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光明。
世界洋溢著柔和溫暖的光芒。
她,站在翠綠世界的正中央。
頭戴圓邊小麥草帽,穿著一襲白淨到可以反射陽光的連身洋裝。
觸目所及,是一望無際的草原。
草原被風吹起一陣一陣的波浪,連綿不絕地湧向地平線。
抬頭仰望,是萬里無雲的晴空。
五月的太陽散發著耀眼光芒,一對白鳥劃下優美的弧線。
藍天像是要滿溢到綠色的大地上,澄澈美麗得令人窒息。
「真是溫暖……」
她按住草帽,閉上雙眼,感受風的輕撫。
「真是和平呢……」
她喃喃念著,傾聽草浪聲,沉醉在風的流動。
「喂──月海──」
「他」的呼喚從遠方傳來。
她循聲望去,看見遼闊的草原突出一座小丘,小丘上聳立著樹葉茂盛的大榕樹。
她在樹下找到他的身影。
「武……」
白衣女子──月海笑了。
他向她揮舞雙手,同樣穿著一身潔白的服裝。
隨著她向他邁出腳步,遠遠看起來只有手掌大的榕樹,變得越來越高大。她走了像有一百年那麼久,才發現榕樹有多麼高聳壯麗,樹蔭覆蓋住整座小丘,陽光經過樹葉篩漏,像是天神的畫筆,在影子點上一道道光的筆跡。
月海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這片美景可以被她擁有。
沒有追殺,沒有紛爭,沒有血腥,沒有恐懼,沒有仇恨──簡直是夢中的樂園。
她憂愁的雙眼在這風景中游移不定,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在心裡揮之不去。
「難得出來野餐,怎麼愁眉苦臉的?」
「沒有……」她細語,像害怕驚醒這個世界:「只是覺得……好像在作夢。」
「說什麼傻話。」他豁達地笑:「夢也好,現實也好,重要的是享受現在,不是嗎?」
「嗯……」
她羞怯地點頭。不管他說什麼,她知道自己都會欣然接受。
「來來來──」他牽起她的手:「午餐都弄好了,我快餓扁囉。」
她任憑自己被他帶領,和他在不知何時鋪好的野餐墊雙雙坐下。
「這個,妳還記得吧?」
一面說著,武一面從竹籃拿出所謂的「這個」,舉到她眼前。
她漾起懷念的笑容。
她當然記得,不可能會忘記。
那是武在與她相遇的海洋遊樂園裡,每天做給她吃的塔滋塔三明治──用龍田(Tatsuta)油炸法處理肉片的三明治。
「妳第一次看到這個,眼睛睜得大大的,還歪著頭,好像懷疑有沒有下毒。」武勾起捉弄人的眼神,「我想說妳不要,乾脆自己吃,結果被妳搶走了!連聲謝謝都不說,超傻眼的。」
「那……那是因為……」她目光飄忽,臉頰飛紅。
「後來LeMU停電,我一邊大叫,一邊跑去找妳,沒想到妳比我淡定,默默的在吃三明治,吃完還把紙揉成一團,扔到我手上,丟下一句『丟掉吧』就走掉了。唔啊──搞不懂妳想什麼。」
「那種事就不要提了……笨蛋。」她嬌嗔,頭低低的,滿臉飛紅。
「後來我在電梯前找到妳,妳說了一句很經典的話,記得嗎?」
「笨、笨蛋……!你要是敢說我就……」她舉起粉拳,作勢要打他。
「妳說──『我真的……很需要你……』」他雙手握在心口,用比起溫柔,更像挑逗的口吻模仿她的聲音,隨即又假裝正經地說:「妳知道嗎?對一個健全的大學男生說這種話,會讓人心跳停止的。」
「好呀,我就讓你心跳停止──」
她起身撲向武,一雙粉拳噗咚噗咚落在他身上,他一面抱頭高喊「女王饒命!」一面在野餐墊上打滾。忽然她絆到他的腳,驚叫一聲,酥軟的胸部貼上他堅硬的胸膛,兩個人的雙腿交疊,鼻尖幾乎碰在一起,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
她的臉頰燒燙,心跳加快,時間與空間似乎一瞬間遠離他們,偌大的宇宙只剩下她們兩人。
她盯著他的眼睛,它們算不上氣宇軒昂,與俊美秀氣等形容詞也沾不上邊。
可是她還是好愛,好愛他眼中的勇敢、耐心、溫柔。
她多想每天像這樣,躺在他的懷裡,溺在他的眼中。
「武這麼愛欺負人,要處罰你。」她嘟嘴說,眼神閃爍,連自己都害臊。
「妳、妳要罰我什麼?」他誇張地作出驚訝的表情。
「知道還問。」
她沒有正面回答,悄悄閉上眼睛,噘起嘴唇。
在一段不算漫長的等待後,她終於在黑暗中感覺到他的觸摸。
他的手像是在撩撥湖水,梳開她的瀏海,撫摸她的側臉,逗得她一陣酥麻,宛如觸電。
「月海,答應我一件事。」
他的聲音既溫柔又堅定。
「嗯?」
她閉著眼睛,撒嬌地哼聲回應。
「偶爾,也當一次笨蛋吧。」
她感到疑惑,瞇眼窺視,還來不及反應,雙唇就被深深一吻。
她領略到他的言外之意,安心闔上雙眼。
用自己的全部,感受這個男人的愛。
睜開雙眼,他已不在眼前。
火光籠罩她的視野,在牆面上搖曳舞動,熱氣充盈她的身體,驅走一夜淋雨的濕涼。
她眨動雙睫,甩脫睡夢的迷濛,發覺自己躺在柔軟的平面上,身上披著單薄的被單──正確地說是桌巾。火光與熱氣來自離她幾步的湯鍋,湯鍋放在地上,鍋裡燃燒著碎木材之類的可燃物,火燄照亮四周的殘破,把天花板和牆壁照得像開著旋轉夜燈的嬰兒房。
她撐著上半身,警戒地掃視環境。
圍繞她的不再是下著大雨的公園,而是看似咖啡館的廢棄空間。遍地都是翻倒的木桌椅和破碎的瓷杯,風格古典的牆壁上掛著數幅畫框,框內是手繪風格的老電影海報,男女主角背著夕陽彎身相擁,在靜止的時間演出永不閉幕的戲碼。
她躺在三人座的沙發上,沙發皮殘留著咖啡和鮮血潑濺的褪色痕跡。
她在一旁找到自己的黑色上衣,它們沾滿血跡和污漬,不知道被誰脫下來,掛在沙發之間的隔板上烤火。她拉起被單般的桌巾,發現上半身只穿著運動內衣,腹部的刀傷被白色圍裙充當繃帶粗魯地包紮,末端還打著職業醫護員看到鐵定會哈哈大笑的蝴蝶結。
她輕按腹部,傷口還有些痛,但不再出血。
還真要感謝「裘蕾」的力量。她感到既欣慰又無奈。
她聽見廚房方向傳來細碎的聲響,裡面似乎有人。她心想那個人或許能解答她成堆的疑問,一面用桌巾遮住半裸的上身,一面把腳放到木地板上。
沒想到雙腳太過虛弱,她一起身就失去平衡,撞倒咖啡桌,膝蓋直接墜地,發出堅實的碰響。她忍住叫聲,疼痛卻像鑽進骨頭的鋼釘,逼得她抱住右膝,無聲呻吟。
她不願像弱者一樣賴在地上,一心急著爬起,卻再次摔倒。
她吃力地把上半身推離地板,背靠在沙發椅邊,輕聲喘息。
從當時的出血量和傷口位置來判斷,她猜想刀刃大概刺穿了她的腹主動脈,這是一般人會當場死亡的重傷,即便是她,也要消耗大量的體力才能復原。
──太大意了……為什麼沒發現有埋伏?
才想著,她立即發現這是無意義的問題。
答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發生什麼事?」
廚房的門被「砰」一聲撞開,年輕嘹亮的女聲像是炸開的煙花,率直地闖進她的雙耳,她感到熟悉,但還來不及想起聲音主人的臉孔,對方就踩著咚咚作響的腳步,快步走到燒火的湯鍋前。
「妳還好嗎?」
月海循聲抬頭,在和說話者對到眼的剎那,她愣住了。
明亮的雙眼、俏麗的短髮、百合白的水兵領學生制服……
擁有這些特徵的人,她相信在玄城裡沒有第二個。
「來,我扶妳。」
對方似乎能理解月海的混亂,一隻手悄悄伸到她面前。
月海盯著那空無一物的手心,一時忘記要作何反應。
見到她不知所措的模樣,說話者──白衣少女──吃吃笑了幾聲。
「我手會痠哦。」
少女打趣地說,甜美的笑容飛揚在她圓潤的臉蛋上。
月海撇過頭去,哼一聲地苦笑,幾秒後才不情願地遞出右手。
兩人的手心,貼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