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艾維皺著眉，看了一些信的內容，搖搖頭說。「這些信我沒看過。我不知道基爾居然還有朋友，或許是跟他一樣怪異的人。」
梅若蘭追問。「基爾為何會突然失蹤？你覺得他會去哪裡呢？會不會跟這個傑克有關？」
「他是個瘋子阿……看過他住的地方妳就會明白，相信我，梅若蘭，瘋子是無法預測的！」李艾維不自覺地叫出了聽者的名子。
「你認識我？」女方有點驚訝。
李艾維看她驚訝，也愣了一下。「噢，老天，妳居然不知道自己這麼出名。」他邊說，邊把自己辦公桌上的電腦轉過來給他們看。
安其羅在後方看到螢幕上的圖片，下巴差點掉下來，吳漫妮蹦出一聲大笑，溫仁傑在旁邊眼睛張大。
醫生電腦設定的桌布，居然是梅若蘭穿著比基尼打沙灘排球的海報！上面寫著「2018 綻放」幾個大字，那是去年校園影展宣傳照，主題是綻放。
學校每年舉辦校園影展都有不同主題，播放電影之前，絕對不會讓觀眾知道他們將會看到什麼，宣傳海報一律使用梅若蘭肖像。神神秘秘，不過說穿了，就是一般小型影展，放些經典名片，再請幾個影評人出來講講話而已。
或許是身為校長的梅之言，想滿足曬女兒的願望。在梅若蘭出生那年，舉辦了第一屆校園影展，主題為「誕生」。他不告訴大家自己打算放什麼電影，只拍了一系列女兒在襁褓裡的照片作為宣傳，卻意外引來大批人潮，連校外人士都特地前往。年復一年，影展越辦越大，隨著女孩成長，各式各樣的主題紛紛出現：「學步」、「閱讀」、「裝扮」……等等。梅若蘭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時，她的電影宣傳海報，更是成為男士電腦裡的必備。
「今年的影展擴大舉辦，電影會在電視台同步播放，我好期待阿！海報已經拿到電子檔了，主題是『開啟』……」李艾維有點害羞，他電腦資料夾裡有歷年所有電影節海報，此刻彷彿變成小粉絲，向偶像展示珍藏。他又打開一張圖片，裡面的梅若蘭穿著低胸禮服。
梅若蘭的臉僵住了，見過各式各樣大場面的她，也不禁露出尷尬臉色。她雖然是校園偶像，但不是演藝圈的明星。不會有陌生人向她要簽名，或是展示收藏，最多只是要求合照而已。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轉頭看向安其羅求助。安其羅也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艾維查覺到氣氛越來越尷尬，趕緊把電腦轉回去，並且轉移話題。「咳咳……這個，我和妳的父親見過幾次面，他上一次辦學術研討會我有去，畢竟生物和醫學本為一家。」
「那你對梅之言教授的研究，也有了解囉？」安其羅立刻接話，很高興話題轉移了。
「那當然啦，生態學、生物統計學、族群遺傳學這些他都有涉略……」李艾維把五根手指伸出來數，幾乎把眾人都唬住了。不過當討論開始時，安其羅就知道他對梅之言所知甚淺，了解程度差不多是學校網站裡面，那格教師簡介的內容。
接下來，他們又從醫生口中問出許多細節，但是都對了解實驗幫助不大：基爾二十年前住的地方、南投郊區一間鐵皮屋，現在已經改建。他失蹤後留下的實驗動物，除了鯊魚還有雞、牛、羊、猴子等等，都被挪到其他場所；莫名其妙的廢紙、黑板被處理掉，沒有留下電腦或通訊設備，只有一張老舊輪椅。
他是個行動不便的怪人，幾乎沒有任何親朋好友。不過，做個簡單推論便知，基爾既然住在台灣，那麼和他通信的傑克應該也住在台灣，因為兩人在傑克出發前往克里特島之前，似乎常有實體互動，而且基爾一直約他參加派對。
這趟訪談看似一無所獲，但是至少稍微拼湊出信件中神秘男子大致的生活輪廓。令人不解的是，他既然不是崇高的科學界人士，梅之言為何會保留他的信件？
和李艾維醫生道謝後，他們離開醫院，坐車前往內湖區，梅若蘭決定請三個陪她趴趴走的朋友吃點好料、看電影。
「不用啦，我也沒幫到什麼忙。」吳漫妮說。
「怎麼能讓妳出錢呢，拜託，要請也是我請。」安其羅拍拍褲子口袋。「不過，那殭屍──我是說，那個女的還在後車廂。」他面露不安。
「你不是說你已經打開了側通風口，呼吸得到空氣？再說，殭屍的生命力不是比一般人強嗎？好啦，已經決定，快點找等等要看什麼電影！」梅若蘭拿起手機上網搜尋，但她的手指在顫抖。
安其羅知道她也在不安：把人帶回去，要放宿舍哪裏？會被別人發現嗎？如果事情傳出去會怎麼樣？在場的人離開後都能保守秘密嗎？最後，還有，這件事這樣做真的對嗎？太多事情要思考了。
安其羅握著梅若蘭顫抖的手，要她不要擔心，後者回報一個感謝的笑容。
車子不斷前進。片刻後，安其羅轉頭面向窗外，看著行人在馬路上等紅綠燈。
因為是星期二，上班日，就算只有片刻停留，人們還是划起手機。或許是回客戶、上司的訊息，或許是和群組裡的朋友聊天打屁，或許是在臉書關心別人動態。他們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像蜜蜂。一隻一隻的人臉蜜蜂。
這就是台北。
車子在大馬路上轉個彎。轉角三角窗的連鎖咖啡店，外頭有張鐵圓桌，上面有兩杯咖啡。穿西裝、掛識別證的人坐在位子上和對方侃侃而談、口沫橫飛。現在接近中午，如果這裡是義大利，安其羅會猜想那兩人談的是食物、是對生活的看法、或是抱怨屋頂某一隻貓在晚上亂叫；但這裡是台灣，他們熱切的表情有不同涵義，不是在批評上司，就是在談一筆生意，這關乎到他這個月的績效，或者年終獎金。
這就是台北。
人潮像螞蟻，車流像水流，摩天大樓撐起繁忙的時代，人類的企圖心伸向天際線，試著在天空中寫下自己這一生努力掙扎、打拼的英勇事蹟。十年又十年，時間就流逝在大廈側面看不透的反光玻璃窗，和底下傾斜變形的陰影中。
以前安其羅在瑞士念書時，偶然聽過電台播放一首華語老歌：
風好像倦了 雲好像累了 這世界再沒有 屬於自己的夢想
我走過青春 我失落年少 如今我又再回到 思念的地方
台北的天空 有我年輕的笑容 還有我們休息 和共享的角落
台北的天空 常在你我的心中 多少風雨的歲月 我只願和你度過
那首歌的歌詞平淡，卻感動人。他越過九千六百公里的陸地和海洋，如今終於到了這裡。這就是台北。
創作內容
無生殖主義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