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凶水
映在雙瞳的眼景漸變發散,意識的焦距沒有對上,耳邊傳來稀疏的聲音──
「風,你沒問題嗎?明天會確實來上課嗎?」
「是、是,不好意思,讓老師擔心了。」
「沒事就好,明天見。」
「這下連學校都去不了了啊……」風掛斷通訊,深嘆一口氣,經歷昨天那般波折,自然是不敢再輕舉妄動。
他坐了起身,定下神來,沿著床鋪望至窗外。一脫前幾日的陰涼,短暫回至酷暑的懷抱。
走近窗邊,向外瞧著那扭曲搖曳的熱浪,顯得更加煩悶;儘管他正使用著空調絕斷此等高熱。
隨手關閉空調,轉下樓去,步伐沉重且心無力,面對四面八方前來的危機,風沒有信心能夠化解。
「井!你又做這麼不耐用的給我!」
幽微而恬淡的旋律戛然而止,風正朝那名為「決鬥者人生」的康莊大道上邁進,卻在此刻宣告終結。
回望片刻,見艾兒手持斷弦的提琴,風見狀直搖頭,那是他們二人認識的起源,亦是災難的中心。
艾兒做為操縱音波的超能力者,其才能無可挑剔。故她對音樂愛戀得過份,幾近癡態。與做為敵人的風碰頭,見識到他的創造者聖域,甚是歡喜;便不顧任何立場,降於空間使者。
此舉行徑自然是遭到空間使者的猜忌,就連風也未解其中緣故。Data強加任務給風,盡可能安置住艾兒,就此走上了替艾兒製作樂器的漫漫長路。
在與時空犯對立的征途之中,偶能耳聞艾兒的音樂,是難得的雅趣。但在現時風完全追求自己的道路上,反倒成了累贅。
「就說我現在的名字不是……」
「廢話少說,再做一個!」艾兒將琴身抵在風的臉上,不讓他有多話的機會。
風犯了輕諾的大錯,即便他能用巧言令艾兒打消念頭;但千樂與艾兒站在同一陣線,他便沒有任何能夠抵賴的空間。
前有敵人追擊,後有艾兒煩心;這讓風彷彿背腹受敵,往後的人生幾乎黯淡無光。
「好啦好啦,你也不要用得那麼粗暴,這樣我不就每天都要做新品了嗎?」轉手拿過琴,使用能力上弦,逐一整過,便歸還給艾兒。
做為和艾兒相處最久的空間使者,風時常應艾兒要求──聽她演奏;但風對音樂一竅不通,艾兒演奏的音樂固然優秀,然他壓根無法辨識兩首「好聽」的音樂間有什麼區別。
「哼哼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人類對聲音的敏感度普遍落在……」
艾兒逕自說起聲樂的樂理常識,風已是聽過不下數次,卻未曾有理解過。他也曾在一些書看過,某些天賦異稟的人能夠在一個領域專精,卻無法對他人解釋其中奧妙;如此看來,艾兒應屬這類。
「太長了,說重點!」料艾兒一發不可收拾,風提高嗓子要她打住。
「我是不會停手的!」
「隨便你吧……」
「和井不一樣,那個人對我好多了!」艾兒天外飛來一句,讓風很是錯愕。
雖風對艾兒的性格掌握有七八分,這個話題也不是她感興趣的方向。
「誰?」
「在路上遇到的一個男的,嘿嘿,他幫了我不少忙。」
「那還真是要好好謝謝人家呢。」見艾兒含糊其辭,風也不願多談下去;逐一應付她的話,簡直沒完沒了。風見狀,另一足朝下踏了一階。
「我那個時候還以為是井呢,結果真是讓人太失望了。」
「這是什麼差勁的激將法……千樂姐教你的嗎?」
「秘密。」語畢,艾兒快步上樓去,緊閉房門。
風將災難拋至腦後,來到主室。
「等你很久了,在上面幹什麼?」
見一青年跪坐在席,眼眸中充滿英氣,自深不可視的泥沼中重獲新生,他過往的名字無人知曉,但被眾人以「X」稱呼;為了助風一臂之力,而來到真稜市。
與風一同,捨棄過往做為空間使者的代號,和風同姓幻羽,名叫空;亦是千樂一手包辦的假身分,名義上而言是風的兄長。
「被艾兒纏住了,真是抱歉。」風隨即入座,就了定位。
「沒事就好,趕快開始吧。」
空已從風那裡得知事情的原委,但為了先安頓下來,延至此時才開始討論。
「首先,我會在大學部和柳碰面絕不是偶然,他是事先知道我的位置,才過來和我搭話的。」
「所以他才順便把地點約在體育館裡?」
「這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則是他沒有主動來找我。儘管是約好的;但雙方都沒留下聯絡方式,萬一突然有一方有急事不能到,就會直接流局。但他在放學後不但沒有到真稜高中找我,還一派輕鬆的在體育館待命。」
「也就是說,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位置,可以做為證據的線索是,他與我對話時假設了我知道體育館的前提;但即便我站在體育館旁邊,也無法得知我是否知道體育館的位置。」
「假使我沒有前往體育館,反而直接回家,恐怕柳也在那邊設置了埋伏。」
當時與柳對質時,風並未提出這些觀點;就以推測而言,太傾向於個人主觀性的臆測。但柳展露了他的獠牙,做此大膽的假設並不奇怪。
空思了一會道:「他也是超能力者?」
「對,柳的能力是能讓影子變成人型,不過射程距離不長,而且似乎只能變出和他一樣的人型。」
「為什麼這麼認為?」
「柳在展示他的人質優勢時,曾經操縱過體育館的燈光;如果他的能力可以受到光源的影響,直接做出巨大的人型攻擊我就行了。但他到最後都沒那麼做,恐怕是能力上的制約讓他想做也由不得他吧。」
「攻擊方式呢?」
「擒拿,當時被抓住的是艾兒,所以不清楚力量的大小。但看柳當時有想要開戰的意思,我被抓住應該也沒辦法脫身。」
「只要知道這點就好辦了。」
見風講得頭頭是道,空細思其中;卻想岔了方向,認為與過去一同並肩作戰時有幾分雷同,不禁失笑。
一收笑顏,空道:「不過他是超能力者的話,倒也有可能是他的其他同夥使用能力鎖定你的位置的。」
「確實如此。」
「那麼……他的目的是?」
「現在還不清楚,但絕非是出自善意,否則也不需要挾持人質。可以確定的是,這本身是違背我意願的事情,因此才拿信叔要脅我吧,比方說取我性命。」
「這麼說起來挺怪的,如果柳真的要取你的性命,也不必拐這麼大一個彎。」
「這點我也想不透,所以我在想可能懷有其他目的。」
二人陷入了迷思,單就柳的行動實在過於大費周章且曲折複雜;仗著是超能力者而把對手解決的做法,要多少有多少,然而柳卻選擇最耗時費力的一條路。
「說到底,『柳武樹』這個名字是不是本名還有待商榷。」
「我想大概是的,當時決鬥的時候,他的名字確實是這樣的。我曾問過信叔,決鬥時的名字絕對是透過HCU認定的真名。」
「話可不能這麼說,他不是叫了凌舞出來嗎?」
一憶起那場決鬥,風的神情頓時凝重無比;雖最後仍取勝,但再比試一次應無勝算,他的直覺反覆釋出顫慄的信號,且預想過無數次的敗北。
過分緊迫著思緒,在神經邊緣遊走,漸被侵蝕、同化,令風下意識在指尖使了力,按住褲管。
「原本沒有想到的……原來Mr.K也是他們的同夥嗎?」
「我說啊,你是不是打完那場決鬥就慌了?平常的你一定想得到吧?」見風心神不寧,令空有些困惑,那天的他究竟經歷了什麼?竟連他正常思考的能力都加以奪去。
「什麼意思?」不解空在說什麼,風的思緒亂竄一通,與現實銜接不上。
「三分鐘的倒數計時,不正是最好的暗示嗎?」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風如醍醐灌頂,發出驚呼。
風暗自慶幸空願意與自己前來,否則在這些判斷上恐怕將失去原有的冷靜。他僅是被凌舞的存在震懾住,並未識破那道警告背後的真正含意。
「作為同夥也太不自然了,Mr.K假使是他們的同夥,可以藉由操縱HCU來無意義的拖延時間直到夥伴到來。也不需要去特意做倒數計時宣告,況且你的HCU真的要出問題的話,直接設置無解的場面就好了,根本不需要承接柳的場面。」
「那個三分鐘的倒數計時,實際上是在告知我柳的同夥三分鐘後會到場嗎……?事實上,他只達成讓柳沒有被我帶走的目的,同時也沒有讓我被逮到,感覺更像是第三者在支開雙方的衝突……」
經過空的提點,真相瞬時撲朔迷離了起來。除了柳以外,很有可能存在著第三方勢力,或許是Mr.K,亦可能不是。風在心中暗想,從結果上來看,第三方勢力有很大可能不屬於柳。
這次謎之凌舞的干涉,是否會成為柳勢力與另一方交惡的導火線?若真是如此,交戰恐怕是免不了的。但比起這些,風更難以理解那未知的一方,究竟盤算著什麼;與柳明確的敵意相比,更令人不寒而慄。
風又想起,他當時為了錄下柳的說詞,而刻意開啟的錄影。不知是為了躲避謎之凌舞而關閉HCU所致,亦或者是被外力干擾,那份影像完全丟失,不存在於世上。
「而且,也很難說準是Mr.K,像千樂那樣還是破解了HCU的系統啊。」
「難道你想說真兇是千樂姐?」
「這真不可能。」
早前,為了安排空順利與風一同來到真稜市,千樂下了一番功夫,其中為避免被Mr.K或其他人監視,千樂透過改造風一行人的HCU,使信息傳回千樂那邊處理,再輾轉返回Mr.K的終端。
暫且不論空間使者之間的信任,費這麼大的勁去假意幫忙,根本尋無動機;而千樂本人也沒有支開柳被帶走的必要,二人僅是對此當玩笑話聊聊。
「辛苦了,事情有進展了嗎?」輕聲拉開紙門,蘇菲端上茶水道。
「看來沒想像中的容易。對了,蘇菲姊,信叔的身體情況怎麼樣了?」
「信先生原本身體狀況就不是很好,加上發生那樣的事情,現在的他體力十分虛弱。」談起信的狀況,蘇菲也難展笑容,任誰在這種情況都會低沉不已。
「這樣啊……不好意思,可以再幫我留心一段時間嗎?現在暫時走不開。」風皺了皺眉,很是焦躁;卻得強掩不安,便交代給蘇菲一些事情。
「好的,沒有問題。」
見蘇菲離去,風從腰間取出一紙。這是事發當晚,蘇菲即將洗滌信的衣物時,從西裝口袋發現的一封信。
「還有一個大問題,就是這個了。」
側邊沾上了信當時所留的血,現已凝固;雖使字糊了一些,但仍能前後推敲出原貌,知其一二。
致你
你問我為什麼不對山崎信下手嗎?實在是個好問題,因為他是不相關的人士。倒是你,明明背負著罪的十字架,卻想裝做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令人可憎。
要是你就那麼乖乖束手就擒的話,或許現在不會那麼痛苦吧?可我擁有足夠的慈悲,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很快,這個時機就會到來…… |
「目的相當明確,就是為了要我的命。除此之外,我想不到第二種可能。」
「他們是做好行動失敗的打算,才把這封信事先放入信的西裝口袋裡吧。」
二人清楚,信的內容可能只是個幌子,信件本身透露出更多訊息──
「而且是用手寫的這點也令人十分在意;一般而言,為了避免被追緝,都會盡量使用影印的方式將這種信件印出吧。而且字型還相當標緻,相當顯眼。」
「這就相當奇怪了,如果說手寫是為了引人耳目的話,那麼為什麼這封信的最後卻刻意不加上署名?取個天花亂墜的署名的效果完全要比手寫字體還要好得多吧?」
「你說得沒錯。而且只寫了『致你』也相當奇怪,難道他不是衝著我來的嗎?」
兩人討論一番,信件本身有太多怪奇之處,空思了一會說:「說不定,這是讓我們陷入迷思的故佈疑陣呢。」
「或許吧,敵人的輪廓也許沒那麼難看出來。」風反覆翻了下信件的背面,冷冷的說道。
或許是解開了凌舞的謎,令他回復以往的狀態。
「是那個叫『湯生』的人放入的嗎?」
「有這個可能性,不過這一連串的行動相當縝密,完全是有目的性而非出於隨機選擇對象,我恐怕早就被他們盯上了。」風瞥了一眼,見空說出「湯生」卻仍無反應,才安心的說下去。
「但是,我很確定我和湯生是初次見面,就連湯生旁邊的那幾個也……」
「怎麼了?」
「不……有一個人我見過幾次,但他不可能認出我來。」
「為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我沒讓他看到臉,而且他應該是柳的部屬,權力不大;不可能為了這件事,而費這麼大力氣去綁架信。」
「你在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之前還說沒惹事呢。」
朝空講述了一會,自他進到城市首度被勒索的事件一路說起,至現在發生的事件,未有一次讓那個人看到他的面容。如此一來,便是一條斷了路的線索。
「嗯,如果真照你所講的,他是沒有行動的動機,也沒有那個權力指揮其他人。」
「不過,你遇到了你救的那個女孩?」
「嗯,遇到了。是同班同學,叫做蒼繪鈴奈。」
「會是她主導的嗎?」
「可能性很低,除非是自導自演的戲,但讓自己也參與其中並不像是這次主謀的做法。但可以確定基本上是同一群人所為。」
「這麼說也是。」
「我來整理一下信叔昨天所說的事件,以及我自己遭遇事件的時間。」
風提起筆,在紙上釐清事發經過,希望藉此發現些什麼。
「早上六點半,我和信叔一起吃早餐;四十五分時,信叔出門。我和柳相遇的時間大約是七點半左右。根據信叔事後回憶起來,他是在吃完中餐後的某個時間點,在公司的洗手台被人擊昏的。」
「也就是在中午十二點之後的某個時間點遭遇不測的,我和柳是約定四點在真稜大學的體育館碰面。他們是在這個期間對信叔進行毆打的,然後把事前準備好的恐嚇信放入信叔的西裝裡。」
「就我負責治療信的過程來說,這些傷口大概是在近一個小時內成型的,血液還相當濕潤。也就是大約三點至三點半下手的吧。」
紙上明確寫出事情發生的歷程,採雙條橫線的畫法;上邊是風的行動,下邊是信的行動。二者疊合起來並無迥異,目前仍是五里霧中。
「是啊,不過就算知道了時間和手法也沒有意義,疑點太多了。」
「但是,顯然真兇知道你和信之間的關係,才會把信抓起來當人質。」
「確實如此,目前最有可能的就是信叔所在的公司裡,他的同事們了。在暑假的時候,信叔有將我介紹給幾個同事知道。而且在公司下手,自然也不會有人起疑。」風的語氣一沉,對方玩弄的手法正是他難以原諒的──利用他人的羈絆使其自身受傷、受害。這使他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緒,定要將真兇揪出來不可。
「目前只能往方面調查了。」
「風……不要……」背後傳來一聲孱弱的叫喚,信的手扶著拉門,氣喘吁吁,好似未痊癒的樣子。
「信叔!為什麼起來了?你的身體還很虛弱……」在室二人見狀,自是吃驚,起身去攙扶信。
「我有勸信先生躺在床上,但他執意下來和你們說話。」蘇菲面有難色,理當他應盡全力阻止信到主室來,卻怎麼樣也攔不住他。
「風……咳,不要再調查下去了。你們會被捲入很大的麻煩的。」
聞信之語,風、空二人對望;不知信是否聽見他們的對話,認為主動去試探同事,會對人際關係造成裂痕。亦或者信對整起事件有了眉目,才親口說道。
「信叔,難道你知道是誰做的嗎?」面臨前所未有的惡行,風也難得的失去冷靜,對其線索鍥而不捨。
「風,聽我的勸告,就此收手吧。」
「這不只是為了信叔您,對方揚言要我的命;為了自保,我也必須知道對方的底細。」
「關於你的安全,我會想辦法的。」
見信數避不回,風越發奇怪,之中的緣由可能另有文章。
「讓我這麼稱呼您吧,信先生。一昧的隱瞞不會有好結果的,這件事已經不是一般人能夠駕馭的;所以我們需要更多情報,考慮到事情的嚴重性,我們自然會從中打住,不再過問。」信的眼神向空看了過去,他與這名青年有過一面之緣。雖已同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對他卻仍不甚了解。
從此段話中,信完全的感受到他的真確,認為是值得依託重任的對象;有他在,或許事態也能控制得住。
如此一想,便鬆口:「是他們幹的。」
「是誰?」
他說出了那個名字──
「『奇人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