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孟應凡將小迅送回家後，雞仔仍未從『保母』退職，每天的行程幾乎固定，早上就注意方迅有沒有安然地到達獸醫院，下班後有沒有安全回家，就這樣，長期下來養成了良好的日常作息。
方迅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先洗晾衣物，接著幫花圃澆水，時間差不多後就揹上背包，用走得去獸醫院，途中可以買早餐，如果小黑炭興致好也會跟著他一塊去，下班後一樣走回去，偶爾會去關東煮阿姨那邊吃晚餐，沒上班的日子就打掃家裡或整理庭院。
他就這樣日復一日地重複相同的行為，就像當初姊姊教他如何包紮傷口時，每天每天也是不停地學習，直到他記住為止。
新搬來的鄰居沒聽過『方家眼科』的傳聞，有時會跟方迅打招呼，久了就算知道方家曾出過命案也沒特別排斥，仍跟方迅保持友好的關係，方迅也會將自己種的草莓分享出去。
雖然一個人住，但他並不感到寂寞，因為他每天仍是可以跟應凡說話，只要按照標示著數字的按鈕依序按著，應凡就會透過螢幕跟他對話，會提醒他天氣冷了要多穿衣服，水電的帳單來了，要拿去便利商店給店員，然後給錢，發薪水的時候要記得把固定的錢拿去銀行存起來。
到了週末，他沒上班的日子，應凡就會住在他家，教他更多事，那些事被不斷地提醒著，不斷地。
「小迅，我想帶你去某個地方，可能會很無聊。」孟應凡煮著今晚的晚餐，他背對等著放飯的人說著。
「去哪去哪？」方迅聽到要外出，以為是要去玩而興奮地問。
「明天就知道了。」
到了隔天，方迅坐在車內，嘟著嘴巴看著一成不變的風景，綠油油的稻田。隱約地勾起某些回憶。「可不可以不要去了？」
「不行。」孟應凡用字強硬，語氣卻十分柔和。「不要擔心，我在待在你身邊的。」
車停了，方迅悶著頭跟著孟應凡，上了納骨塔後也是躲在他身後，死活不願面對。他其實對此處有印象，但姊姊不會帶他進塔，而是讓他乖乖地在外頭等。
他第一次進塔時，是被大伯強迫的，裡頭安靜得不像話，氣氛詭異得令人想逃，然後他被強拉到有著姊姊照片的櫃子前。
『看你想跟你姊說什麼，好了就出來。』
姊姊？姊姊才不在這裡，你們是不是尋小迅開心？你們怎麼都這麼壞！姊姊才不在這裡，討厭你們！
他記得自己氣得跑下樓，不想再跟大伯一起，不！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跟他們在一起，是警察伯伯擅作主張把自己送到他們家的，吃著不好吃的飯，被源宏打，去哪都不行，每天都不開心！
他跑在田間道路上，等回過神來時已經不知跑了多遠，不曉得自己人在哪，他就這樣沿著小路一直走，突然有個開農用三輪車的阿嬤從後方大聲地向他搭話。
「少年耶，你是要去哪？」阿嬤用不太標準的國語問方迅。「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我想回家。」
「那你家住哪？一個人走是要走到何時？來來來，你先上來。」阿嬤見他單純，人又瘦弱，怕他晚上還一個人走在鄉間小路上，要是出了意外可是沒人理的。「你家住哪？」
方迅爬上三輪車後方的載貨區，小心地避開採收的果物後蹲坐在一角，他跟阿嬤報了家裡的地址，正巧跟阿嬤回去的方向順路，路途上被熱情的阿嬤請吃水果，他一邊吃一邊聽阿嬤自誇自家種的果物，他就這樣被送回市區，接著一路問人……直到看見熟悉的關東煮攤才停下來，因為肚子餓了。
孟應凡領著方迅來到方靜的櫃位前。
「靜姐，抱歉。這麼久才帶小迅過來看妳。」
方迅小心地抬眼觀看櫃位前的小照片，姊姊正對他笑著，他想跟應凡說姊姊不在這裡，但應凡跟櫃子說話的感覺，卻像是他正透過看不見的橋梁在跟姊姊溝通，說著平常的大小事，彷彿姊姊就在他面前聽著。
「小迅他現在會賺錢養自己，也會一個人看家，每天都過得平安踏實，靜姐妳是否安心了？」孟應凡轉頭看向滿臉疑惑的方迅。「小迅，我帶你來看姊姊了，打聲招呼吧。」
方迅終於站到了他身邊，卻一語不發，眉頭微皺地抗拒著。
「靜姐不是有跟你說過爸爸去國外了，那你知道是哪一國嗎？」孟應凡覺得他能安靜地待著，已經很不容易了，接著他必須引導方迅去接受事實。
「姊姊沒有說是哪裡。」
「是天國。天國在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用走的話要走上七十幾年，而且那不是說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只有被天使選上的人才有資格去的地方。」孟應凡編織起屬於方迅的童話。「你爸爸也許已經蓋好房子了，姊姊也許還在路上……也或許他們在等小迅。」
「等我？」一直以來，他都是被教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原地等待，等著姊姊擔憂地找到他後，拍拍他的背說沒事了，等著應凡像個英雄登場，幫他把壞人都打飛……。
「對，等你。因為怕你迷路，不過如果小迅能自己找到路的話，靜姐會跟你爸爸一起在新蓋好的屋子前等你。」
「要怎樣才能被天使選上呢？」
「做很多很多的好事，像你爸爸跟姊姊就是幫人看病才被選上的，而小迅要做的就是照顧好自己，不要讓人擔心，那就是好事。」孟應凡的說法，認真得不容質疑。「時間到了，天使就會來迎接你的。」
方迅看著方靜微笑的遺照，認同了孟應凡的話。沒錯，因為爸爸跟姊姊都是醫生，醫生是很偉大的。「如果應凡先被天使帶走的話，會等小迅嗎？」
「會。」他答得堅定，但卻是謊言。
「那小迅先跟天使離開的話，小迅也會等你的！」
孟應凡笑而不語，因為他不想戳穿方迅的承諾：等著他的不會是天國，而是地獄才對。
「小迅，要不要去看爸爸？」
「好，可是我要先跟姊姊講話，不打電話，姊姊也聽得到嗎？」
「聽得到，因為是天使幫忙傳遞訊息的。」
方迅驚嘆一聲後便開始對著方靜講話，說了好多好多最近生活上的事，最後是笑著要姊姊記得等應凡，要一塊走才行，因為他喜歡應凡，到了天國也要一塊生活。
孟應凡在一旁看著，他曾想過死也要帶方迅走，多麼自私。現在方迅能獨自生活，儘管是重複著一成不變的日子，但怎能確定那些日子裡不會發生奇蹟，例如有個人願意陪他走完下半生，遇到能改變他生活的人，遇到其他很多很多美好的事物。
出了納骨塔後，搭上車的方迅竟有點不捨地回頭望著。
晚上孟應凡陪他入眠，早上他揉著眼睛到廚房，看正在準備早餐的人。
「應凡，我昨天有夢到姊姊，她摸著我的頭跟我說我是好孩子，然後要我乖乖聽應凡的話，還有還有，我跟姊姊說了生日快樂，然後我就醒了。」夢裡的感覺太過朦朧，只記得姊姊抱著他，拍著他的背，拍著拍著他就睡著了。「應凡也有夢到姊姊嗎？」方迅好奇地問。
「有，她叫我好好照顧你。」
孟應凡很意外昨晚的夢，沒夢過母親，倒是先夢到了方靜。他們一如往常地在診間說話，內容是什麼不太記得了，唯有那句是清晰的，彷彿曾在現實中說過。
『應凡，如果哪天我有個萬一，小迅就拜託你了。』
八年後
方家的花圃在方迅幾年的努力之下，從一小塊延伸到了家門口，側巷成了花間小路，鄰居偶爾也會跟他買幾枝來豐富自家的花瓶。
這天，他戴著遮陽草帽在門前除草，年事已高的小黑炭就在角落曬曬太陽，他開著孟應凡幫他調整的廣播，全是英文都聽不懂，但應凡就覺得與其給他聽亂七八糟的賣藥台，不如聽外語。
突然眼角閃過一抹身影，方迅驚訝地站起身，像是看到不可思議的生物，他興奮地跑到外頭朝背著跑離的人大喊。
「嘉翰！嘉翰！」
被認出來的方嘉翰停下腳部，面露難色地回頭，此時的方迅早跑到他旁邊。小迅仍一如往昔，神采奕奕，臉也沒深刻的歲月痕跡，倒是眼角有了笑紋。
「為什麼這麼久都沒來找小迅？」他纏著方嘉翰，硬把人拉進屋裡坐。「外面好熱。」
他很緊張地四處張望。「你那位朋友不在嗎？」
「你說應凡嗎？他最近家裡多了個人，正忙著處理他的事。」
因為弟弟收了那位大哥一筆錢，約定好不准再來找方迅，可是……他也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來的，老實說，他的請求對堂弟來說也很過意不去。
「小迅……我可以跟你商量一些事情嗎？」
「好啊。」
方嘉翰對著他的天真，內心湧出罪惡感。況且……他真能理解自己等會要說的話嗎？
糾結的他，緊張地搓著手指。耳邊淨是弟弟跟母親苦苦哀求的聲音，自己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會有這般不講理的家人。
門外的孟應凡提著裝有冰淇淋的袋子，警戒地看著玄關擺著一雙陌生的鞋，他一踏進客廳就看見不應該出現的人，臉色瞬間變得陰狠。
「應凡！」看見點心買回來了，方迅趕緊上前迎接。
聽見方迅喊出的名字，方嘉翰嚇得人直接站起，並且打算要開口告辭時，下秒聽完他的話後就定在原地，站或坐都不是。
「既然人都來了，別急著走，小迅會很失望的。」
方迅不會看氣氛，拿過孟應凡手裡的袋子後回到位置上，將冰淇淋分給在場的人，包含自己。
「你來找小迅有什麼事嗎？」孟應凡坐到方迅旁邊，沒打算吃甜品。
被他的寒氣所逼，方嘉翰是冷到全身發抖，邁開步子準備要離開。「呃，仔細想想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就不打擾兩位了。」今天來得不是時候，還是說就這麼倒楣。
方迅納悶地吃著冰。「嘉翰，你不是要跟小迅商量事情嗎？」是說……『商量』是什麼意思？
「我也想聽聽，不妨說完再走。」孟應凡的眼神銳利地像是要把方嘉翰千刀萬剮，看見他就想起方源宏提過的事，他不找上門，自己倒有臉過來找方迅。
感覺因為有小迅在，孟先生收斂了很多，並沒有像當初那樣逼人，與其說自己挑錯時機前來，不如說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
「我知道我弟弟收了錢，我們就該遵守規則。」方嘉翰渾身顫抖地說著，明明是弟弟私自把小迅給賣了，為何他就得跟著守約，然後現在又因為弟弟毀約，被逼得做苦差。「事情是這樣的，弟弟本來用那筆錢將債還清了，也結了婚……但不知何時迷上了運彩……。」方嘉翰似乎老了很多，頭髮已經過半發白，臉上滿是對生活的憂愁，說起話來畏畏縮縮的。
方迅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麼，就傻傻地吃著冰，甚至將主意打到孟應凡的份上。
「所以？你弟弟欠錢關小迅什麼事？」瞧見方迅的小動作，他好眼色地打開自己的冰淇淋盒蓋，挖起一勺往旁邊的人嘴裡塞。
「討債的人討到我這邊來，我才知道家裡出事了，我弟希望我能請小迅幫忙……。」
「為什麼是小迅？是想透過小迅找我借錢嗎？」
方迅的財產不足以應付賭債，要背景也沒有，何不挑明了講是要他看在方迅的面子上，幫幫弟弟。
「不是，是真的要找小迅。源宏知道你的厲害……所以沒要我找你。」方嘉翰緊張得冷汗直流，幾乎要浸濕他的上衣。「我弟弟想要小迅簽下這棟房子的產權轉讓書。」
孟應凡冷哼。「你弟真的很不知死活，竟然還敢打小迅的主意？看來我是比他的債主和善。」
即使知道孟應凡的不愉快，方嘉翰還是得硬著頭皮繼續哀求。「您跟弟弟的口頭約定那些我都知道……可是除了這棟是方家人的財產，我們也別無他法了。我賺得錢都已經拿去填補家裡的缺口，沒有多餘的錢了，拜託……能否讓小迅救救我們。」
不管是眼前這個嚇到快要哭出來的方嘉翰，還是遠在天邊躲債主的方源弘，這兄弟倆都清楚知道方迅就算沒這棟房子也不要緊。
「小迅，他想要你這棟房子，沒了房子，你要住哪？」孟應凡不幫方迅做決定，簡單地說明方嘉翰的請求，順便壞心地把後果點出來，沒了屋子就無家可歸了。
方迅倒沒多想。「住應凡家啊。」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又突然改口。「喔，不然住獸醫院三樓也可以唷，珍姐說這樣我就不用走路去上班了，還可以照顧院前的花圃。」
孟應凡無言，早要方迅學騎腳踏車，結果摔過一次後就哭著說不要，結果一走就走了八年，天氣不佳時就很乾脆地待在家。
不過傅俐珍這女人，自己有丈夫跟小孩了，覺得還不夠忙，認為照顧方迅也算她一份責任，因為方迅算是獸醫院的吉祥物兼小孩的玩伴。
孟應凡起身，要方嘉翰到外邊談。
「房子可以給你們。」
顯然知道姊姊不會回來的方迅對這棟房子沒多少留戀，既然屋主不在乎，替他擔心是沒有意義的。可是自己的主宅被阿葉丟了一個麻煩下來，不好將黏人的方迅放在主宅，怕引發不必要的事端。
「真的嗎？真的太感謝你們了。」達成任務的方嘉翰簡直要痛哭流涕了。「真的非常感謝。」
待在屋內的方迅不甘寂寞地跑了出來。「我也想聽嘛！」
「沒什麼好聽的。」
「嘉翰現在住哪？會離小迅家很遠嗎？小迅也可以去嘉翰那裡住嗎？」
方迅沒在聽孟應凡講話，黏著堂哥笑得開心，被晾在一旁的人感到十分不爽，但不知為何卻感到不對勁。
如果說方嘉翰曾對方迅有不當騷擾，那方迅照理說不會如此親近討厭的人，在不堪回首的記憶裡，他在呼救時也的確是喊著堂哥的名字。
「我替小迅辦理轉移的手續，約個時間談吧，小迅太吵了。」孟應凡將人拉回身邊。「留下手機，沒事就請回吧。」
「喔，好！」他趕緊唸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給孟應凡。
被強制帶進屋的方迅轉過頭。「嘉翰，拜拜！」
「小迅拜拜。」方嘉翰此時笑得無力極了。
孟應凡進屋後，要方迅看著他說話，別分心。「小迅，你真的要把房子送人？」
「嗯。」他點頭。「因為嘉翰看起來很累，如果能幫到他就好了。」
「你怎麼都不替自己著想？」
方迅突然張手抱住孟應凡，將臉埋進熟悉的溫暖裡。「我有應凡啊。應凡不是說不會丟下小迅？我可以幫應凡洗衣服，打掃家裡，幫你種花，也會買冰淇淋給你吃，你不在的時候，小迅也會照顧自己，不會讓你擔心。」他這麼說的感覺太像老王賣瓜，邊說還邊用臉磨蹭孟應凡的心口，磨得他心癢。
孟應凡稍微推開他的臉，「被你吃得死死的。」
「我沒有吃你。」方迅冷不防地張嘴輕咬他的胸膛，就跟小黑炭咬自己的指頭的力度相仿。「這樣才叫吃吧？」
孟應凡真覺得方迅不時都在考驗他的自制力。
✚ 待續 ✚
✚
關於孟應凡在納骨塔內的天使說
在東方的世界裡用西方的話解釋
純粹就是挑方迅能理解的詞去說明而已
✚下回就結局了
難得感覺平淡又溫馨的路線
一路見證孟孟的成長，不禁落下一滴老淚
如果有從交惡一開始就看的讀者，可能會覺得孟孟的簡直快要是不同人?!
但誠如小迅所想的：應凡其實是很溫柔的。
珍珍姐：呃......不習慣。
孟應凡：......。
✚至於情感部分
沒意外應該是有兩篇番外啦~
當然是溫馨路線 (灑花
總得給孟孟一點回饋(╭￣3￣)╭
創作內容
【BL】一成不變的幸福_17
BL小說=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