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時就已經達到顛峰的夕陽此刻悄悄落幕,就在天色略微昏暗之際,這條南街上的店家就迫不及待地開啟電子招牌的電源,熱烈歡迎他們鍾愛的黑夜。
我隨著這祭典即將開幕的氣氛入場,融入這條南街之中。
我的內在雖能發散威嚇,卻沒辦法幫助我收斂氣息,降低存在感。所以我得小心一點,別引人注目。
另外內在雖能捕捉人的氣息卻無法辨認長相,我只能透過肉眼找人。幸好我的視力和記憶力仍有強化,只需視線一掃就能將街上的人全看過一遍。
這條南街意外的長,有些生意特別好的開放式店面我還得逗留一會兒,才能從外將店內顧客看過一遍。
可惜的是,我走過一遍都沒發現那群人的蹤影。
也許他們正好好地躲在自家基地裡,靜待時機向齊叔或輔仔提出更進一步的要求。而被他們抓住的寧寧,此刻正遭受殘酷的對待。
一想到這,我就不想輕言放棄,回頭再走一遍。
這次我一發現能夠自由進出的夾娃娃店或是有玻璃窗的店舖,都會仔細觀察,確定這裡沒有我要找的人後才離去。
雖然偶爾會被人側目,但我也管不了這麼多了。既然都來一趟了,怎能空手而歸?
「噢,這裡的話或許……」
我鎖定一間大店面,心想也許能在這找到些蛛絲馬跡。
這是間三層樓的大型娛樂中心,裡頭有卡拉OK、撞球場、電動遊戲機、酒吧、釣蝦池等等,能玩的花樣非常多,客人也不少。
這裡可以隨便進去逛逛,沒有要使用設備的話就不用跟店員說話,一樓的電動框體都是用硬幣直接玩的不必換代幣相當方便。不過相對的這裡就沒有博奕性質的電玩,對某些客人來說可能不夠刺激。
這裡算是南街規模最大的遊樂場,想必小輔那群人肯定來這玩過。搞不好到現在他們還會來這玩,真是如此的話我就賺到了。
於是我從一樓釣蝦場開始尋覓,想找在場的客人當中有沒有小輔那幫人的成員。
我第一次見到有釣蝦場建在這種有天花板的三層樓建築物裡,覺得還挺新奇的於是多看兩眼。結果熱心的店員貌似想找我搭話介紹如何消費,我連忙離開。
我是很有興趣試試沒錯,不過現在不是時候。
一樓除了釣蝦場和幾個框體以外,就是密閉的KTV包廂,沒辦法隨便過去查看,我只好往二樓去。
二樓的話則是撞球檯和飲料吧,當然也有酒可以點。此時已經有不少人在這打球,可惜的是我看過一遍仍沒有我想找的人,我只能再往三樓去。
「噢噢,這是……」
三樓的空間光線相當昏暗、門口就有櫃台和自動兌幣機讓人能用錢換代幣、館內電玩的燈光閃炫不已,這跟我偶爾會光顧的百貨公司裡有的電動遊樂場樓層如出一轍。
原來正牌的電動遊樂場在這裡;我總算在這發現熟悉的娛樂,心情有些亢奮。
要想假裝成客人進去調查的話,總不能不換些代幣嘛——
我這麼說服自己後,克制自己只換了一百塊的份。
我在這裡稍微繞了幾下,結果還是沒發現人。倒是有幾個勾起我興趣的電動,我挑了經典的越南大戰來玩。
這是有外星人出來的那代,小時候我也玩過幾次。沒想到現在還能在電動遊戲場看到這遊戲,真是意想不到。
我玩這遊戲只是為了滿足懷舊情懷,我還記得自己是來幹嘛的。所以我沒太認真打,隨便消耗幾條命把代幣都投完後就罷手。
光是這一小段時間,這遊樂場又進出許多人,於是我又繞了一圈。
「欸?」
接著我注意到,一台麻將電動機前的玩家,竟然是我認識的人。
——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發現一號人物。
他不是早該離開這座城市了嗎?為什麼他人會在這裡?
霎那間,我心中的怒火沸騰鼓譟。
畢竟他可是給我惹了相當大的麻煩;那時候我費了一番功夫才把參與那次事件的人全都趕出去,才過沒多久這傢伙竟然又回到這座城市,簡直沒把人放在眼裡。
怒火中燒的我直接一屁股坐到那人的隔壁,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嗚——噢?你、你是……」
那人反應迅速,在我快碰到他的那一瞬間就伸手要擋。但他的力氣自然沒我大,結果變成那隻手也被壓在頸後的姿勢。
那人一見到我,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欸,你人怎麼會在這裡啊,安藤潤也?」
我當面質問這在寒假時開車破壞老賀婚宴的日本人。
我打定主意,要是他回答不出來,我就不放他離開。
*
「來,我們這邊只有一池公母綜合的池。你們買一小時的話價錢是兩百五,續一小時都是一百五喔。要點餐的話可以另外叫,到時再找我點單!」
「謝謝。」
我和安藤回到一樓的釣蝦場,跟那個原本想找我搭話的店員買了一小時。
我跟安藤都拿了店家提供的釣竿,開始隨緣釣蝦。簡單來說,就是只求願者上鉤的佛系釣法。
畢竟我和安藤來釣蝦,就只是為了替談判打掩護而已。
原本我是想在電動遊樂場直接問出來的,但那邊實在太吵了,我乾脆把他帶來這裡順便體驗釣蝦。
「我再問一遍,安藤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在這只是為了賺錢過生活,那個小林說過,過一段時間可以再來這觀光,那麼在這找工作也行吧?」
安藤的態度相當從容,講些看似白目的蠢話,不過八成是在裝傻。
「你給我認真一點。你這傢伙不是日本人嗎?怎麼可能留在這找工作?要找也是回日本找吧?」
「我說真的。我在日本的雇主正好被敵人鬥倒,我在日本有很多仇家又失去靠山,只好留在台灣了。」
「所以你現在算是非法滯留犯?」
「看我是用什麼身分囉。」
安藤掏出一張貼著自己大頭照的台灣身分證。
這傢伙竟然還有這種東西?他的老東家到底是什麼人物?可以偽造台灣身分證?
不,也有可能他本來就是台灣人。用日本假名和說自己來自日本什麼的,都是在扯謊而已。
算了,現在就不跟他追究這些。
「既然你有台灣人的身分,那麼去別的地方找工作也行吧?幹嘛特地待在這裡?」
「我這身分證只是拿來應付驗證什麼的,最重要的學經歷卻是一片空白,很容易出紕漏。這本來就只是臨時用的身份,沒這麼嚴謹。尤其台灣還有全民健保跟勞保什麼的吧?我想找正經工作就得經過健保轉出轉入這段程序。要是被雇主發現怪異之處,恐怕會被揭穿舉報。」
安藤將那張他自稱沒什麼用處的身分證收回去。
「所以你就留在這座城市不走了?這裡就有工作給你做?」
「嗯……這麼說吧。我到台灣原本就是來跟我原日本雇主有關的人拿東西,我原本想說可以投靠那邊,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太行。因為我看不透那邊的人到底在做什麼,隨便說要加入他們也可能會被懷疑,不知道會被怎樣。結果當我在這附近逗留想說該怎麼辦時,就和這附近的年輕人混在一起了。他們不介意我的來歷,而我只要把他們交代的事情辦好就有錢拿,暫時能應付生活費。」
「噢……你有幫這裡的人辦事啊?那麼你見過這些人嗎?」
我立刻聯想到寧寧的綁架案,拿出手機叫出小輔和他同夥的照片遞給安藤看。
「嗯?這不是那個小輔嗎?」
沒想到安藤這傢伙竟然還真的見過小輔?
「怎麼?你現在正幫他們做事?你知道他們在哪?寧寧人呢?」
「沒有沒有,那傢伙有來拉我入夥,但我沒參加。他那時候可是說要找你背後的那位洪叔麻煩啊!我被你狠狠教訓過了,哪敢再惹那位大人物啊?」
安藤見我咄咄逼人連忙揮手否認,不像是在說謊。
聽安藤的說法,果然小輔這麼做最主要是想找洪叔碴。
「所以你知道他想幹嘛?他為什麼會找上你?」
「不,我沒接下所以他也沒告訴我詳情。而他之所以找上我,是因為他知道我就是那個找過洪叔麻煩的人。話雖如此,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我到底怎麼惹到那位洪叔的,我那時候只是想把自己的東西找回來而已。」
我想起安藤那時候向小林要回屬於他的銀箱。
說到這,他的東西到底為什麼會落到別人手裡,另外兩派人跟安藤之間又是為何對立起衝突?
感覺這背後的隱情很複雜,我也沒必要追究,就不管了。
「你開車撞倒棚架過吧?擺在大馬路上的那個。那是洪叔的人在辦婚宴,我們原本以為你們那些人都是來砸場的。」
「噢!那是婚宴現場?我真不曉得,還真是抱歉了。後來婚宴有辦成功嗎?」
「有是有。」
「那就好。」
先前和安藤之間的不愉快似乎就此消弭,我們不約而同笑出聲。
「對了,所以小輔那群人真的動手了?他們幹了什麼好事,竟然讓你出馬處理?」
我在安藤眼裡到底是什麼形象啊?讓我辦事又沒什麼特別了不起的。
不過一想起我曾在安藤面前大顯神威,那就能釋懷了。
「那傢伙綁架洪叔一位朋友的女兒,那女孩現在才高中,不知道有沒有被怎麼樣。」
「噢……那還真嚴重啊。」
「說起來這件事你也許幫得上忙。如何?要加入嗎?」
「……要是你能把我介紹給那位洪叔,那就可以。」
安藤想跟洪叔認識?要是他說的話都是真的,那也不難明白他想在台灣找個靠山。
「我先跟我上頭的人談,但是此事十萬火急,你非得答應不可。」
「好,那麼不管能不能把我介紹給洪叔,至少要給我一筆酬勞。」
「明白了,我會一併轉達。」
我和安藤垂下的釣桿同時微微晃動,一拉起來就是兩條蝦。
這樁交易對我倆來說,都算是願者上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