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裡的生活，有一件事讓雷蒙德銘刻在心。
記得那是一個晚上，小小的他坐在自己的簡陋小屋裡，就在那堆人形殘骸包圍的桌椅。為了省電而沒有開電燈，便用一根蠟燭將就。
當時他專心致志地翻看一本三戰前的舊小說，手邊放着一本手扎。那是隊長親手寫的課本，上面記着基礎戰術和隊長的注解。除了這冊，還有其他冊子。
據隊長所說，這裡的格里芬分部有問題，村子要學會自保。經過摸底測試，他算是村子裡腦袋最靈光的，因此要多學習，爭取成為隊長的替補，讓村民不至於笨死自己。
村裡人都說，那是活過世界第三次大戰的士兵。三戰的殺人機械是何等可怕，活下來的人又是如何厲害。這麼厲害的人，我能夠接替他，成為下一個他嗎？
「我學不來的。不如讓其他哥哥叔叔來試試？」
「他們去了城市，不會回來了。他說我們和其他小孩子都不行，只有你行。我們都拜託你了。」
「……嗯。」
知道自己是村子的保險索後，他可是弊住一口氣學習。村民耕作時，他在背誦；隊長在布置方案時，他在觀察；同齡人在玩耍時，他在鍛鍊。一年後又二年，二年後又三年，未曾發生真正的危機。
早上去城鎮時，他拾獲一本戀愛小說，晚上便翻閱起來。看一本小說不會礙事的，這樣想着的他很快沉醉在故事裡，因角色高興而樂，為角色傷心而衰。酸酸甜甜的美好愛情，屬於他的她又在哪裡呢？
「雷蒙德，你溫習得如何？」
正當他看得入迷，忽然聽見開門聲。抬頭卻見隊長闖進來，他渾身一顫，一下子把書扣在桌上，又用手掌遮掩。
「這個、很好，沒有問題！」
隊長瞅瞅他通紅的臉蛋，又瞅瞅那本小說。隊長大刀闊斧的拉過一張椅子，咧開嘴問：「那是甚麼故事？別掩了，書皮都不同。」
他以巔巍巍的聲音說出小說大綱。隊長沒有責備他，反而跟他大談故事。
說那個男主角慫得像個卵蛋，不算真漢子；又給故事挑刺，說作家是笨蛋，寫的故事都不合理；說着說着，還說到女主角不夠女人味，於是跟他說甚麼是女人味。其間說起他的亡妻瑪莉，說她是很凶的好女人。
那時在燭光映照下，隊長的臉顯得格外溫和。
不知不覺到了深夜，隊長起身離去，於關門時叮嚀一句：「不要看太晚。晚睡對身體不好。」
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便把小說收藏起來，拾起課本讀書。
他從此沒碰過小說。
「雷蒙德？雷蒙德！」
春田的聲音回蕩着，仿佛繩索一樣，把雷蒙德拉回現實。他攥緊拳頭，大口大口的呼吸。他察覺到春田用肩膀撞了撞他，同時知道春田警愓周圍。他沒有故意看，就已經知道她的行為。他沒有特意思考，便想通她行為背後的原因。。
「我沒事，我很清醒。給我一點時間。」
此刻他感覺身體變得燥熱，心臟的脈動強力且急促，腦袋的怒火不斷燃燒，思維卻無比清晰。只要察覺到任何現象，他能想通一切可能的原因。只要給他一根繩頭，他可以快速解開難題。
他要把握這個狀態。
雷蒙德再次用望遠鏡觀望。他觀察到數名人形奔向隊長，正進行應急處理；格里芬臨時據點被踹掉，她們隨即陷入混亂但很快穩住陣線，然而沒有進一步行動，其中有一部分梯隊主動撤離戰場。
問題一：現在戰況如何？
看來沒有一位格里芬人形有指揮模塊，所以想穩定局勢而不求變，行動方針顯得中規中距，可惜減少出錯並不代表解決問題。如果格里芬缺人指揮，結合隊長出現在方艙車一事，可以推測原指揮官在更早時間已是MIA人員，其副官讓隊長接手指揮權。
另外在戰場略佔上風之際抽離前線戰力，這點有蹊蹺。假設現在無人指揮是事實，那調離她們的是誰？只可能是隊長。她們的行進方向有村子、格里芬基地和渡假村，值得這樣做的地點——只有基地。推測鐵血開闢了第二戰場。
延伸思考——格里芬基地有問題，原指揮官出事，兩件事互相印證。有條件時要探查。
延伸思考——這場局部戰事有諸多未知因素，需要更多情報。
綜上所述，目前格里芬能維持第一戰場之平衡，背後卻有不少問題，其中沒有人指揮尤甚，同時要警惕可能的第二戰場。
問題二：隊長狀況如何？
傷口深，失血量大，要立刻運去醫院。可選地點為奧以利城鎮和格里芬338分基地。
問題三：相對合適的地點是？
剛從奧以利出來，它一切正常，但這是一段時間前的事，消息需要更新。至於格里芬基地有濳在風險，不建議此選項。初步推定為奧以利。
問題四：我和春田如何插手？
春田的限制——她是非法人形，不能讓她接觸執法者或傭兵。一般留意通緝名單的人都可能認出她。
我的限制——我不能讓格里芬人形發現我的身份。
保護村民的最好辦法是帶離戰場，可他們被安置在村子中，就像沒有條件撤離平民下的替代方案。考慮到隊長成為了臨時指揮官，也不能讓村民離開……比臨時指揮官有着更高權限的本地人，只有原指揮官和輔助他的人形副官。人形副官只會做合理決定，限制村民行動的決定明顯不合理，那麼人選便是原指揮官。
延伸思考——原指揮官有可疑，有條件時要調查。
對了，前段時間遇到的巡邏人員是往防線裡側觀察。她們在戒備外敵，同時在監視村民。這是保護，也是軟禁。如果我的村民身份被發現，可能沒好果子吃，不能把機會賭在他人身上。
單憑兩個人是翻不起風浪的，需要借用格里芬部隊的力量，然而這意味我們要接觸格里芬……
散渙的視線重新凝聚，雷蒙德側頭望向春田，左手淘出一部電話。
「春田姐，妳相信我嗎？」
「說吧，你有甚麼計劃。」
春田笑盈盈地握緊步槍。
系統語音：系統重啟成功。開啟自檢程序——心智雲圖無損。核心完整。頸部部件出現錯誤，無法連接軀體。發現外置電源。
系統語音：嘗試連接傀儡——連接傀儡一成功，素體完整度98%；連接傀儡二失敗，素體沒有回應；連接傀儡三成功，素體完整度67%。
系統語音：嘗試建立外界連接——連接338分基地失敗；連接最近的格里芬指揮系統——連接「338臨時指揮所」成功。
系統語音：控制權移交給主體。祝您作戰順利。
紫衫樹恢復意識。
「我以為……我會從維修槽醒來。」
「哈。妳不是人類，死不了就給我起來好好幹。」
紫衫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景色是臨時指揮所，兩輛方艙車正熊熊燃燒，一眾人形神色緊張地輾轉於陣地各處；自己的傀儡一躺在身前一米，就是沒瞧見跟她搭話的臨時指揮官喬‧達斯。
她試着動彈身體，確認只有眼睛能動，脖子及以下部分已沒有感覺，就像植物人一様。
「我在妳主機右邊。我讓人把妳的傀儡搬來了，妳放棄操作主機，改用傀儡。」
紫衫樹啓用傀儡一，操作它撐起身體並看着主機人形的方向。主機人形和隊長一同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個物資箱。
那個自己目光呆滯，頸項折成近八十度，兩條線纜從後頸伸延至身邊一台機器；衣服變成一塊塊破布，遮不住那些被燒壞的仿生皮膚和仿生肌肉。
隊長左手被夾板固定住；上衣被剪開並敞開，露出纏着紅色繃帶的腹部，繃帶隱隱滲出血液；背後的物資箱吊着兩個血袋，進行右頸靜脈注射。他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尾端夾住香煙，時不時美美的抽上一口。
紫衫樹輕嘆。
「喬先生，你還能堅持嗎？」
「不能。」
紫衫樹脫下外套，把它披在主機人形身上，然後繞過地上的隊長，坐在他的另一側。
「我也是有秘密的女孩。讓女孩失態，可不是紳士所為。」
「抱歉，我沒有餘裕。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紫衫樹。」
「我怕我不說，以後便說不了。你們人類都很脆弱。」
隊長抖抖煙頭，沒有答話。紫衫樹屈起膝頭，雙手環抱兩腿，又把頭埋在臂彎裡，不看隊長的表情。她相隔數秒才抬頭看隊長。
「情況不樂觀。你有甚麼主意就快說，別帶着入土。」
「說話真夠直接的。對策已上傳到數據庫，妳自己——」
「底盤呼叫發動機，完畢。」
突然隊長腳邊傳來一把電子人聲，讓他訝然地停下話語，拿起一部對講機，又示意紫衫樹等一會。
「我沒想過你會來。」
「正好來到附近，順便打算和你喝兩杯，結果看見你一副衰相。」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見醜了……你在公共頻道說話，不會只為取笑我吧。」
「不會笑你的，一切有我。不過我不會親自出面，會派僕人過去拿裝備。這段時間你跟格里芬的人溝通溝通。完畢。」
隊長凝視對講機多少秒，紫衫樹便等待他多少秒。他笑了笑，眼目餘光瞟向紫衫樹。
「那些計策暫緩執行。除了增援338指揮部的人，其他人守住這裡。剩下的交給他了。」
「對方是誰？」
「亞倫‧沃斯特，我以前的同行。妳不會希望他出現在妳面前的，無論是兩公里內還是兩公里外。」
「……是嗎！是這樣嗎。」
隊長抬起顫抖着的右手，又抽了一口煙。那手臂緩慢卻穩定的撂在地，沒再動了。
紫衫樹起身，拿過主機人形身上的外套。
這一次，把它披在隊長身上。
———作者有話兒———
PS1. 寫到這裡才發現，這是死前輩的傳統套路。
創作內容
8. 信任
少女前線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