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冷的燈光照映著雪白的桌面，將置於中央的白紙黑字打得格外分明。
交疊著形狀優美的手，男人的眸子彷如燭火熠輝，薄唇微抿，英氣的墨眉低垂，他的神色凝肅卻不會過於懾人，反倒像是在沉思一般，內斂而專注。
另一端響起座椅後傾的細響，移開瀏覽文件的視線，調酒師思忖片刻，不以為然地挑起眉頭：「我看完了。」
醞釀於嗓眼的詢問終於劃破寂靜，燭台切光忠敲了敲桌面的紙張，展現出寬容與理性的作派：「那就讓我們談談你被客訴的原因吧，小龍。」
不容欺騙，但允許解釋，只要事情經過符合人情事理，他絕不會委屈自己的員工。
「說吧，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餐酒館內，偶爾會出現這樣一名顧客。
通常都會選擇吧檯的單人高椅，支著下顎，閱著酒單，目光透露出一股初來乍到的茫然，看起來極欲獲尋一個宣洩口，卻不知該從何擇選酒精的歡愉——或許連造訪酒館的目的都不甚明暸，就像個惑途的行者。
憂鬱的氣息刻畫著剛毅的五官，男人低斂著眉眼，琥珀色的瞳面僅納入一盞微光，猶如照不見底的幽潭，危險而神秘，那股難以親近的隔閡感更添迷人的風采。
他看起來似想獨身渡過今夜，然而這世上向來不乏探擾孤寂之人。在婉拒了不知道第幾組同桌邀請後，膝丸嘆了一口氣，起身移開酒單，不料卻被隻指推了回來，他愣然抬頭，俊朗的身影登時映入視野。
「平時有習慣喝的酒類嗎？」突如其來的詢問驀然響起，輕鬆的語調令人不禁產生閒聊的錯覺，毫不掩飾挽留的話術，調酒師大方地垂落了願者上鉤的釣繩：「說說看吧，讓我給你推薦如何？」
慣性地蹙起眉間，膝丸沉默片刻，最終還是坐回高椅，冷漠的嗓音難以讓人辨明他的喜惡：「……梅酒。」
回身掃過整齊的酒列，調酒師很快便選中其中一瓶，俐落地旋開銅色的瓶蓋：「要加氣泡水還是冰塊嗎？」
「幫我兌水吧。」兩者未選，膝丸的回答毫不遲疑，顯然是日常喝法。
隱約猜測出顧客的真實口味，調酒師輕笑一聲：「瞭解。」
梅酒的色澤本就不深，混入清水之後更是淺淡些許，煞像明亮的流金滾落圓潤的杯底，甘美的果香溢出指邊，隱約帶有一股白蘭地的芬芳。
「別一口氣喝光了喔？」小碗似的玻璃杯放上暗色的大理石桌檯，小龍景光忽然將手撐在杯側，傾身靠向愣然仰首的膝丸。較為高挑的站台為他塑造了俯視的微迫感，燦金的長髮垂落耳畔，男人瞇細昏暮色調的紫眸，愉快地拉起了魚鉤：「——Leave half for me.（留一半給我）」
看不出調酒師在賣什麼關子，膝丸沒有多作詢問，眼眸很快便凜回銳利的神采，他謹慎地捧起沒有腳座的酒杯：「這杯子長得挺特別的。」
為自己倒了一小杯梅酒，小龍景光順著話題繼續下去：「這是梅酒特製杯，聽起來，你有自己慣用的杯型呢？」
「在家裡喝的話，都是用酒盃。」搖晃著匯聚於杯口的醇香，膝丸沉聲回答。
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小龍景光想像起顧客捧盤飲酒的模樣，不禁訝然感嘆：「欸……盃啊，真有雅緻。」
對於飲酒的方式沒有個人的講究，膝丸低斂眼睫，湊上杯緣的薄唇若有似無地揚起弧度：「那是兄長喜歡的方式。」
波盪的酒光漾入視野，與平淌於紅漆盤底的澄液不同，所有的氣味都凝縮了起來，濃郁得令他發眩，不同於一般青梅的甜膩，以洋酒作為基底的陳釀，在味覺運作的剎那，竟渲染成更為清酸的烏梅香甜。
溫潤、濃烈，卻不至於甜得膩口。
神色舒緩了些許，膝丸抿過薄唇上的殘香，心底的感想尚未成形，便聽見調酒師的讚嘆聲：「真不錯呢，和洋混合的梅酒。」
「……為什麼你也在喝？」
「別在意、別在意，你看起來很喜歡你哥哥呢。」意猶未盡地放下小量杯，小龍沒有錯漏對方細微的面部反應，感覺得出他不願多談，便體貼地將話題引回自身：「我也有個弟弟喔，今年才要上初中，是個乖巧又可愛的孩子，但是比起我，他更黏他叔叔，真是讓人不甘心啊。」
梅酒的餘韻尚未褪去，溫厚的口感讓剛毅的男子染上些許感性：「……為什麼？」
「在弟弟出生前，我就被送到國外唸書了。」支著下顎，小龍景光的語氣依舊輕佻率性：「後來老爹老媽過世，是小豆……是叔叔把他帶大的，不親近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我三年前才歸國嘛。」
看不穿調酒師面具般的淺笑，膝丸別開視線，傾斜杯口，將靜默飲入喉間。
輕快的阿卡貝拉細細地鳴動耳膜，在心緒沉寂下來後，餐酒館內各個角落的聲音都分外清晰。
「……不是喜歡。」
酒精鬆懈了緊繃的神經，他猝不及防地銜接起最初的話題，放下玻璃杯，琥珀色的眸光溫柔而複雜。
「兄長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我很尊敬他。」
趁著膝丸組織措辭的空隙，小龍景光彎身從酒櫃中取出幾瓶酒，瓶蓋旋動的聲響交雜在聲樂間，不同的酒液墜落搖酒壺底，在晃蕩的搖製中沙沙作響。
「……我和兄長是被分開養大的，兄長一直在本家裡，而我被寄養在叔叔家。」梅酒的味道牽扯出過去的思緒，膝丸凝視著酒面，一時有些出神，「叔叔是個明朗的人，我過得很快樂，但兄長不是，本家的教育一直都很嚴苛，兄長被當作繼承人撫養，我不知道他究竟經歷了多少。」
神情浮現明顯的自責，男子的聲音染上無法被甜味覆蓋的苦澀：「好些年沒見過面，再次重逢後，我卻覺得……自己沒有站在他身邊的資格。」
不論怎麼追趕，都無法觸碰到那人的項背。
情感凌亂地堵塞嗓眼，膝丸懊惱地抿緊薄唇，正欲用鬱悶下酒時，調酒師即時按住他的手，接走了半含掌心的梅酒：「……？」
「你忘記了嗎？」將梅酒杯放回桌面，小龍景光笑著提醒道：「我說留一半給我。」
清醒了神智，膝丸鎖緊眉頭：「你要做什麼？」
只餘半杯的酒再度被倒滿，漸層的色調很快便被攪拌棒混勻，原本的澄金登時更為淺淡，看起來就像白葡萄香檳一般。
將切去一角的鹽漬檸檬片插上杯口，小龍景光這才交還了酒杯：「這是特別給你的Hospitality（款待），喝喝看吧。」
明顯嗅到其他氣味混入酒中，膝丸遲疑片刻，謹慎地試了一口味道，濃厚的植物味霎時襲漫嘴腔，苦辣得好似要灼燒起來一般，隨即又被梅酒的甜味給撫平，兩股強烈味道交融在一塊，竟呈現出另一種層次的和諧。
豐富的味道和爽勁滑過咽喉，強悍的衝擊感攻佔了味蕾，難以辦析調酒的口味，男子瞪大雙眼，在酒韻緩和下來後，驚艷地問道：「不可思議，你加了什麼進去？」
分別將透明和深綠的酒瓶放上桌面，調酒師公布了答案：「Blanco Tequlia（未經陳放的龍舌蘭）和Vermouth（香艾酒）——你啊，不喜歡甜的東西吧。」
「……怎麼看出來的？」
「是你自己表現出來的，怎麼樣？好喝吧。」輕笑著將東西物歸原位，小龍顯然對他的反應相當滿意。
最開始對梅酒的嚐味就是為之後的調配做準備，而閒聊般的對話則是為了摸索酒品的選擇，一切就緒，最終出爐的將是特別為顧客製作的調品——這就是小龍景光作為調酒師的誠意。
見對方得意的神情，膝丸不禁失笑著搖搖頭，憂鬱的心情在好意的款待下一掃而空：「啊啊，好喝。」
「——話說回來，梅酒和龍舌蘭其實不適合擺在一塊呢，畢竟兩個風格都很強烈。」支著下顎，小龍景光意有所指地笑彎了眼：「但是加入香艾酒後就很好入口，因為有味道上的牽制作用，梅酒太甜，龍舌蘭太烈，有媒介調和就很好喝不是嗎？」
瞬時明瞭對方在指些什麼，膝丸驀然板起面孔，慎重地將手放上膝蓋，垂首致謝：「家務事讓你費心了，感激不盡。」
面對如此正式的感謝，對於禮法不甚重視的歸國子女絲毫不給面子：「哈哈哈！你這人真的很一板一眼呢，從來沒有看過有人這麼道謝的，太奇葩了！」
「……你也是很奇妙的人啊，完全不怕得罪客人。」
「——大概，」回憶告一段落，小龍沉吟著摩挲下巴：「就是這句話導致我被客訴的吧？」
搖頭否認了對方的結論，燭台切從口袋中取出名片，推至男子面前：「不對，投訴你的不是那名顧客喔。」
「欸？」
趴在桌上，喝到有些微醺的膝丸吸了一下鼻子：「而且，兄長他都、不記得我的名字……」
擦拭著清洗完的搖酒壺，小龍景光不解地確認道：「他今年幾歲？」
「跟我同年紀……我們是雙胞胎。」
思考片刻，調酒師恍然得出答案：「青年癡呆？」
「兄長他很正常！」情緒激動地抬頭反駁，膝丸旋即蔫下氣勢，愧疚地垂首捂額，「……抱歉，口氣不好。」
憐憫地看著頹喪的男子，小龍將一張名片遞至他手邊：「別在意，收下這個吧，或許對你哥有幫助。」
沒有看清名片上頭的字樣，膝丸感激地將其揣進口袋中：「啊啊，謝謝你。」
——那是一張腦科名醫的個人名片。
沉痛地看著毫無頭緒的調酒師，燭台切嘆了一口氣：「投訴你的是源氏企業的董事長，髭切先生，是那名顧客的兄長。」
聽見大人物的名字，小龍景光僅是輕佻地吹了一聲口哨。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會有腦科名片？」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聽起的，準備值班的大般若長光挑眉問道。
小龍景光神情真摯：「那張名片本來是要給你的。」
「你說什——」
「你們先打住吧。」揉過抽痛的額側，燭台切光忠下達了懲處：「這個月的垃圾都交給你處理了，小龍，下週一前交悔過書給我。」
怨氣沒有得到發洩，大般若不苟同地皺起眉間：「責罰得太輕了，後輩可不能這樣寵啊，店長！」
手肘後靠向椅背，小龍景光嘲諷道：「很囉嗦啊，你是剛從芬蘭回來嗎？銀髮紅衣的Santa Claus（聖誕老人）？」
「你看、你看你看！這麼快就學壞了！」
「長光大叔。」
「我沒這麼老吧！」
撇過頭，小龍輕笑了一聲：「……過氣Bartender（酒保）。」
「我聽到了喔，別越說越過分！」
「好了，你們兩個別吵了！」
創作內容
【龍舌蘭梅酒】刀劍亂舞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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