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來看今天的焦點新聞，震驚全國的國北市挾持事件驚傳案外案？根據警方訊問，挾持犯的動機竟然和多年前的一場案件有關──」
「有夠荒謬的。」
年輕女子坐在沙發上，嫌惡地將臉從電視機前別開。西裝筆挺的主播瞪大著眼，語氣誇裝地敘述著新聞內容，彷彿是前一秒才收到的快訊；然而他前一個小時也在同一個地方，用同樣的文字繪聲繪影地說過並無二致的故事。而不論怎麼轉台，除了主播換來換去外，語氣和故事內容倒從來沒有變過。
女子無聊地用手臂倚著把手，雙腳一蹬，在沙發上側躺下來，姿勢彷彿藝術品一般地完美勻稱。她看著眼前在另一張沙發上翹著腳，悠哉地讀著手上厚重精裝書的銀髮少年。他對於電視新聞，乃至於女子剛才那句牢騷完全無動於衷，整個人深深沉浸在書中。
也不知道女子盯了他多久，他突然啪一聲地闔上書本，滿足地將書本擱在自己身旁。
「你在看什麼書呢？圖魯斯。」女子倏地抬起頭，一手托著腮隨口問道。她正對著銀髮少年，寬鬆的上衣衣領微微垂落：「與其看那麼厚重的書，你不覺得眼前有更值得欣賞的東西嗎？」
圖魯斯瞥了女子一眼，隨即脫下身上的外套朝她拋去：「都冬天了，還喜歡穿這種容易感冒的衣服。」
女子自討沒趣地坐起身，拉了拉上衣，並沒把外套穿上。
他見狀輕嘆了一口氣，暗自想道：真是的，說什麼弄丟鑰匙，自顧自地跑來我的公寓，結果就像進自己家一樣隨便開電視、躺沙發，這女人。
「所以到底是什麼樣的書？」
「希臘神話。人類原初情感的最佳寶庫。」
「喔？明明都是些幻想出來，自命清高的神呢，談什麼情感？」
「正因為是神，才享有能不假修飾地表達自己感情的特權。」圖魯斯輕笑了聲，那笑容混雜著自嘲，或許還帶有一些嚮往。
「哪是如此？即使當上神，還是得想辦法在其他人的眼皮子下活著。」女子不以為然地揮揮手。
「哼，好像也是呢。」圖魯斯沒料到自己竟然無法反駁，只能冷笑一聲：「我剛才看的是盜火者，普羅米修斯的故事。」
「那是什麼樣的故事？」
「也不是太複雜。」圖魯斯在腦中整理一陣，娓娓道來：「很久以前，人類是被宙斯禁止用火的。但是沒有火，人類的生活實在太過困苦。普羅米修斯看了於心不忍，便從奧林帕斯山上偷來了火供人類使用。」
「然而，此舉也使宙斯大為光火，他把普羅米修斯鎖在高加索山上，讓禿鷹天天啃他的肝。啃完了再長，長完了再啃，日復一日過了千年，才被解救下來。」
「喔，真是個殘暴的故事呢。」女子雖這麼說，嘴角卻掩不住愉悅地上揚：「我只是很好奇，那個普羅米修斯只是因為看不過去，就偷了火給人類？怎麼看都是損己利人，看來神明中也有些腦袋不靈光的傢伙。」
「損己利人的事情，我們不也常常一起做嗎？」圖魯斯斜瞥著女子，嘴角掛著一抹諧謔的笑。
「那才不是。除去不需要的人們，我們生活的社會變得更好後，活起來也會更愉快。法律不接受我們，只不過是因為它沒度量直面自己的坑坑疤疤罷了。」女子翹起既長又白皙的雙腿，滿意地順著腿肚的曲線撫摸著：「所謂的損己利人呢，是明知道自己這麼做，會招來嚴厲的處罰、好處全被別人拿走，自己什麼都得不到，卻還是像個笨蛋似地做下去。就像人類有火了，高興了，誰還在乎那神呢？大概只有你這成天啃怪書的怪傢伙叫得出他的名字吧？」
竟然說我是奇怪的傢伙。圖魯斯冷笑聲，沒再多說什麼。他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女子身邊，一把抓起剛才丟過去的外套揹在肩上，也不管電視還播著永遠播不完的新聞，逕自走向門口。
「你要出門？」
「去查些東西。」圖魯斯披上外套，拉開帶有鏽蝕的紅色鐵門：「想跟就跟來，不想就算了。」
「什、什麼，這麼突然。」
「看完書後去查東西，我本來就是這麼規劃的。」圖魯斯一手叉在口袋中，確認常用的隨身筆記本還在裡面後，回頭笑了聲：「突然闖進來的是妳才對吧？」
「是這麼說沒錯。」女子慌張地關上電視機，拿起擱在一旁的手提包：「但是把我一個人留在你的公寓裡，也太──」
「喲，慌張了？」
女子這才意識到失態，不服氣地哼了聲，連忙湊到圖魯斯身旁：「那我就跟著你，看你要查什麼鬼東西。」
「隨便你。」圖魯斯隨興地套上常穿的皮鞋，又意有所指地補充：「不過可沒好處給妳拿啊！」
女子沒再回話，只默默地跟著圖魯斯走出公寓大樓。她特別對他的眼神感興趣，那對眼眸看似對周遭的一切漠不關心，實際上卻從沒放過任何細節。
只用有沒有好處判斷人們做事聰不聰明嗎？圖魯斯不以為然地暗笑了聲，人們並不是因為愚笨才會去做損己利人的事情，事實上原因出乎意料地簡單──就只是想做，只是出在一念之間。就像身旁的女子，明知道跟來沒好處，卻還是亦步亦趨地深怕跟丟，難道是出於愚蠢才這麼做的嗎？
圖魯斯和女子不約而同地望向因夕陽而染上緋紅的天空；逐漸西沉的斜陽似乎正用最後一絲力氣趕回地平線下，以免搶了後頭主角的風采。
這讓他們各自都更加期待即將到臨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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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一份宮保雞丁和一份牛肉咖哩。」體態豐滿的餐廳老闆娘俐落地將兩盤香氣四溢的料理送到靠窗的座位上，還不忘維持好客的笑容。
亨利克迫不及待地拿起擱在一旁的餐具笑了聲：「看起來味道不錯嘛！」
「雖然只開了兩年，但這間店價格便宜，東西也挺好吃的。我加班的時候常繞過來這裡吃晚餐。」渥塔檢察官兩手各握了一杯紅茶，將其中一杯遞到亨利克面前，之後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鈴──」
「這樣子啊。」亨利克淡淡地笑著附和，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瞥向在櫃檯接電話的老闆娘。
「事情我有聽說，還好你沒事……對對，這幾天你就好好休息吧，不用勉強自己來也沒關係，去兜兜風，看場電影……嗯，也是啦，你應該暫時不會想看電影了……」
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這位老闆娘？亨利克疑惑地皺著眉頭，渥塔的一聲叫喚才喚回他的注意力。
「怎麼了？教授？」
「呀，沒什麼──說起來，那天電影院的事件真是麻煩你了。」亨利克喝了口紅茶，暫時把那股疑惑丟到腦後。
「哪裡，我只是剛好路過，聽到學生們在和我們警察同仁爭執，竟然提到你的名字，有點好奇而已。」渥塔回想起在電影院的街角，德雷等人急著和他解釋的神情：「你有群很努力，又很重視朋友的學生呢。」
「可惜現在的社會，單靠努力而沒有智慧，是出不了頭的。」
「是呀……」渥塔失望地嘆了口氣，但隨即注意到對面的亨利克一直沒有開動，趕緊補充：「教授，不用顧忌我，你要是餓了就先吃吧。今天雜務太多，才約晚上跟你談。」
晚上是沒什麼關係啦。亨利克暗自想道，反正沒有人約的話，應該也是一個人隨便找些東西吃而已吧？
「其實恰好就跟那件挾持案有關係呢。你看今天的晚報了嗎？法務部長直接下令暫緩槍決，要重新調查那幾名死刑犯的案子裡有沒有問題。」渥塔疲勞地聳聳肩：「其中一起以前就是我負責的，所以一整天都在忙著找資料應付上頭咧。」
「呵，我也很討厭老是頤指氣使地要這份文件、那份報表的人呢。」
「說是這麼說，但不管是為了平息輿論壓力，或是為了回應那些挾持犯的訴求，有問題就弄清楚也不是件壞事。」渥塔說完遲疑了數秒後才又續道：「雖然當初我那件案子證據上應該是沒問題才對啦……」
「檢察官，你真的認為這樣做是好的嗎？」
「什麼？」
「暫緩槍決，重新調查啊。」亨利克越說越掩不住心中的激動：「那些挾持犯雖說是被捕，但他們的訴求也全都達成了。這不是暗示──而是明示社會大眾可以用這種方式博取版面和同情嗎？我一位學生還因這件事被槍擊了！」
「也不能說你錯，但若以前的調查真的有疏失，大家也不樂見無辜之人受罰啊！」渥塔一時反駁不了，只能嘆口氣回道。
「對你所在的司法系統這麼沒有信心嗎？」
亨利克的反問讓渥塔一時語塞，隨後噗吱一聲而笑：「真是的，說話總這麼犀利。你的學生是不是也常常被你這樣修理？」
「我對他們可寬容的咧。」亨利克也不禁笑出聲來，原先緊繃的氣氛霎時鬆弛不少。
渥塔隨意地吃了幾口飯，又回復到認真的神情：「還是趕快談正事吧，你去調查的結果如何？」
「好死不死挾持事件就發生在我去調查的那天呢。」亨利克嘴角又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那天沒能留在國北市幫忙，要是什麼都沒查到，不就太可惜了嗎？」
創作內容
魔都妖探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