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３４＞氣氛
一個平凡的早晨、平凡的街道、平凡的小店舖，從檜木色的拼板櫃台內飄出陣陣豆香。
「早安！嘉柔媽媽！」
「啊、是小卷呀？早安呢。」
曾經聽過蘇打轉述宇倫的理論，『女人這種東西就像是橘子，一開始小小一顆，有些看起來圓圓的、有些看起來扁扁的，可是長得醜的不代表味道不好，長得好看的也不一定會有多甜，那如果想要知道這顆橘子長大以後吃起來的風味，就是看她媽媽最準。』
小卷並不知道橘子的媽媽要怎樣看，但她知道嘉柔的媽媽超級漂亮。
「是要來找嘉柔的嗎？」她原先正一邊將封口好的冰豆漿一一存進冷藏櫃中、一邊顧著鍋爐，看見小卷從櫃檯下冒出頭來，便趕緊暫停手邊的工作，將雙手用乾布擦拭。「但她不在家呢，昨晚回來後，急急忙忙地又跑出門了，說是要在外留宿哦？」
「嘻嘻、嘉柔來不及趕回來了啦，我是來幫她拿書包的。」
「啊、是這樣呀？還真是給妳添麻煩了。」她苦笑著。「那就麻煩妳直接進她房間拿囉？」
「好哇！那我就打擾囉！」
「對了？阿姨有件事想偷偷問妳。」
「咦？」
「就是呀，在妳們班上，有沒有誰是特別喜歡喝咖啡的呢？」
小卷哪會知道，而且咖啡超苦的，沒有人會喜歡吧。
總之，她幫嘉柔帶齊了今天課表上所需要的教科書，提著四杯充滿母愛的溫豆漿，先一步到校門口等待著。
哼著歌，今天心情異常的輕鬆，昨晚透過嘉柔得知大家都平安的消息，也知道班費事件大概告一段落了。
至於書包裡那本教室日誌，經過一整晚的調適，最後決定要選擇性地無視。
對！不理它就好了嘛。
「哎－－怎麼揹著兩個書包啊？妳交男朋友啦？」
背後，熟悉的聲音調侃著她。
一看，果然是蘇打。
「哈哈、這嘉柔的啦......咦？」
「咦？咦什麼啊？」
「咦？宇倫呢？」
平時他們倆人都是一起上學的，畢竟從小到大都是住在隔壁而已，就算她們女生早上自己有約，宇倫也會陪著蘇打到地點後才離開。
但放眼望去，並沒有看見任何一個小麥膚色又笑著小虎牙的陽光男孩，是因為蘇打搬去新家的關係嗎？
「喔？妳說那個啊？哎呀、那個就算了吧。」蘇打只是揮揮手，想表示自己的灑脫。
但比起那個不曉得是哪個的那個，小卷只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掛著一條白底黃邊的手環，上頭印壓的蒲公英圖案和她奶油色的及肩短髮上所配飾的髮夾相呼應。
－－蘇打她戴起來了耶？
前天發送的那些自製手環，一直都不見有誰戴在身上，甚至連嘉柔也不例外。
可能是因為班費啊、黑道啊、自殺啊等等的那些突發事件太棘手了，大家才暫時疏忽了吧？小卷給了自己一個這樣的藉口，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也沒有提到任何一句，但，在那小小的胸口裡，還是哽著一團小小的失落。
因此現在，她開心得傻笑出來，而且那人是蘇打，是那個和她吵了一架的蘇打。等等就偷偷的把自己那條也給戴起來吧？然後再找個時間好好地道個歉。這麼打算著。
這時，一輛黑色的名貴轎車緩緩停在倆女孩面前。
後座開門，下來一個身材高挑、留著波浪捲長髮的女生，青澀的校服和她奢貴的氣質顯得衝突，不過她們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
「早安，兩位。」雨蓉舉止端莊地打了個招呼，接著示意轎車離開。
「嘻嘻！雨蓉早啊，看看我們家小卷，她交男朋友啦。」
「就說這是嘉柔的啦！」
「啊！說人人到！」
遠遠地，嘉柔穿著不習慣的校服，僅提著一只手提袋。
她發現校門口有三道目光朝她聚集而來，定睛一看，是她們三人。
大概是在陪著正等待自己的小卷吧？這麼一想，便加快了腳步趕緊會合。
「啊、真不好意思，麻煩妳了......」嘉柔趕緊向小卷道謝、將書包接過。不過距離一近，也讓大家發現她正掛著黑眼圈，神情顯得疲憊。
「哎－－難得看妳也有這種懶散的樣子，快說！昨晚去哪啦？」蘇打又湊近了臉龐，想看嘉柔的表情上有沒有露出任何心虛，不過眼神一飄，卻意外地讓她發現了更有趣的小細節。「咦？這校服......怎麼覺得有點寬鬆啊？而且又皺又髒的，這件該不會是男生的吧？」
「哦、呃、啊哈哈、是、是嗎？」這話讓嘉柔的胸前誠實地加重了起伏。
「嗯？這學號是誰的呢？」雖然雨蓉在男生方面只記得亞皓的，不過稍微推算了一下也能略知一二，不是明旭的、就是明旭的、或是明旭的。
「噢！對了！」甩開通紅的臉，嘉柔趕緊對著小卷說道。「明旭有件事要我轉達給妳。」
「咦？我？」小卷一臉茫然。
「昨天說好放學後要跟妳約在天台上的事？說有很重要的話想對妳說？」
「哦？哦！」
「他是想跟妳改成在午休的時候呢，事情好像很急迫的樣子哦？」
「喂喂喂！啥啊？這什麼發展啊？精神出軌也是出軌啊！噢我的天啊！原來他也是個渣男啊？該不會那群人全都是渣男吧？」蘇打突然又暴走了。「嘉柔妳也太傻了吧？這是劈腿啊劈腿！竟然還叫妳傳話？他是在利用妳啊！小卷妳也別被騙啦！這種三心二意的男生是不可能有專情的一天啊！她今天會劈嘉柔，改天就會劈妳啊！」
「咦？是這樣嗎？」小卷還沒想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唔嗯、劈腿嘛......也說不定呢？啊哈哈......」而嘉柔這麼笑著說，完全沒發現自己默認了什麼。
至於蘇打為什麼反應會那麼大？而且好像突然之間對亞皓他們多了些什麼成見？雨蓉只是不解地看著。
進到教室裡，明旭的位置果然是空的。
雖然平常就不怎麼會乖乖待在座位上，不過今天還特地要嘉柔幫忙傳話，應該就是會遲到的意思吧？但他們倆人昨晚不是在一起嗎？怎麼會又分開了呢？
小卷看了下手機，昨晚傳的訊息都被已讀不回，感覺就在打什麼鬼主意。
算了，趁著沒人捉弄，開始吃起了早餐。
這時，走廊另端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有男有女，而且談笑之中有個認識的人。
「－－明天就約在火車站啦？晚餐時間之前見面吧？記得幫我跟小西瓜說啊，說遲到的人要請吃消夜喔，啊對了！我會帶我一個朋友過去，敏恩妳要好好把握欸，他會是妳喜歡的暖男型啊哈哈......」宇倫混在一群女孩子之中，從窗外走過，他都習慣從前門進教室，那裡離他位子比較近。
原來今天沒陪蘇打來上學是因為先有約了呀？也難怪蘇打看起來一臉生過氣的樣子。
但小卷只是稍微看了一下走廊上這股粉色風波，想試著理解這畫面是怎麼組成的而已，宇倫卻在和她對到眼的同時，突然停了下腳步，身旁的女孩子也被連帶著緊急剎車撞成一團。
「早啊！矮子小妹！」這聲充滿朝氣的招呼，令那些女孩也一起注意到她。
「你才矮子小妹啦！」小卷握緊拳頭，對著突然之間繃出的綽號表達抗議。
「啊對了？明旭有話要對妳說，跟妳約今天中午在天台上喔。」他像是偶然想起一樣。
「咦？怎麼你也......？」錯愕。
「說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攸關妳的幸福還是人生之類的，可能是跟什麼寶寶之類的有關係吧？」
「寶、寶寶？」更錯愕。
「也可能是要告白吧？哈哈！我不知道啦，自己期待吧？」
「哇－－！告白啊－－！」一旁的女孩開始躁動了起來，討論聲無禮地起鬨。
吵吵鬧鬧的，宇倫又帶著那群人繼續往前走，只留下揚起的風沙和一頭問號的小卷。
接著，鐘聲響起，早自習開始，同學們也都紛紛坐定了位。
雖然放了一天假，但大部分的人至今仍不了解原因為何。
而關於很多人缺席這件事，還是隱隱約約地有人發現了，比如說幾乎從不遲到的文薏和澤緯、冷言少話卻存在感很高的沈靜、教室最後方的明旭、和那根甘蔗。
而且隨著校園裡紛紛擾擾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教室之中似乎有種沉重的氣氛正在萌芽。
這時，一聲開門，讓模糊不清的疑惑浮出水面。
公民老師走了進來，並不是以往的班導。
她有點緊張、有些不知所措，總覺得自己被發燙的山芋給活埋了。
不過她的確還是很珍惜這份機會，畢竟，能有一個自己的班級，是她的夢想。
要好好的把握、好好地克服，她這麼告訴自己後，慢慢地開口。
「噢......四班的同學們，老師呢......現在有幾件事要跟大家說明......」
很給面子的，這個吵鬧的班級竟然就這麼安靜了下來，大概是平時負責搗亂的那些人不在、或是沒有心情吧？
「唔......就像前天學務主任和你們所說的，原本的班導因為一些原因得暫時離開學校了，那麼這份職位目前學校是決定由我來負責、由我來擔任大家的新班導，呃......就請各位多多指教、囉......」
她的結尾顯得瘦弱，因為台下此起彼落的交談聲已經將之蓋過。
「咳咳、請大家稍安勿躁，我這邊還有幾件嚴肅的事情......」
她趕緊趁場面還沒失控時出聲，不過接下來要說的話卻難以啟齒。
再怎麼說，要讓一個剛成為教師不滿一年的菜鳥來宣布這種事，也太過殘忍了，而且那可是自己的學生啊。
眼睜睜盯著台下那些靜候消息的雙眼，不禁納悶為何大家這時候突然變得這麼聽話呢？要是能像平時一樣繼續吵鬧就好了......
這時，像是有誰看出了她的掙扎，出面幫了一把。
「老師，讓我來說吧。」果然，是文碩。
「如果是和班費相關的事，那麼我們這邊可以有個完整的報告，而且，也有一些......」接著，也果然是周進，不過當他看向文碩桌下那個手提包，話語只是未盡。
「班費？」老師並沒有收到有關於班費後續的任何消息，她甚至並不清楚完整始末。
但在還沒來得及反應前，文碩已經站上講台了。
「呼......」他嘆口氣，接著將手提包平放在講桌上，拉開扣紐。
看見裡頭的紙磚，老師因此倒抽了一口氣。
「總共是三十萬元整，不多不少。」邊說著，邊從裡頭先拿了十三疊出來。「而這裡有十三萬，是我們被偷的班費、和宿營費用。」
哇！好厲害啊？班費調查小組真的成功把班費拿回來了啊？太好了，這樣就不用再繳一次了欸！
應該是有人撿到後送進警察局裡吧？哪有可能這麼好找啊？
萬歲！這樣宿營就可以去了！哎呀我就知道不會是文薏偷的嘛，欸？你說她還沒脫離嫌疑嗎？
不知情的大部分人露出敬佩的眼光，窸窸窣窣地交談著。
「然後，這裡有五萬塊。」文碩又算了五疊出來。「是偷班費的竊賊，趁我們體育課時，又闖入了教室，從澤緯的書包裡偷走的。」
澤緯被偷了五萬塊？怎麼都沒聽說過這件事？對了他人呢？
那竊賊是誰？闖進我們教室不只一次，這也太囂張了吧？
那教室也是他翻的囉？奇怪我書包裡也有錢啊？幹嘛不偷我的？
「接著，剩下的十二萬，我們討論過後，決定全數交給文薏的家人。」他同時將手提箱闔上，這句話和這動作引起了不小的風波。
等等？先不管十二萬怎麼來的，這跟文薏的家人有什麼關係啊？
什麼都給你們討論就好了啊？講得好像這些錢你們有決定權一樣？都不用問過大家嗎？
如果是從那個小偷身上拿來的，那應該要物歸原主吧？看看他偷過誰的東西啊？
「最後，」但文碩沉住了氣，暫且不理會那些閒言閒語，接著繼續說。當然，這話可嚴重了。「你們每一個人，包括我們在內，全部都欠文薏和她的母親一個道歉。」
蛤？為什麼要道歉啊？是指警察來把人帶走的事情嗎？那又不是我報的警。
要說是因為誤會她的話，欸拜託？又不是說一口咬定犯人就是她，只是嫌疑很大而已啊。
太自大了吧？這些人以為......
「你為什麼不直接把真相說出來呢？」
這時，在暴動之前，硬生生將噪音給中斷的人，是雨蓉。
「讓大家明白文薏的現況、由個人去決定是否該道歉。」
「是嗎？好啊。」
好啊，文碩本來就是這麼打算，他一定要讓所有人知道，每一個人都成為了推下文薏的那一隻手。
「文薏因為班費的事，被校方誤會、被警方審問、也給家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因此－－」
但文碩卻愣在講台上，因為說出這句話的人並不是他，而是雨蓉。
沒給他時間做出反應，那個盛氣凌人的大小姐又接著繼續宣告。
「－－文薏她，休學了。」
文薏她休學了。
......休學了？
......休、休學了？
什麼？這女人是沒搞清楚狀況嗎？文薏可是摔在我面前了啊？我親眼看見她被蓋上白布、被抬上......
不！不對！在醫院裡的時候她也在！她一定知道！連澤緯的事情她都知道！她全部都知道！
天啊！對了！她還來找我們交易沈靜的情報，她從頭到尾知道的事情都遠比我們還要多啊？
那到底怎麼會是休學了？
「休學？妳沒搞錯吧？」文碩對著她大吼。
「校方接收到消息就是如此。」
而雨蓉只是理所當然地、身為一個校董女兒，這般說道。
「不論你對此有任何不滿，請想想接下來的意氣用事是否妥當？言盡於此。」
周進在一旁看著，頓時不曉得事態演變怎會如此。
他決定先觀察過其他人的反應。
嘉柔、小卷、蘇打全都不解地看向雨蓉。
阿中和宇倫則持同樣表情朝向亞皓，但亞皓只是掛著耳機，撥弄著電吉他弦，完全不想管事。
至於新的班導，她並沒有表露太多的詫異，或許一開始接收到的命令，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至少，他能理解其中一部份的原因。
那就是班上的氣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