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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奇幻】艾諾森樂章第二部:千鳥尖鳴-13薩尼

作者:阿龍葛格│2020-04-08 13:42:46│巴幣:17│人氣:146

十三    薩尼


這是薩尼進入光明聖殿第三天,也是他被關入地牢的第三天。

三天前的晨曦,他在聖域草原屠殺了上百名神族士兵——其實算不上屠殺,他只是盡可能地自我防衛。但盧蜜亞和眾神不這麼認為。

贊尼爾聽到薩尼提及盧蜜亞身孕的事時,表現出不怎麼訝異的表情,但薩尼不曉得那是裝出來,還是真的不訝異。當下他跟著光明守護者潔西、握著長柄半月刀的神兵守衛、擁有光明之力的精銳弓手進入光明聖殿。他明顯感到神族對他咆哮的怒目,直到他被押入光明聖殿地牢後,令人不適的眼神才隨著幽暗的環境消失。

他們沒收了我的劍,薩尼斜靠在地牢的牆上想著,不,那是莫托斯的聖劍,我的還留在冰霜絕境,留在莫托斯陛下的懷裡。

地牢很暗,唯一的光源是鐵桿外的微弱火炬。他眼前是藏在黑暗與光暈之中的排排鐵桿,上頭爬滿了青苔與水漬,還有一些可能是夾雜在生鏽間的髒汙,但他看不清楚。

他待的這裡有兩間囚牢,一間較小,另一間寬度相較之下能多走個幾步路,不過一樣無法塞滿兩張單人床。小的那間的鐵桿被整齊地削開一半,已無法再關入刑犯,所以贊尼爾只得把他押在比較大的這間。可這也夠讓他受了。他在人類城堡的房間幾乎是這裡的十倍大,有透氣的窗戶、燒著淡淡焚香的燭燈、時鐘、羊絨被、床頭櫃、吊飾品、橡木櫃……還有一張他能自在翻滾的軟床。而這裡呢?一株快熄滅的火苗,鐵桿、青苔、破舊的磚瓦、霉氣、髒水……更多的霉氣和髒水。

我來找盧蜜亞拿治癒我的解藥。薩尼沒忘記他託付自己的任務,但我現在竟然待在騷臭不堪的地牢。某一晌他一度以為這裡是冥界。

第一天的晚上,守衛拿了一盤烤焦的牛肉給他進食,但那牛肉的顏色黑到在他眼裡簡直是一盤灰炭。第二天的中午,一個身形較瘦的守衛端來兩片發霉的乾麵包;到了晚上則送來一桶散逸著各種酸臭食物味道的廚餘。而今天晚上甚麼也沒有。城堡的料理和他自己打理的野兔烤魚比這好上萬倍。

神拿他們唾棄的剩菜剩飯當作給刑犯的聖品。

他想起城堡的刑犯待遇。哥德爾被打入地牢的那幾天,守衛隊從廚房送去的伙食還挺豐富:包著豆沙的小麥麵包、一小塊乾乳酪、半根留著淡淡餘香的煙燻香腸,甚至有一杯檸檬水可以止渴。不過那頭雄獅肯定不會為此知足,他平常熱愛大魚大肉,一天不吃肉彷彿要他命似的。和我相比,哥德爾待的根本是天堂。

薩尼動也不動。焦如黑炭的牛肉、霉味四溢的麵包片、一桶廚餘……全被他丟在地牢另一角,和他遠遠對望。他的手濕透,戰靴被他脫在一旁橫躺,牆上的汙水沿著磚瓦縫流進他的鎧甲和內裡,以致他的身子感受到金屬的冰冷與髒水黏滯。至少我還穿著聖騎鎧甲,他想,可假如盧蜜亞判了我死刑,那這件防具又算得了甚麼

他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晚上,他必須從進來的守衛來判斷時間。神兵守衛總會在送上食物時禱告——不外乎是感謝女神陛下對刑犯的仁慈、祈求光明女神能為神族秉持正義——接著他們會將食物乓地一聲丟在他腳邊,然後說:「你要感謝光明女神盧蜜亞,因為她的仁慈,你才有晚(午)餐可吃。」但今日還未有神兵守衛來找他。

微火宛如把濕冷的空氣定格,薩尼看著旁邊那間地牢,他懷疑之前被關入於內的刑犯成功逃脫,否則盧蜜亞為何沒事把一排鐵桿削成兩半?或許我也可以逃脫,但要怎麼做

他站起因久坐而發麻的雙腿,走到了鐵桿前,緊抓著其中一支扯動。雖然鐵桿已經生鏽,但它很粗,至少兩個拳頭寬,兩頭在天花板和地板也嵌得很深。他握拳輕輕敲撞了兩三下,發覺這比城內的鋼造建物都還堅硬。甚麼樣的怪物能將它們劈成兩半?薩尼暗自納悶,他瞬間就放棄逃脫的計畫,因為他後來又想到,就算逃脫了然後呢?他是來光明聖殿飲用聖傳湖水,好讓他脫離死期。該死的貴族禁忌……他永遠忘不掉當時和莫托斯走在內城市集的路上,他告訴他人和神交配後的下場,精氣神會被吞噬……

算一算從那時候到現在經過三個多月了,代表盧蜜亞和他的結晶也孕育了一陣子。薩尼不清楚神族的生育週期,但肯定不會在活著的時候看見自己的孩子。盧蜜亞一定會判我死刑的,他心想,連光明之子阿萊斯特都被她判刑了,而我只不過是被她連哄帶騙的騎士。當他在禁閉室待得越久,他便越由沉思中發覺事情的蹊蹺……盧蜜亞知道我有一天會接下莫托斯的王位所以想藉我的血脈牽制我但現在人類城堡歸黃金雄獅掌控那我自然就是顆沒用的棋子。

他甩了甩思緒,這陰謀論令他全身雞皮疙瘩豎起,盧蜜亞在他心中一直是高貴、優雅、正義、光明的象徵。她建立了光明信仰,在鶴凱黎雅神殿崩塌後帶著殘存的神族生活,號令神兵守御光明聖殿,與人類一同抵抗馬洛斯的侵犯……

如此全能善良的女神豈會像黃金雄獅一樣陰險狡詐?薩尼認識盧蜜亞是他十二歲倒臥於血河那天,當他從瑟斐斯的雷鳴之力中甦醒時,眼前只有兩神一人:莫托斯、盧蜜亞、贊尼爾。當下他以為莫托斯是神,因為他們三個散發的氣質中流露著高雅與聖潔。他們拉他起身,他聽見盧蜜亞對聖騎之王說:「他是平民,光明聖殿不適合他,把他帶回城堡,讓他承接你的位子。」只見莫托斯不發一語,用著看似很熟悉的眼神瞧著薩尼,最後帶他進入城堡,加入騎士團。

他不知不覺倒在一旁睡著,回憶年少時的故事就像一帖安眠藥,是想睡卻無法入眠時的藥方。他再度夢見莫托斯帶他回城堡的那天,同時亦是認識那位光明女神的第一天。

他在夢裡很放鬆,內心充滿希望,儘管失去親人,但遇見國王和女神是多麼值得喜悅之事。莫托斯真是我伯父嗎?薩尼在夢中這麼想,哥德爾和阿杜恩為何說從未見過他弟弟呢

安然的夢境很快地消失,他聽見鐵與金屬互相撞擊摩擦的聲音。叮叮噹噹……框……鐵桿旁的門被打開,薩尼睡眼惺忪地望著一具白金色的盔甲與戰靴。「贊尼爾?」

首席治療官帶來一盤乾煎羔羊與一杯鮮奶,置放在騎士面前,他的動作輕柔,語氣亦然:「薩尼大人,你待於此第三天了,懺悔的感覺如何?」

贊尼爾把他押入禁閉室前告訴他所有在光明聖殿的罪犯,能擁有七天的禱告權,再處以刑責或審判。但薩尼不會禱告。所以我該說我很懊悔嗎這樣他會讓我脫身?「我很懊悔,贊尼爾。」

「很好。」治療官將牢門帶上,他蹲在他面前一攤髒水上說:「表示你的禱告有用。大人,說說看你這三天向你的罪刑禱告了些甚麼。」

「我……」薩尼支吾半晌,「總之就是謝謝光明女神的恩賜,謝謝她請守衛送上來的食物,謝謝她的仁慈。」他心底其實不曉得要說甚麼,但用這些冠冕堂皇之言搪塞準沒錯。

贊尼爾瞧見禁閉室角落擺了兩個晚上的食物,黑炭牛肉、發霉麵包和一桶廚餘。「那你怎麼不吃呢,大人?」

「我……」他的語句再度斷截:「這……我不配接受盧蜜亞……我是說女神陛下的恩惠。」我根本不想吃我寧可回到幾天前那個詭譎幽靜的洞穴躺著也不會接受這些「恩惠」。

「女神陛下是英明的,她是光明聖殿的救世主,更是艾諾森世界的唯一信仰。薩尼大人,您曾為騎士團團長,想必騎士家族的每名勇將心中也有自己的信念,我相信你能明白我所說的,深信一個信仰所獲得的救贖感。」

「我們貴族沒有信仰。而且……贊尼爾,你應該知道我是平民,當年是你救我的,你一定知道。」

「你『曾』是平民,大人,女神陛下好意請莫托斯大人收留你,這事你我都知曉。既然我現在稱呼你一聲大人,就證明我認同你是貴族的身分,你過去的確是平民,但此刻你是騎士家族的一員。」

他多希望該死的雄獅和冰魄戰士都能這麼想。「我現在只是個罪犯,不是貴族,更不夠格當平民。」

「在神面前,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大人,一個人能同時擁有多種身分;你是你爸媽的孩子,你是騎士團團長,你是騎士家族的戰士,同樣的……你也能是光明聖殿的罪犯。」

「原來你們的罪犯也配吃乾煎羔羊和鮮奶。」薩尼餓壞了,兩天沒有進食,看到眼前的伙食,他變得像獅子發現獵物般垂涎。他隨手撕開一片羊肉,另一手拿著溫熱鮮奶飲用。

「薩尼大人,您還沒禱告。」

「我……我都在吃完後禱告。」

「那可不成。這樣的話無法潔淨飲食。」贊尼爾輕壓他兩手,示意他放下正在啃咬的羊肉與鮮奶。「先禱告吧,大人。」

我根本不會禱告,雖然他押我進入禁閉室前教過我,但那一長串東西我早忘光了。「我有個請求,贊尼爾。」

「請說。」

「可以請你為我禱告嗎?我需要神的祝福。」

治療官點點頭。「你一直受到女神陛下的祝福。不過若你想要我為你禱告,倒不會違背神的意願。請閉眼吧,大人。」他看著薩尼閉目,自己也閉上雙目禱告:「親愛的光明女神,謝謝妳來到我們面前,賜予我首席治療官的職位,賜予神族一片淨土。因為妳的仁慈,薩尼大人才能獲得神族的飲食。親愛的女神,求妳能眷顧這位罪犯,使他全然懺悔其罪刑,求妳能公正得審視那些侵犯神族領地的罪犯,讓眾神看到妳的聖潔,也求妳潔淨他身前的飲食。謝謝女神,禱告奉盧蜜亞光明女神寶貴的聖名,Newsion!」

薩尼又撕了一片乾煎羊肉,味如嚼蠟,他覺得嘴裡咬的是一塊富含纖維的破布,不過都不重要,他一點都不想吃角落那堆「恩惠」。「前兩天都是神兵守衛來看我。」他邊咬著乾硬的肉,邊喝了一口鮮奶後說:「為甚麼今天是你,贊尼爾?」

「我是女神陛下的副手、她的首席治療官、她最信任的將士。我與女神陛下之間完全沒有秘密,她以誠待我,我必當以忠還她。」

但她並沒有告訴你她肚子裡的結晶是我的孩子,而是我跟你說的。薩尼將此話放在心裡不說出口。「她是不是有話想透過你轉達給我?」

「不算是,就某方面來說。」

「某方面?」

「大人,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他喝了一口溫奶,乳白色液體從他許久沒整理的鬍子間滴落。「壞消息。」

「通常人都會想先聽好消息。」贊尼爾回答:「壞消息是,根據以往的經驗,我猜想女神陛下會宣判你死刑。」

「甚麼樣的死法?」要就砍頭吧!我就能到上蒼陪伴拉茲和莫托斯,還有騎兵隊長、弓兵隊長、步兵隊長了。

「死刑犯的雙手會各被釘在十字架上,當女神陛下一聲令下,神兵守衛會將十字架周圍灑滿成堆木塊。當我替罪犯執行完最後的死刑禱告,木塊將轉變成淋漓火焰,順勢延燒至十字架上。所有將士將親視此幕,聽他在火勢中高歌、嘶吼,為光明聖殿的律法吟唱,直到十字架燃盡。」

他的寒毛再次豎起,他們將火焰視為光明,他心想,但對死刑犯來說,這根本是場黑暗之曲。「好消息呢?」他好奇在聽完贊尼爾的描述後,還有甚麼夠成為一個好消息。

「好消息是,我剛剛說的是神族的死法,而你是人類。你待在禁閉室的這三天,上方的聖殿大廳喋喋不休地爭吵、咒罵著,他們覺得人類不配擁有神族的死法,那對我們來說是種屈辱。我向女神陛下稟報此事,而她是個願意傾聽眾神意見的神,所以她正在重新考慮該怎麼處理你的罪刑。」

她依然會要我死,因為我已經是顆沒用的棋子。薩尼腦中的陰謀論再度湧現。「但我還是會死,對吧?」

「我想是的。雖然女神陛下還未向眾神宣告審判結果,但她一向公正嚴明,尤其你在聖域草原做出有如惡魔般的屠殺之行,我相信她一定會判你死刑,就算……你是她孩子的父親。」

「你不訝異這件事嗎,贊尼爾?」

「我不訝異,女神陛下想與誰配種,我無權干涉,甚至會給予祝福。多年來她也和無數的男性神族孕育結晶,目的就是要為光明聖殿降臨強大的將士。這是她對聖殿的用心良苦,眾神也都明白。」


他開始為那些孩子與父親感到擔憂,他心裡好複雜,盧蜜亞內心到底在想甚麼?那真的是他所認識的光明女神嗎?「有多少神族知道我是那孩子的父親?」

「只有我,大人。」

「最後那些他孕育的神族孩子……過得怎麼樣?」

「我不能告訴你,大人。陛下從未向外人透露,甚至除了我以外的神族也沒說。」

「贊尼爾,我從未有過信仰,不論身為平民或貴族,都沒有過。能否告訴我何謂信仰?」

「每個人的心中只能存在一個信仰,因為世上只會有一個全能的、不可受辱的、不可超越的神存在。我們深信盧蜜亞即是那位艾諾森的真理之神,所以我們遵從她的信念,永遠皆然。試想,倘若出現兩個都聲稱自己是不可超越的神,那究竟誰才是對的?這問題將陷入矛盾。」

「或許神並非全能。」薩尼腦中突然擠出一句莫托斯曾對他說的:神並非全能,神也會犯錯

「不是每位神都是全能,但必有一位是如此,而那位正是光明女神盧蜜亞。」

他原本的想法如贊尼爾所說,可他被盧蜜亞營造的未知感害得信任度驟降。我只信聖騎之王,而我要成為他。「你知道我為何前來光明聖殿嗎,贊尼爾?」

「這我倒還沒聽你說過。你是想來關心女神陛下的近況嗎?」

原來關心近況前要先屠殺,他心裡覺得好笑,神族的邏輯讓他差點在嘴上嶄露笑顏。「你可能有所不知。人類,一旦和神交配,精氣神便會受到侵蝕,最後死亡。」他重述一遍莫托斯告訴他的貴族禁忌。

薩尼沒有透視眼,無法看穿戴著全罩面盔的贊尼爾的表情,判別不出他對於這項貴族禁忌是否感到驚奇,但他從他的口氣中聽得出來:「我確實不知道,薩尼大人。假若如你所說的,那麼你是想前來光明聖殿請我替你治療嗎?」他並不意外地問道。

「我是希望你們能帶我前去聖傳湖,我知道只要喝下一口湖水,我身體便不會致死。」如果要不到,贊尼爾說的也許可行,我可以請他替我治療,就像十二歲時一樣。

「不可能……我是指不可能帶你去聖傳湖,那裡是神族的禁地,除了獲女神陛下准許的神族才可進入,更遑論你只是個人類。再者說,你都要被判處死刑了,現在喝下湖水也無濟於事。」

盧蜜亞尚未宣判,縱使贊尼爾這般篤定,但一切都有可能出現轉機。「如果要不到湖水無妨,那你能治癒我嗎,贊尼爾?我了解你的治療魔法相當深厚,你一定治得好我的,就如同當初消除我體內的雷鳴一樣。」

「恕我直言,大人。治療魔法本身並無法應付與雷有關的傷害,這是我在早期修練光明之力時便習得的道理。」所以當初不論怎麼搶救都救不回勇,連瘟疫藥劑也沒要到,最終是靠愛麗絲的星神之力才得以挽救。

「那你當初怎能治好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贊尼爾強調了兩遍。「我當下對女神陛下表露放棄之言,但莫托斯堅持我能成功,於是我按照老方法使用光明之力對你施行療程,最後真如你的國王所言,你宛如重生般站起。」

贊尼爾不像是會說謊的將士,薩尼暗忖,可都過去了,雷鳴之力早已不重要,現在想置他於死地的是體內的神元素。「我現在並非受雷鳴之力所苦,我依然希望你能替我治療,我不想在接受死刑時,帶著殘缺的身體離去。」

治療官躊躇了一會兒,「女神陛下沒准許我替你治療。」

「可她也沒反對,不是嗎?贊尼爾,這不會違反神旨吧?」

「那你必須守口如瓶,絕不能透露我替人類治療這件事。」

「遵命,治療官。」

贊尼爾請他卸下右邊的護手,於是薩尼將部分的防具卸除,並拉起內襯的長袖緊身衣,露出壯碩的棕色小手臂。他一如既往地對病患把量脈搏,每吋跳動的血脈在他耳中都是一個音符和跡象。

治療官聽著騎士之血的流動,一旁由天花板持續滴落的髒水亦跟上脈搏的節奏。通常他的把脈時間不會超過三十秒,但薩尼盯著他已超過兩分鐘,禁閉室外頭的火苗幾乎要熄滅,贊尼爾依然不開口,仍在量測他的脈動。

第三分鐘,治療官開口了:「你身體並無大礙,大人。是誰告訴你人與神交配會死亡的?」

「莫托斯陛下。」

「我不確定是否真有其事,但你身體確實沒有任何異樣,健康得很,不過令我好奇的是,你體內怎會有神元素?」

他想著愛翠絲提過有關元素傳承的事。「有可能是因為元素傳承。我跟盧蜜亞……我是說女神陛下,我和她……」

「我知道你要說交配。但元素傳承可不是這麼簡單的事,光行交配絕不可能辦到,任何魔法元素皆是如此。」

難道我是神不可能,我的母親是平民,是個徹頭徹尾的人類不僅如此她的眼睛黑得發亮只是個凡人。雖然我不記得父親是誰但母親說他是平民,莫托斯說他是貴族,不管誰說的才是真話他們都不會讓我擁有神元素。可他還是抱著疑惑問:「那麼我有可能是神?」

「不。」贊尼爾肯定地回答:「你血液中的神元素很不穩定,我把量你的脈搏時,其實只有某一瞬間感受到神元素的存在,其餘時刻,你都是平凡不過的人類。至於元素傳承……我可以肯定絕不是因為你和女神陛下行房而得。或許你曾經歷過某些情況、某些行為,抑或某些儀式,才使你獲得神元素。」

「那究竟是甚麼行為或儀式?」

「怎會問我呢,薩尼大人?待在平民區十二年的人是你,待在人類城堡至今的也是你,你應該要比我曉得才對。」贊尼爾從蹲姿起身,他抽出禁閉室的鑰匙走往鐵桿處,薩尼看著他的背影在濕霧中搖搖晃晃,然後聽到同樣的開門聲響——只不過這回是鎖門——贊尼爾在排排佇立的鐵桿外深深凝視著他,宛如此次是今生最後一面。「我來禁閉室探望你,一方面是出自對刑犯的關心,另一方面是要轉達女神陛下所言。她說明日會來看看你。」

終於想到孩子的爸了嗎?他發覺待於密閉空間越久,腦中的自言自語就越酸味十足。「她只說這樣嗎?」

「是的,大人。」

薩尼仍舊無法判斷治療官面盔下的神情,但他瞥見他在幽暗之中發亮的橙色瞳孔,神元素才會有的顏色,他忖度。他透過腳邊那攤死水緊盯自己的倒影,眼孔似兩顆不起眼的灰炭,發黑到不行,就和他母親一樣。我只是個平凡人,體內的神元素……別想了,一定是因為和盧蜜亞交配才會有的,一定是這樣。

剩餘的幾片乾煎羔羊他沒胃口吃了,他喝下最後一口涼掉的鮮奶後便睡著,等待最後幾天的苟活。至少我確定身體無恙,他在正要入夢的潛意識中想著,莫托斯陛下,你看到了嗎?我又完成一個騎士團任務了。

他在夢裡意識到自己仍在不停思考與回憶,回憶著平民生活,回憶著貴族生活;回憶著母親那雙暖手,回憶莫托斯對他感到放心的笑容。火焰薔薇、冰魄戰斧、黃金雄獅、聖騎大軍、冰霜絕境、馬洛斯、瑟斐斯、聖騎之王……好多回憶看似近人,卻又像星辰那般遙遠。

我爸媽呢?薩尼又被內心的獨白叫醒。自從遭到黃金雄獅背叛後他不再聽到這句話,但第四天的早晨卻再度浮現。

他醒來後,眼前的景象依舊不變,還是根掛於牆上的火苗、焦成灰炭的牛肉、發霉乾麵包、一桶廚餘——多了羊肉片和鮮奶杯,而且神兵守衛似乎有來過,牆上那株火苗燒得稍微旺了一點。

他發著愣,感到無聊透頂和可笑。原來我根本不需要來光明聖殿找解藥,我大可直接和愛翠絲一起尋找平民區的豪傑,現在也不會淪為階下囚。他想著那朵薔薇,想到當時還很瀟灑地對她說:「我要去執行騎士團的任務。」想著想著便覺得可悲。他祈禱別如贊尼爾所說,被釘在十字架上火葬,那鐵定會讓他在天之靈痛苦萬分。愛翠絲,聖騎之王之位就交給妳了,妳一定要擊潰黃金雄獅,那是你們火焰薔薇的使命。

他繼續四處張望,希望能看見甚麼不同事物——比如能助他逃脫這類的——他的餘光被一道明亮火光催照。薩尼看到禁閉室外的階梯,在近乎全黑的環境中發著強烈火暈,影子先下了樓,看起來是長髮,且穿著一身長袍的身影在光中飄盪。盧蜜亞?他忖度,結果正是,贊尼爾昨晚說盧蜜亞會來看看他,而此話不假。

光明女神穿著一件滾金線的白袍,上半身多罩了一件灰色天鵝絨長袖保暖,頭上鑲著紫色水晶的寶冠在火炬旁閃動光澤。她一手持著火把,一手拉起長袍一角行走,避免神襖沾到禁閉室的髒水。

薩尼則眉間深鎖地盯著身材姣好的她走近。她和當晚穿得一樣,但我不會再被她迷惑,絕不會。「女神陛下好。」

盧蜜亞送了他一個迷人的微笑,在冰冷孤絕的禁閉室裡,宛若凜冬初升的的曙光。「薩尼,過來吧!」

她要說甚麼?想騙我嗎?我要搞清楚,至少在死前要搞清楚。薩尼起身,走到潮濕生鏽的鐵桿縫中與她相視。「敢問女神陛下,今日探訪我所謂何事?」

女神再度綻放一抹柔笑,「我不能來看看孩子的父親嗎?」

「我沒說不行。」他像個憤怒的孩子似地說:「但妳為甚麼要這樣對我?」

「哪樣呢?」

「迷……迷惑我……讓我對妳做出那種事。」

「薩尼啊薩尼。」她把火炬置於一旁的火架,然後將纖細的嫩手穿過鐵桿縫撫摸騎士的臉龐,「你留了鬍子,變得更成熟了呢!」

我不會再被她迷惑,薩尼提醒自己,猛地拍開女神陛下的手。「不要再迷惑我了,我承受不起,妳是女神,我只是平民。」

「你看看你,被聖域草原的神兵嚇著了嗎?還是我真的嚇到你了?告訴我,薩尼,為甚麼你覺得那叫做迷惑?」

「我們不該……做那種事。妳不該在我面前赤裸著身子,不應該。」

「我沒有丈夫啊,薩尼,我和你這麼做並不愧對自己。為甚麼神不能和人一樣有慾望呢?情慾、性慾、肉慾……人會有的慾望神都有啊!神也是生命。」

「贊尼爾說……妳是全能的。」

「有慾望就不能是全能的嗎?」

「他說妳是不可受辱的。」

「難道你覺得和我洩慾,會使我受辱嗎?」

「妳是女神陛下,光明聖殿的女王,而我只是平民,我沒資格觸碰妳的玉體。」

盧蜜亞噗哧一笑,「看看你,被我的屬下調教得多好,他對你形容的我是多麼高尚。薩尼啊!你已經脫離平民的泥淖了,你是騎士家族的一員,你是貴族啊!別再妄自菲薄了。」

「貴族同樣毫無資格觸碰妳的玉體。」他的口氣變得堅定,我不會再被迷惑。「妳是來宣判我死刑的是嗎,女神陛下?直說無妨。」

「死刑?贊尼爾這樣告訴你的?」

他的眉頭皺成一條黑線。「妳的首席治療官說,依他過往的經驗,以及妳的公正之心,妳必定判處我死刑。」

「那你想怎麼個死法呢,孩子?割喉?刺心?砍頭?凌遲?還是想依照光明聖殿的律法,把你送上十字架,為神族高歌一首火焰之曲?」

砍頭吧!薩尼心想,但他說不出口,他依然畏懼死亡。「恐怕我不配接受神族的死刑法。但既然妳身為女神陛下,我只能接受妳的所有裁決,因為我是名騎士,我注重律法及榮譽。」

叮叮噹噹……框……開門聲,不是鎖門,他想。盧蜜亞開了鐵門,一手拎起神袍不受塵水汙染,一步步走向他。她又想迷惑我嗎?我不是聖騎之王,自然也不是顆有用的棋子。「女神……陛下,妳這是?」

「跟我來一個地方。」她語氣輕柔道。

要提早行刑嗎?薩尼暗忖,還是我真的誤會她了?他呆愣在原地躊躇,猶如一尊雕像動也不動。

盧蜜亞已走出開了門的鐵桿外,「要我這位女王求你才願意出來嗎?或是你真想繼續待在禁閉室,我不反對。」

他從她纖柔的口吻中聽出一點真誠,可是她為甚麼要放了我?「遵命,女神陛下。」

他們走上了聖殿大廳,四壁金黃,外頭的斜陽打進裡頭,輾轉反射在薩尼的聖騎鎧甲上,活像金匠剛鎔鑄成的鍍金鎧甲,光彩熠熠。現在是早晨,大廳內卻不見半個神族,除了盧蜜亞。他們離開了聖殿大廳,盧蜜亞領著他走過通往神族子民住所的街道,依舊不見半個神。

金色的冬陽灑在神米之田和光明畜圈,家畜發出輕吼,休耕的稻田瀰漫出土壤香氣;隨後他們又經過聖光教堂,那高度堪比聖殿大廳的建物,屋頂成銳利的三角扎向藍白天際。十字架高掛於教堂,昨晚的雨在上頭未乾,被日光照射成一抹虹彩神輝。

「女神陛下,妳要帶我去哪?」薩尼不懂她的心思,他憑甚麼被放出禁閉室?

「你應該要加個『請問』的,薩尼。」

「請問——」

「——我知道你現在不是國王。」光明女神打斷道:「但你依舊認為你是,我也認為你具有正統性。我說過了,你從前是平民,但那是從前,莫托斯帶你回城堡的那刻起,你就是貴族。身為騎士團團長,本就該繼承王位。」

「但王位被該死的雄獅奪走了。」他悻悻然地說。

「那就奪回來吧,我親愛的騎士,奪回屬於你的東西。」

這話從她口中說出,令薩尼不禁豎起全身寒毛。或許我真誤會她了。「我失去了聖騎大軍,失去了領土,唯獨沒失去的,就是蕭然的意志,還有垂死掙扎的勇氣。可這些都不足以助我奪回王座。」

「你有幾萬名神兵、數十名神將和神聖的光明聖殿,更重要的……你還有我。」

不是真的,這不會是真的……他暗地裡賞著自己耳光,試圖提醒自己不可再被她迷惑。「我憑甚麼?我只是個被遺棄的騎士,一個在聖域草原大開殺戒的騎士。我殺了你上百名神兵,所有神族都憎恨我,巴不得我死,現在妳還想要把我納入麾下嗎,女神陛下?」

「我是光明女神,艾諾森的唯一信仰,此為亙古不變的真理。神民都服從我,尊敬我,視我如尊爵。你說的沒錯,薩尼。因為他們愛我,了解我的公正嚴明,所以都希望我能將你就地正法。可他們也都了解我的仁慈與博愛,面對刑犯,縱使他罪惡莫及,但在神面前都可以被寬恕,因為神心充滿著愛。不過前提是,你必須讓他們認同你,認同你的信仰。」

他聽出她話中含意。「女神陛下是想要我宣誓效忠?」不可能,我已宣誓成為一名騎士,永遠效忠莫托斯,我若連誓言都遵守不了,那還憑甚麼擔任聖騎之王?

「看來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我發過騎士宣言,要守護莫托斯,要守護人類王國,守護艾諾森。我不能……就這麼背棄誓言。」

「莫托斯死了,薩尼。」盧蜜亞冷冰冰地說:「那麼你向他立下的誓言就能夠被打破。何必為一個死人守住毫無意義的誓言?」

那是有意義的誓言!我是黑夜中的火光,凜冬時的太陽,聖騎之王的堅盾,引領士兵前行的號角……他深知自己是名騎士,可此刻卻認為自己甚麼也不是。

「在我帶你前往目的地時,你還有一刻的時間可以考慮。不過假如到達時你尚未有所決定,你也別無選擇了。」

「你要帶我去哪裡,女神陛下?」

「聖傳湖。所有神族子民及將士都在那等候,他們正等著你對光明信仰的宣誓。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了,薩尼。加入我們,你將重得聖騎之王的榮耀。要清楚,身為一國之王,必須識時務者為俊傑。」

我真的別無選擇嗎?他好想砸爛他那不爭氣的腦子,我將成為一名背棄誓言的騎士團團長。莫托斯陛下,這樣的聖騎之王,是你所期望的嗎?

他們走到一川河流前,河面閃動著波紋與金光,河川上搭著一座木橋。「女神陛下,過橋嗎?」

「不,走這裡。」盧蜜亞指向右手邊一條剛鑿闢的筆直長徑,一旁的樟樹及柳樹低垂盯著地面,分岔的樹葉與粗枝指引著方向。他們在這條路上直行,身邊那川河流越發沉降,並非他們往高處走,而是河流那頭的地勢漸低。直到河川從視線下方消失,潺潺的水聲也隱沒於樹梢時,眼前的景色逐漸明朗,不再是橫生的樟柳作伴。

他們走到了一座看似高原的土地,薩尼望見一片神海,贊尼爾、潔西、握著長柄半月刀的守衛、精銳弓手,還有諸多神將與臣民。應該有五萬吧,他猜,我要成為他們的一份子了

再更遠的一方,晴朗的清澈藍天,和太陽籠罩之下的廣大湖面彷彿相連著,上下天光,一碧萬頃。好大的湖泊,他心想,他在人類王國從沒見過如此之大的湖面,他已經站在高處的懸壁遠望,卻仍見不著湖的邊界。而且這湖的顏色湛藍如天,且水面像藍天中的白雲一樣會時時翻攪。

「恭迎光明女神陛下!」幾萬名神族呼喊。神海讓出一條道路,神兵守衛上前護衛,贊尼爾在路的彼端等候。

「來吧,光明騎士。」盧蜜亞說。

薩尼一時之間無法領會,這是夢嗎?盧蜜亞要我效忠她,然後助我奪回聖騎王座?他跟著她走往高原的盡頭,俯首一望,便是峭壁與晶瑩四射的水面。

「各位將士們!各位神族朋友!」光明女神扯動清新嘹亮的嗓子喊道:「我是你們的信仰,光明女神,盧蜜亞。」

「女神陛下好!」他們鞠躬問好。

「只要有我在的一天,都將為神族創造更美好的一日。不論是光明之子、聖殿勇士,抑或是其餘族人,你們都要時時刻刻警醒,光明聖殿的最高榮譽,是由誰賜予的。」

「感謝女神陛下的厚愛,Newsion!」所有神族再次鞠躬。

「神不只是種族,而是能夠凌駕於其他種族之上的生命。我們是萬物之王,也是艾諾森世界的唯一信仰!」

「感謝女神陛下的金玉良言,Newsion!」

我等等該說甚麼呢?薩尼納悶,她沒跟我說成為光明聖殿將士的宣言誓詞。

盧蜜亞在他耳邊悄聲說:「薩尼,轉身,面對聖傳湖。贊尼爾要帶你禱告。不用緊張,我會在你身邊陪你。」

「謝謝女神陛下。」他轉身,面對百米之下的廣闊水面和百米之上的金陽。

贊尼爾站在眾神前單膝跪下,開始為薩尼禱告,嗓音宏亮貫天。「親愛的光明女神,謝謝妳來到我們面前,賜予眾將士職位,賜予神族一片淨土,賜予我們通往海靈狹的道路。謝謝女神陛下,讓我們看見了一個公正的審判,願罪犯能不留一絲怨言離去。求女神保守我們的心靈,能夠永遠遵照信仰的旨意,不再犯下過錯。謝謝女神,禱告奉盧蜜亞光明女神寶貴的聖名,Newsion!」

他聽著這段刻骨銘心的禱詞,我的宣言呢?他站在峭邊思索著,不,這是死刑禱告。

當他意會過來時,背脊透進一股涼意。橙色的力量,是神元素,他感覺得出來。轉瞬之間,他像隻失去翅膀的鳥兒下墜、下墜、再下墜。直到與那湛藍如天的盡頭彼此對望。

我再度被迷惑了,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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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第二部曲,尚未看過第一部的請點這:首部曲冥冥魔海-目錄
※本書90%為自創,沒玩過傳說對決者也能看懂,還請各位讀者不吝指教,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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