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這樣就完成了。」
我從抽屜取出一張房卡，遞給了瑤光。
夏彌跟佑司都各自下班回去了，但為了讓自稱無家可歸的瑤光有地方過夜，我還是留在辦公室透過主管權限將她移入這一批的新人合格名單，再替她安排了員工宿舍的房間。
雖然也有想過讓她跟夏彌一起住的選項，但瑤光本人以不想麻煩她照顧為由婉拒了，所以只好連夜把該處理的手續通通辦一辦。
「不好意思隊長……還讓你忙到這麼晚。」
接過卡片的瑤光微微低下了頭。
「別在意，我總不能讓自己的隊員流落街頭。」我無所謂地擺了擺手：「總之現在妳已經是正式的見習探員，本來應該只會擁有四級左右的權限，不過因為獵犬會接觸到的機密比較多，我就將妳的權限提高到七級了。」
「好的……」
儘管知道自己已經成為獸檻的一份子，瑤光的臉上卻不見喜色，反而還能窺見一絲不安。
「瑤光，妳是在擔心沒有辦法融入我們嗎？」
「我很感謝隊長答應我任性的要求，讓我留在這裡……但是柚絲小姐說的沒錯，沒有經驗的我很可能會拖隊長你們的後腿，所以……」
誰啊？那個柚絲小姐。
苦惱地想了想該怎麼開口後，我從座位上緩緩站起身。
「唉……首先呢，佑司是男的，可別在他面前搞錯。再來，妳根本犯不著為了那種事情瞎操心。」
隔著兜帽拍了拍她的腦袋，我決定將話說得更加清楚點。
「聽好了，我既然決定收留妳，那今後不管是任務出了意外還是底下的人對我閒言閒語，那都是我這個隊長該扛的責任，與妳無關、也不需要妳來管。」
「可是……」
「假如還是覺得害怕，那就趕快加緊鍛鍊，讓自己可以派上用場。我只是給妳一個機會證明自己的價值，至於能不能讓其他隊員認同就是妳的事了。所以別再想些有的沒的，專注於自己的成長就行了，懂嗎？」
被我念了一頓後，瑤光有些愣神的點了點頭。
只希望她有聽進去吧……畢竟在剛入隊的初期最重要的就是想辦法讓自己的水平能跟上其他人，否則她真的會如同佑司所預測的快速殉職。
「就這樣，今天先回房間休息吧，我帶妳去員工宿……」
──咕嚕嚕嚕。
我本來正準備要收拾下班，沒想到卻被一陣響亮的聲音殺了個措手不及。
來自胃袋的哀嚎頓時在空蕩蕩的辦公室內徘徊了片刻。
「──！」
和我尷尬的對視了兩秒後，滿面飛紅的瑤光發出了無聲的吶喊，接著緊緊抓住兜帽的兩側低下頭去。
這麼說來……她下午參加面試時身受重傷消耗了大量體力，才剛恢復就又馬上跑來我這，餓了也很正常。
抓了抓頭髮，我轉身拿起了桌上的錢包跟車鑰匙。
「好啦，別再遮頭遮尾的了，跟我來吧。」
§
「隊長，請問我們現在是要去……？」
「吃宵夜、吃宵夜啦！所以別再一副準備跳車的樣子了！」
看到我無奈地大吼的樣子，瑤光這才緩緩將手從車子的門把上面移開。
因為擔心針對獸檻的恐怖行動會波及到民眾，經過上層的決議，總部的位置最後被設立在了郊區。
以安全考量來看自然是沒得挑剔的，可是在交通上著實不太方便。
不僅非住宿的員工得每天開半小時的車通勤，連加班的人想叫個熊貓外送都沒人願意送，只能像我們現在這樣開車去尋找路邊攤。
「這樣啊……很抱歉，我還以為是隊長終於按耐不住心中的獸性，要把我帶到沒人會看到的荒郊野嶺做壞事了。」
「……妳嘴巴其實意外的很毒啊。」
「這是在洗澡的時候夏彌姐跟我說的。她說隊長是個變態的妹控，所以叫我要保護好好自己才行。」
「……」
是最近對那笨蛋太好，結果整個人都皮在癢了是吧？
「居然讓自己的女朋友說出這種話，看來隊長是真的很喜歡你的妹妹呢。」
「後半句我不否認，但夏彌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挑了挑眉，踩著油門的腳稍微施了點力。
「……是這樣嗎？可是我看你們兩位的互動感覺相當親暱的樣子。」
「是那傢伙太沒神經了，只要是她信賴的對象，不論男女她都會一視同仁的親近。會常常黏著我也是因為我們認識時間最長罷了，說到底，她根本就對男女之間的事沒什麼概念吧。」
「既然如此，那──」
瑤光這時又害羞地伸手抓緊了兜帽，有些結巴的開口：
「關於和夏彌姊做、做過愛做的事……的事情隊長又打算怎麼解釋？」
我抓著方向盤的手不禁一滑，讓這輛以破百的時速在行駛的雪弗蘭跑車，在頃刻之間筆直地朝一旁的分隔島撞了上去。
嘰──！
幸好我及時的回過神來踩了煞車、並急忙將車頭拉回來，在一陣尖銳刺耳的急剎聲後才讓雪弗蘭重新回到快車道上。
「夏彌那白癡到底都跟妳說了些什麼啊？！」
不就洗個澡的時間而已嗎？她是打算把我從小到大不可告人的祕密全都爆料一遍是不是？而且這根本算自爆吧！
「咳、咳，總之妳還未成年，這種大人的事情還是別問了吧。」
「請不要把我當成小孩，除了那、那種事情外，所有十六歲的人不該做的勾當我都做過了喔。」
「就算這樣……」
瑤光的語氣意外地咄咄逼人，讓我在氣勢上逐漸的退縮。
即使是在青春期，但這孩子是有沒有那麼感興趣啊……？雖說她的表情看上去除了好奇外，似乎還有一點莫名其妙的怒意就是了。
敵不過她堅定的態度，我嘆了口氣後才終於坦白：
「唉，簡單說呢……大概兩年前，我們破獲了一樁很大的毒品走私案。當時本來想辦個慶功宴，但雪燕小姐……就是我們的直屬上司突然緊急招集其他隊員，所以最後只剩下我跟夏彌有空。」
「然後你就把夏彌姊帶了回去？」
「是她提議要去我家喝酒的，那傢伙估計什麼也沒多想吧。反正夏彌當時的心情有些鬱悶，我就一直陪著她喝了不少，喝到我們兩個人都醉了，接著……」
「……接著就睡了人家？太差勁了！」
「是她睡了我──！」
瞥見瑤光那毫不掩飾的鄙夷視線，我欲哭無淚的大聲咆哮。
「夏彌當時徹底喝茫了，不但亂發酒瘋開始脫衣服，還發動異能把我給高速推倒。在摔到床上之前我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她扒了個精光。」
「但這樣算是隊長賺到吧？夏彌姊可是個漂亮、身材又好的女性欸。」
「這是兩回事，不要檢討被害者好嗎？我發誓我可從來沒想過要和她幹那檔子事！而且她在睡我的時候還硬是要發動異能，你懂被別人用亞光速騎在下面晃的感受嗎？我後來可是差點就得PTSD了！」
「……」
大概是從我崩潰的表情和聲音中察覺到了絕望、又或是不想看到我這個大男人哭出來的樣子，總之瑤光識相的閉上了嘴巴。
此時我們已經快要進入市區，於是在稍微收起溢出的情緒後，我在公園前的一間阿麗香雞排旁邊停下了車。
在半夜吃雞排可能對女孩子來說不太好，但瑤光好像還沒從剛才的震撼緩過來，所以也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等等到公園坐著吃吧，我不想弄髒車子。」
「好的……」
買了兩份切過的雞排後，我們便走到了公園內的一處石階上，靜靜地坐了下來。
公園裡細微的蟲鳴與園中小河的潺潺水流竟意外的相配，聽著那悅耳的鳴聲，我剛才激動的心情也漸漸的放鬆了不少。
最後在食物逐漸見底時，瑤光櫻唇微張，有些惶惶不安的對我說：
「抱歉隊長……我剛才好像問了什麼不該問的事。」
「沒事，反正別再提了。當初我本來也有警告夏彌別到處亂說，沒想到她居然會告訴第一次見面的妳，我想大概是因為妳跟……」
說到一半我才察覺到自己的失言，拿著竹籤的手也倏地僵住了。
「因為我跟您的妹妹……跟那位吳律小姐長的很像對吧？就像我和隊長初次見面時，你也把我認錯成了她一樣。」
「是啊……不知道是幸還不幸。」
原本就沒想過隱瞞，於是我也坦然的承認，並娓娓道出一些細節：
「我和吳律原本是孤兒，在十歲時被雪燕小姐收養，帶回她家進行探員的訓練。而我們也沒有辜負她，四年後就被分派到了總部當見習生，也是在那時候認識了夏彌跟佑司。」
「然後呢……？」
「然後？沒有然後了，瑤光。吳律當年就死在一場撼動了獸檻總部的事件中，而我只能沒用的看著她死去，什麼也做不了……僅僅是這樣的故事而已。」
我輕描淡寫的將話題帶過，表示不想再多談。
不，事實上不管我願不願意，加入獵犬的瑤光遲早都會知道事情真相的吧。但至少現在……我不希望她再接觸到任何關於吳律的事。
很快地，靜謐的氛圍又再次盤據在我們兩人之間，彷彿要將周圍的空氣給凝固似的蔓延。
「隊長，我啊──」
忽然，瑤光邊說著邊挪動了自己的坐姿，讓我只能看見她的側臉。
「我跟你一樣從小就沒有父母、相依為命的哥哥也在四年前死了……在那之後，我一直都待在一個寄養家庭裡面。」
「嗯……在妳的個人資料上有提到這個。」
「可是隊長你知道嗎？那個寄養家庭乍看之下很正常，但其實收養我的那對夫婦心理上都有些問題，常常不給我飯吃、對我施暴，最嚴重的一次還差點被那個丈夫侵犯。」
「……」
「後來我就不太願意回去，一直在街上流浪。那段期間我為了活下去，幾乎把出賣身體以外的事情都做了一遍。既然沒有了家人、那做起壞事來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牽掛，因為……」
「──『因為我已一無所有』。」
這像是在接話、也像是在自忖的話語，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從我口中流溢而出。
瑤光的眼眸倏地冉動了一下，隨後點點頭說：
「是的，當時我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所以才會報名獸檻的海選，想著至少可以在這裡找到生存的目標……可是就在我連新人面試這個最後的希望都消逝時，隊長收留了我……」
眼波流轉，瑤光悄悄地對我投以難以名狀的目光。
「你給了我一份工作、一個棲身之處、還有一群夥伴。就算當初隊長沒能拯救妹妹，可是現在的你確實拯救了我……所以，請不要再說自己無能這種話了。」
這孩子突然提起自己的事……原來是打算要安慰我嗎？
我現在的樣子，竟然不爭氣到需要她來這麼做啊……真是不像話。
「謝謝妳，瑤光。」
想到這點我不禁莞爾，接著說道：
「不過瑤光，即使摯愛的人們逝去，妳也絕不要有任何自暴自棄的念頭。活著……至少還可以思念他們，讓他們活在妳的記憶之中。」
胸口剎時一陣緊縮，可我的雙眼依舊平靜地凝視著她。
「還有，從現在開始妳也有了同伴，所以可別再有那種想法了。」
「是……」
瑤光輕抿薄唇，碧色的眼眸和我相互交會。
「知道就好，今後可要好好成為一位優秀的探員來回報我們喔。」
我伸出手寵溺的摸了摸瑤光的頭，只是被我這樣對待的她似乎不太高興，噘起嘴抱怨道：
「隊長，都說不要把我當成小孩了，我已經──」
「十六歲了是吧？好好好，真是個成熟的大人呢。」
「請不要取笑我！在民法上我可是能結婚的年紀喔，就算是要嫁給隊長也……行……」
剎那間，不只是瑤光、連我都因為這一時衝動脫口而出的話語感到害臊。
從彼此臉上看到相同的情緒後，我和瑤光很有默契的迅速別過頭，不再讓對方有機會看到自己的眼眸。
「回、回去吧，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嗯……」
瑤光乖巧的點點頭，並和我一同處理手邊的垃圾。
一切都整理好後，我們便緩步走向停在公園旁的車子，並回到了獸檻。
夜已深了。
故事也，盡了。
只是我和瑤光心裡都很清楚。
也許今夜，終將無人成眠。
(插圖，繪師：再音さ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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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習探員的工作日誌 (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