。
當神海從聖殿大廳逐一散去後，贊尼爾帶著六名神兵守衛運來一個木箱。「女神陛下，微臣有物呈上。」
「裡面是甚麼？」盧蜜亞問。
治療官請守衛將散著檜木香氣的箱子打開，一把長一米五、流著銀色金屬光澤的劍鞘映入她的眼簾。「鶴凱黎雅神劍，陛下。」
她眼中閃過一絲雪亮，「當真？」鶴凱黎雅神劍是鶴凱黎雅神殿健在時，所有神族引以期盼獲得的神器，那是在神族內戰爆發前，甚至可以追溯到一千年前的鶴凱黎雅時期。
「是的，女神陛下。我若所述不實，願意受刑處分。」
「我許久沒見到鶴凱黎雅神劍了，你又是怎麼知道呢，贊尼爾？」
「啟稟陛下，薩尼在聖域草原的屠殺之行，便是使用這把劍。我沒收了他的武器，研究了好幾天，翻閱上百本聖殿書院裡有關鶴凱黎雅神殿的記載，我才得以確定，此乃鶴凱黎雅神劍。」
「傳上來我看看。」
贊尼爾請三名神兵守衛像手捧貴重瓷器那樣扛起神劍，他們傳到光明王座前方，劍鞘尖端朝下，握柄朝上。
他們穩拿劍鞘的下、中、上三端，贊尼爾雙手握緊鑿刻細緻紋路的劍柄，刷的一聲拔起，神劍出鞘之聲立刻迴盪在大廳的拱頂之下，銀光在劍身上耀眼閃爍，無論周圍的梁柱多麼金輝四射，依然無法與此劍的神輝抗衡。
那是莫托斯的劍，不是薩尼的，他只是將寶劍留給了他。盧蜜亞看著劍上閃動的波紋心想，她看過莫托斯揮舞此劍無數次，卻從不知道那是鶴凱黎雅神劍。「神劍非尋常之物，只有擁有鶴凱黎雅神力者才能駕馭，難道你想讓我的寶貝女兒在戰場上揮劍殺敵？她的力氣恐怕光是拖著就有難度了。」
「陛下，您說的沒錯，只有擁有鶴凱黎雅神力者方能駕馭。此把神劍在一千年前的鶴凱黎雅神殿就存在，而當時僅只一位神族具有鶴凱黎雅神力，他將自身的力量灌輸至神劍裡，使得武器本身即具有深厚的神元素魔法。他死後，其力量也傳承給往後的神族血脈。最後，擁有鶴凱黎雅神力的子嗣藉此搭起聖殿三域，日後的鶴凱黎雅傳神或擁有雙元素最終階力量的神族延續這道不敗之牆，造就了一段神殿的輝煌時期。」贊尼爾示意神兵守衛穩固劍鞘後，他將神劍收起。「但我不認為公主殿下需要『拖著』或是『揮舞』，我親愛的女神陛下，她只需按手在劍柄處，便能啟用其中一座聖域之塔。」
她頓時間竄起一股喜悅流動在神血之中。「愛麗絲需要持續守著神劍嗎？」
「不，陛下，她只需將鶴凱黎雅神劍插進聖域之塔的頂端即可。公主殿下可利用體內修練完成的鶴凱黎雅神力搭起第二座聖域之塔，如此一來，我們離聖殿三域的搭建就近在咫尺，只剩一座需要煩惱。」
「伊耿士不是能再搭起一座嗎？你說過的啊，擁有雙元素的神，在修練完最終階的魔法力量後也能開啟聖域之塔啊！這樣聖殿三域在一年之後就能完成，我們也不必依照你之前的提議，把罪犯阿萊斯特找回來了。」盧蜜亞至今還是不願相信贊尼爾在上週向她提供的諫言，雖然她的確曾希望阿萊斯特能為光明聖殿重啟一座聖域之塔，所以才從女祭司那召入雷電王子，只不過在她日漸感受到他不穩定的忠心時，便想方設法杜絕這個雷電禍害。
阿萊斯特是個叛逆之子，現在在冥界效忠馬洛斯，可悲啊！我絕不會姑息他，更遑論請他回來幫忙。
「報告女神陛下，確實如此，但近期出了點麻煩。」
「甚麼？」她討厭明明該出現喜悅之情時被打亂了計畫，就像薩尼那顆棋子在意料之外被推翻一樣。
「屬下昨晚至火焰聖地探訪伊耿士長老，關心他的修練近況，也順道送些書院的火焰魔法古書給他。他的狀況相當了得，才花約半年的時間就修練到火元素第三階力量——爆焰之力。」
「那不是個好消息嗎？只要再精進自己的魔法功力，就能利用體內的神元素和爆焰之力結合，達到火元素最終力量——龍焰之息。這是你許久前跟我提過的哪，贊尼爾！我還記得一清二楚。」
「沒錯，女神陛下。風、火、雷、水，這四種魔法元素的最終力量的完成，勢必要擁有神元素；但我想恐怕不只如此，那只是其中一項條件，畢竟至高無上的力量得來不易。」
「還有甚麼條件？」
「不同元素不一樣，陛下。就我所知，雷元素是必須將全身的力量不斷灌入自我體內，忍受著強勁的雷電之力切割身心靈及血脈，才能獲得千鳥之吼。水元素需要冰霜絕境才有的雪貂草作為藥材，將身體任一處割開，用製成的藥品經由血液送往全身，方能獲得冰海之濤。風元素我則不清楚，只知道和暗影森林有關。至於火元素……我和伊耿士長老得到的結論是，需要喝下一罐法涅爾之血。」
法涅爾。盧蜜亞讀過有關造物主的古書，她始終將其視為現今已不可追溯的故事，是上輩子或上上輩子都不可能接觸的事情。這下麻煩了。「你指的是龍血，對嗎？」
「沒錯，真龍之血。我唯一獲得龍血的資訊，就是在阿塔克沙漠東南邊的龍域，但陛下應該了解，造物主都為自己創造了守誓者，守護祂們持有的各種寶物，加上龍域距離光明聖殿，幾乎等同於我們到冥界之距，所以……述我直言，女神陛下，伊耿士獲得龍焰之息的機會渺茫。」
為甚麼麻煩總在我該感到開心時不請自來？盧蜜亞暗自埋怨。聖殿三域勢必得開啟，否則馬洛斯下回北伐，神族不死也只剩半條命。如果我連區區一個光明聖殿都守不了，又怎能征服艾諾森？「說得明白點，我們依然差臨門一腳，才能重啟聖殿三域。」
「正如陛下所言。屬下認為，龍血難得，但一將也許……」
「不。贊尼爾，我不想再聽到把阿萊斯特找回來這種忤逆我的意見。」她白瑕的臉皮擠出幾條皺紋，隨著體內的結晶逐日孕育，她感到處理政事時身體的微恙。
首席治療官察覺異狀，立即拿出調配的飲品供她飲用。「陛下，先喝點吧，近日處理國事想必費您不少心力。微臣不會再提到罪犯阿萊斯特了，請陛下原諒。」
她接過透明玻璃高腳杯，草藥味的甘甜沁入鼻息，她感到舒服一些，可問題依舊存在。總要解決的，她想。「現在就差一罐龍血，我們必須拿到，不顧一切，所以好好想個辦法吧！贊尼爾，別讓我失望了。」
「遵命，女神陛下。」
「還有其它事嗎？」
「還有兩件事，陛下。」
「那就快說吧，我想回優雅之塔休息了。」
「勇在鋼鐵山脈的駐守狀況良好，源源不絕的鋼鐵量讓光明聖殿的武器與城防修築十分完善。」
「很好，記得要定期送水到鋼鐵山脈，確認每個精銳弓手都得喝下，尤其是勇。」免得他在我眼線外做出背叛之事。她最後這句放於心裡沒說出口。「第二件事呢？」
「一個時辰後，人類王國國王會帶人來商談合作事宜，但若陛下想休息，可以不必出席，或是我將行程改至明天。」
「不了，我討厭等待，該處裡的就盡快解決。退下吧！等等哥德爾帶人來時，把他們接待到聖殿大廳，擺好議桌，請所有神將都前來合作會議。」盧蜜亞起身，整妥今天穿的滾上金色鍛邊的白長袍，準備離開光明王座。
「遵命，女神陛下。」
儘管只有一個時辰，盧蜜亞還是回到優雅之塔休息，她覺得體內的孩子好像知道她殺了他的父親，每走一步，神血似乎都在問她：「為甚麼殺了薩尼？」為了權力，她想這麼回答，但她只把那當作幻聽。
她把玻璃高腳杯斟滿，現在她必須每過兩刻就喝下幾口，以免身體出現腫脹、發熱、腦袋昏沉的狀況。有時她經過幾個小時的睡眠，起床後總會感覺一陣暈眩，腦中的血與氧像是全留給了薩尼的孩子。半人半神之子，會是怪物還是對我盡孝道的英雄？有時又會有一股從未體會的力量湧至全身，腦袋變得格外清晰，卻不是自己在思考。
她躺在臥床上，思索待會接見黃金雄獅時的應對計策，同時想著聖殿三域的解決辦法，以及最重要的，阿萊斯特。他只要一天活著，我便不得安寧。
思緒隨著時間流淌，一個時辰很快地過去，她在此期間喝了兩杯藥品，仍想不出解決之道。
房外敲門聲響起，她開門，兩位贊尼爾派來的神兵守衛站在門外，準備帶她前往聖殿大廳開會。她把一壺藥品交給他們，自己則帶著高腳杯隨同前往。
他們護送光明女神至聖殿大廳一樓。哥德爾帶了一千名身著金色戰甲的士兵整齊排列，與大廳的顏色一致，彷彿他們才是聖殿的神將，他們腰上懸著一把把金刀，劍鞘也是金黃亮麗，刀柄尾端鑲嵌金毛雄獅頭。
神兵守衛則站於大廳兩旁，圍滿梁柱後與前，相較之下，他們的青銅鎧甲和長柄半月刀遜色許多。
眾人讓出一條道路，十名神兵守衛護著光明女神走往會議桌，她看到哥德爾和他的將士已經入席，五個人，她算著。一個是國王，一個是穿著水藍色鎧甲的戰斧兵，一個是黑色鎖子甲外套上一件藍白色甲冑的士兵，胸前繡著一枚雪花瓣。還有兩個與哥德爾穿著相仿的士兵，一邊肩盔都有顆對天咆哮的獅頭，差別在於鎧甲並非全金，護手、護腳脛、腰鎧是沒鍍上金子的護具。
在會議桌另一邊則是盧蜜亞下面的神將：穿戴藍白色絲絨與金色披巾的五位光明守護者——潔西、布琳、歐莎、安娜、瑪莉。本來會有七位的，她想，少了被馬洛斯抓走的薇拉和蘿兒那叛徒。贊尼爾則坐於主席位隔壁，其餘像是工匠隊長、石匠隊長、神兵守衛隊長也坐滿席次。總數下來，人類的席位有五個，神族的席位將近二十。他們明明只有五個人，我卻感覺陣仗輸了一半。
「恭迎偉大光明女神駕到。」贊尼爾起身喊話，眾神兵與神將皆跪下，直到盧蜜亞坐上主席位。
哥德爾起身，眾將亦照做。「感謝女神陛下的接見。」雄獅說：「容我和妳介紹我的忠誠將士們。」
「請吧。」盧蜜亞說。
國王指著水藍色戰斧兵說：「鐵血隊長，阿杜恩。」阿杜恩向女神點頭。接著是另一位胸前繡著雪花瓣的士兵，「冷飄雪花軍，雷武。」最後他介紹另外兩名金甲戰士：「這兩位是吾兒，一位是掠財部隊隊長，桑德；一位是黃金雄獅軍領導，瑞德。」
盧蜜亞對贊尼爾點頭，贊尼爾便請眾人坐下。「感謝諸位城堡將士的蒞臨，我是光明女神，盧蜜亞。想必您就是『篡奪者』，聖騎之王，哥德爾。」
「陛下言重。我只是要回屬於我的財產，喔對了，聖騎之王這名號已經走入歷史，如今鐵血之王才是我的身份。」
她細盯著哥德爾，過去只見過這頭雄獅一次，他的長相與莫托斯和薩尼截然不同。莫托斯的氣質散發正義與浩然之氣，薩尼也留下他些微的影子。哥德爾則是霸道無比的樣子，尤其是他抬起下巴看人的時候，宛如世界都是他的掌中玩物。雄獅的眼神更不像莫托斯的單純，而是流露狡詐之情。那對黃瞳不禁令盧蜜亞想起阿萊斯特，你最好別動甚麼歪腦筋，雄獅。她面露微笑回敬，「感謝鐵血之王的蒞臨，那麼會議可以開始了。」
「此次前來不為別的，我們人類王國想繼續保持與光明聖殿的合作關係，因為我們同樣的敵人都是冥界惡魔。」
你也是我的敵人。「只為此嗎？有話直說吧！身為雄獅不該拐彎抹角。」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兜圈子了。鋼鐵山脈自從塔拉帶著鋼鐵一族離開後，便淪為獨立之地，但就我所知，現在似乎……在未經同意之下受神族佔領？」
「未經同意？需要誰的同意呢？」
「親愛的女神陛下啊！您恐怕沒聽清楚，既然鋼鐵山脈是獨立的區域，那麼就不該擅自佔領呢！我們人類王國也是需要鋼鐵哪！光明聖殿的行為讓我十分困擾，畢竟我們是合作關係，應該互相尊重與信任，結果你們卻派兵霸佔整座山。陛下，這是否枉為神族該有的風範呢？」
她聽得出來哥德爾語帶酸味，但她仍故作鎮定。「那麼敢問鐵血之王，對於鋼鐵山脈的看法是？」
「神族一半，人類一半。咱們都能擁有豐沛的鋼鐵資源，不須在山林間刀劍相向，人神共享一整片鋼鐵之山，如此您開心我開心，您覺得如何？」
鋼鐵不就是用來打造刀劍盔甲嗎？這頭雄獅的說話風格和莫托斯可說是大相逕庭。「有何不可？既然稱為合作，這點禮數本就該盡到，你說是不是呢？」
「感謝女神的寬厚，那麼鋼鐵的事就這麼定了。」哥德爾張手捻了捻他的白色大鬍子，儘管如此，盧蜜亞依然能從中看出他在微笑。
「還有甚麼想『合作』嗎？還是說，雄獅竟區區為了鋼鐵一事大駕光明聖殿？我是不反對，只是認為這和威風凜凜的獅子相差甚遠。」
「您說的沒錯，陛下，雄獅不就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慾而生的嗎？那就休怪我張開血盆大口囉！」
「直說無妨。」
「不知您是否記得，三或四年前，莫托斯向光明聖殿要了『一點』燃料。」哥德爾用手比劃比劃，但那不只是「一點」而已。「現在我們王國還需要再多『一些些』，敢問女神的意見？」
她看了看贊尼爾說：「我們之前給了他們甚麼燃料？」
贊尼爾起身回答：「啟稟陛下，他們說的應該是聖傳湖湖水。當初莫托斯要了……一千個神民能喝的一週份量吧！說是要測試城內的……戰爭機器？我說的對嗎，國王陛下？」
「是的。恐怕我這個血盆大口，今日會再張得更大些了。這次我們需要的量，想必遠超過一千個神民。」他看了看阿杜恩，「我親愛的鐵血隊長，你上次計算大概需要多少？」
阿杜恩冷冷道：「若照他的計算，我們此次索取量至少要一萬名神民的一週湖水量。」
不可能，盧蜜亞在心中給了自己一個答案，如今湖水的供給不如從前，全為了讓卡莉培育我的寶貝女兒。「這個血盆大口，我可能只得婉拒了，雄獅。」
「哈哈！」哥德爾輕笑了一聲。「看來神也是怕獅子的哪！」
盧蜜亞眼中瞥出一道冷光，沒有人敢這麼對我說話。贊尼爾注意到她的一絲絲不悅，趕忙打岔：「女神陛下，或許我們先問問鐵血之王的意圖，再做決定也不遲。」
她聽了之後緩緩道：「你想要拿這『一些些』的湖水量做甚麼呢？」
「就和當初光明聖殿答應莫托斯的理由一樣啊！戰爭機器的用途不外乎守衛、建造、修築、協防……我們人神既然互為合作關係，就必當幫助彼此。誰都不知道那該死的馬洛斯下次北上是甚麼時候，唯一確定的是，人類王國的位置是首當其衝，倘若我們人類把手不了，我想光明聖殿就是馬洛斯下一個屠宰對象了。」
或許在那之前，你會先用戰爭機器宰了我們。盧蜜亞心裡這麼想。雄獅的答覆令她更加不悅。聖殿三域建立之前，我不能讓各種可能毀滅神族領地的機會出現。「我寬宏大量分了一半的鋼鐵開採權給你，可不期待看到這樣子的血盆大口。」她一說完，哥德爾臉上便露出一點緊張神情，即便周圍的將士看不出來，但我看得出來，他很需要湖水，現在雄獅任由我擺佈。
哥德爾起身，瞳孔閃出一陣怒黃。「想不到神族女王是如此苛刻，嘴上說著神愛世人，說著人神合作，結果竟霸佔著資源不願分享，可悲啊！我原以為神是全能的，現在我終於看到了瑕疵。」
他慌了，他想用激將法，但這樣是沒用的，黃金雄獅，我只吃軟不吃硬呢。
幾個光明守護者耐不住雄獅的酸語，大聲嚷道：「你不過就是頭雄獅，雄獅只是畜牲，憑甚麼指責偉大的光明女神？」旁邊兩排總數約兩千的神兵守衛也提著長柄半月刀靠近，阿杜恩和雷武跟著起身，手抵在腰間的戰斧與長劍，後方的金兵已將劍出鞘，戒備等候。
哥德爾的笑顏帶有威脅之意：「親愛的光明女神，讓我好言相勸，我身後的金兵雖只有一千，但他們每個至少都能以一擋五。我想妳在進來時也感受到妳我的不同了，雄獅的金甲散發著與神兵的青銅鎧甲不同的氣場。知道雄獅厲害的是甚麼嗎？我們吃得是肉，不管甚麼肉都吃，我猜神也是肉做的吧？還有啊……我們永遠沒有吃飽的一天哦！」
金碧輝煌之中瀰漫著恐懼與戰慄，她聽見長柄半月刀的摩擦聲，以及金刀若隱若發的金屬敲擊聲。
現在開戰絕非時候，在馬洛斯下次北上前，人神勢必要合作，我不能讓他和阿萊斯特撿去人神殘存下來的屍骨。我的目標是統治艾諾森，我必須忍，有甚麼辦法能在完成聖殿三域前維持與人類王國的和諧呢？
正當盧蜜亞盯著一觸即發的爭鬥，腦袋不停思忖著可行之道時，贊尼爾起身喊話：「親愛的鐵血之王，親愛的鐵血隊長，以及其他英勇的金兵啊！我們既然是合作，就不該刀劍相向，而是互相信任。當然，女神陛下一開始的拒絕，或許言之甚早，但絕不是中斷彼此的友邦情誼，只是鐵血之王，您初來光明聖殿就向我們索討大量的神族資產，是否有違一國之君的風範呢？對於你的要求，我們可以暫時收回拒絕，但你要給我們時間考慮，你看如何？」
哥德爾舉手握拳，示意金兵將劍入鞘。此舉之後，神兵守衛退回崗位，人與神也都坐了下來。「你們需要多久時間考慮？」
「不須太久，一個中午的時間。請你們留在此處等候，伙房神兵會為各位備妥佳餚，等到一個時辰過後，你們用膳完畢，我們也會給予答覆。」贊尼爾轉望盧蜜亞，盧蜜亞點了頭表示答應。
「那就如你所願，我們在此等候佳音。」
神兵從大廳內散去。首席治療官、光明守護者、其餘神將皆跟著盧蜜亞走往二樓的另一間廳堂。她在行走時感到腦袋昏沉，方才的爭吵導致她忘記定時補充藥品，贊尼爾見狀，倒了滿滿一杯給她飲用，並攙扶她走上台階。她被溫暖的臂膀環擁著，他是我信任的將士，幫我暫緩剛剛緊張的情勢。「贊尼爾，你是希望我答應他們的提議嗎？提供人類王國將近一萬個神民所需一週的聖傳湖水量？」
「是的，女神陛下。」
「那我們上來二樓不是多此一舉嗎？假如你的諫言是此，那我大可直接在議桌上爽快地答應雄獅啊！」
「陛下，我說的答應，並非讓他們不勞而獲，而是個折衷的方法。」
「甚麼折衷的方法？」
「和聖殿三域有關。但這是神族機密，可不能讓卑賤的雄獅們聽到。所以請您先休息片刻，我等會兒和您報告，一個時辰後再回到一樓會見雄獅。」
贊尼爾總在我焦慮之時餵我服下一粒定心丸，但他有甚麼辦法是我沒想到的？盧蜜亞定睛注視著他，她很少看見這首席治療官把他的白色面盔摘下，距離上次看到應是十年前的事，現在早把他的面容忘得一乾二淨。唯獨可見的是他那滋潤的雙唇和橙得發亮的眸子。
她一邊喝著藥品一邊想著贊尼爾的過去，他從前是圖倫的學士與護衛，和普雷塔一樣。可就在我宣布圖倫的死刑後，普雷塔竟公然反抗我、說我是弒君者，但是他先背叛的啊！他用阿萊斯特這私生子回敬我的信任。既然普雷塔不把我的神威放在眼裡，那他的下場就是死。但贊尼爾不同，他宣誓效忠我這位光明女神，為我亮起手中光球，成為我的貼身護衛和首席治療官。
縱使如此，她依舊想不透贊尼爾對於眼下的問題有甚麼錦囊妙計。
他們進了二樓的一間廳堂，廳內擺著一張大圓桌，香燭在中間飄著焚香，四壁的角落掛著白色布幔，邊角長著青霉與灰塵。神將坐滿了圓桌，伙房神兵為他們送上午食。有牛腱肉、豬後頸肉、田園食蔬、淋上金秸汁的鮮魚片、鹹奶油烤小麥吐司，最後則是一桶來自聖傳湖的飲品。
贊尼爾開始餐前禱告：「親愛的光明女神，謝謝妳來到我們面前，賜予我們豐盛的飲食，賜予我首席治療官的頭銜，供給眾神養分。女神陛下啊！妳是如此的全能，對我們的照顧無微不至，即便面對雄獅卑劣的威嚇，妳依然保有女王的風範與氣度，不受野蠻之人的行為影響。求女神原諒眾神方才的衝動之舉，我們只該在妳所發號的那刻舉起武器，守護妳的信仰，因為妳是全能的，妳是艾諾森的真理，妳是眾生的唯一信仰。求女神潔淨桌面上的飲食，並保守我們會議的順利。謝謝女神，禱告奉盧蜜亞光明女神寶貴的聖名。」
「Ｎｅｗｓｉｏｎ！」眾神喊出最後一句禱詞，接著開始用餐與討論。
盧蜜亞不動刀叉，她在問題處理完之前毫無胃口。其實實際上是，她感到身子疲憊與手腳痠疼而食不下嚥。眾神見她不動聲色，也就不敢輕易用膳。「先吃吧，各位！不用等我。」她說。
二十位神將遵咐食用。贊尼爾為她切下一片牛腱肉，沾了少許的鹽。「女神陛下，您的身體需要養分，還請您留意。」盧蜜亞知道目前僅止贊尼爾得知她懷孕一事，但她不願太快宣告新生命的降臨，因為她根本無法確定生下的孩子會長怎樣。雖然贊尼爾說這孩子神力無窮，但為甚麼一個神力無窮的孩子，竟像是在咬噬著我的血肉，難不成這就是與人類懷孕的徵兆？
「說說你對雄獅的看法吧，贊尼爾。」盧蜜亞說。
「鐵血之王一直是人類城堡的統治者名號。直到陛下您做出那項決定之後，他們才信奉聖騎之王。而就我對人類王國歷史的了解，千百年來的城堡統治權皆由火焰薔薇和黃金雄獅輪替掌控，端看當時的局勢。雄獅的個性陰險狡詐，薔薇則是優雅強勢；我認為哥德爾完全繼承了雄獅家族的個性，非但狡詐，而且懂得度量局勢，從剛才那一觸即發的情況便能看出了。我想他只帶著一千名士兵前來，目的是讓我們小看他，或刻意隱藏城內的兵力。而我們確實無從得知目前人類城堡的兵力究竟有多少。就這點來說，他是個聰明的人類。」
「但卻不怎麼冷靜。」
「是的，因為他貪婪，而且是貪得無厭的那種，他把我們當獵物看待，卻不知道這麼做只是用石子打水漂，有聲無息。」
潔西在一旁說：「女神陛下，雄獅的陰險，我們都看得出來，千萬不可上他的當，他說的那批戰爭機器，顧名思義就是為了引發戰爭。至於要引發誰的戰爭，我不便多提。」守護者領導一說完，布琳、歐莎、安娜、瑪莉也跟著附和。
我當然知道，盧蜜亞暗忖。「我當然不想將神族的寶貴財產送給黃金雄獅，但我們的確處於合作關係。如果人類城堡崩陷，在聖殿三域建起前，馬洛斯的十萬大軍可以把我們一網打盡。不過有一點倒是和妳之前說得沒錯，潔西，人類需要我們，而且是急迫的需要，我從那頭雄獅的口吻就能辨別。」她轉頭問贊尼爾：「我親愛的治療官，你剛才說的折衷辦法，可否和我詳談？」
「遵命，女神陛下。」他如實地分析：「現在看來，哥德爾需要大量聖傳湖水。而我們需要的是聖殿三域。聖殿三域自鶴凱黎雅神殿建立以來，是不可攻破的象徵，我們只要完成，雄獅口中的戰爭機器便不須放在心上。」
「但前提是要比他們早一步完成，而且就我看來，我們的聖殿三域至少要到一年後，我的寶貝女兒才能利用鶴凱黎雅神力與神劍蓋起兩座。」這是場急迫的遊戲，她心想，誰先無後顧之憂就能成為贏家。
「別忘了還有伊耿士，女神陛下。」
「但你不是說他獲得龍焰之息的機會渺茫嗎？因為缺少法涅爾之血。」
「那是在會見雄獅前希望渺茫，陛下。」贊尼爾懸著一抹溫暖笑意，他的橙色雙孔流動著滿滿誠意。「光明聖殿距離龍域遙遠，但人類城堡非然。」
盧蜜亞聽完後笑了一聲，充滿喜悅，「我懂了。你是想請雄獅到龍域狩獵，為我們奪得一罐真龍之血是嗎？」
「沒錯，一物換一物。他們想要戰爭機器的燃料，我們可以先給予一些，當作合作的誠意。我想那一丁點量所造成的戰爭機器並不對光明聖殿構成威脅。然後我們開出條件：『如果想要完全得到他們所需要的湖水量，必須為女神陛下奉上一罐法涅爾之血』。」
可以。盧蜜亞篤定地想，他一定會答應，因為現在雄獅需要我們，再者說，獲得真龍之血鐵定非易事，運氣好的話，還能藉此削弱人類城堡的兵力。「雄獅貪心，我們也不能示弱。現在是他們需要我們，既然如此，我們可以要得更多。」
神將們看了看彼此，不懂她的弦外之意。贊尼爾恭敬地問：「敢問女神陛下所指？」
「除了龍血，請他們再送上一罐雷電之血。」
創作內容
【長篇奇幻】艾諾森樂章第二部：千鳥尖鳴-15盧蜜亞
艾諾森樂章：冥冥魔海 (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