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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恩能看見他。在不遠的青銅色原野上，踩著黃綠色麥稈的男人正拖著半身前進。
那個男人之所以如此狼狽，胞弟功不可沒。雪已經停了，但空氣依然寒冷。
厚厚的積雪填滿了木屋外頭的小路、樹林和湖泊，讓它們彼此看起來沒有區別。
只差一點，火槍就能擊中男人的腦袋，只可惜格里的眼睛不好，沒能在第一時間就發現。
發現那名中年的頹廢人渣就躲在廚房裡，拿著拆信的小彎刀埋伏著。
羅恩並不擔憂弟弟格里的傷勢，他只是被砍中小指，血已經止住了。現在，他應該朝著山腳的村莊狂奔，向主事的長者們，還有傳遞聖誕喜慶的無憂者，分享他和羅恩發現的秘密。
在山腰的木屋，屠夫貝爾馮的絞肉機裡，牧牛女舒那的礦石髮飾卡住了轉軸。
其實絞肉機的結構很好拆卸，就連在城市裡的角鬥場混飯吃的格里，都能透過抓起和摔下的形式將之解體。但是羅恩想不明白，格里怎麼會被區區拆信刀劃傷手指？在競技場裡，動手腳的對手很多，而羅恩卻沒見過格里因為這些淺薄的伎倆而吃敗仗。
他只能猜測是太冷了，手指反應不過來吧。他還不清楚這個空有一身肌肉的木匠之子有幾斤幾兩？
打從母親離世起，他和格里就分擔起父親的事業和家庭收入。他擅長寫詩和打獵，弟弟則靠拳頭賺錢。一路看著格里的身價上漲，患有氣喘的羅恩很是欣慰。至少他知道自己的體弱多病，或許是因為弟弟的身上有兩人份的健康吧。
說到這裡，羅恩又擔心起來：格里小指的傷口，應該不會影響到下個禮拜的比賽吧？
他不畏懼貝爾馮聽見聲響，邁開大步，從雪堆中切入麥田。
如果說積雪厚及膝蓋，那麼麥田的存在多少幫助了羅恩行走。大部分的雪順著麥苗而下，融化在因為密實的種植而保溫的田地當中，只有少少的一層碎冰散落在植株表面。
羅恩注意到貝爾馮的速度加快，但是他並不擔憂跟丟。格里除了用槍打中他的肩膀外，還扭斷了他的腳踝，以至於現在，不斷在羅恩面前延伸的行走痕跡，永遠朝右側拐了一些。
羅恩本來不想再拖延下去。
他和貝爾馮的距離漸近，如同槍管內燃燒的特製火藥一般減少。
他扣下扳機。
──轉瞬間，林鳥四起。
巨響深刻，但不持久。回音從黑色山峰的縫隙之中流出，順著風勢變遠了。
貝爾馮標誌性的沙啞聲音緊隨其後，那像是鵝一般的、讓人無比煩躁的聲音使羅恩皺起眉頭。
他是該代替弟弟朝腦袋開槍的。貝爾馮的聲音太讓人生厭了，尤其是他賣的肉還不對味，價格也不便宜。
肥胖的男人壓倒了麥桿。要是管地的李太太看見，應該恨不得把他碰過的麥田全燒了。
畢竟在這座小鎮裡，她是少數討厭血味道的人。
打從在小屋裡相遇起，兩人沒有說話。但凡吃了一發子彈，貝爾馮也沒打算向兄弟倆求饒。
他只是奪門而出，毫不在意身後正有一名青年緊追著。
他側躺在地，離羅恩十步之遙。羅恩的槍口對著他，火柴已經燃起，也點著了火藥。
時間不多，羅恩卻覺得越短越好。
他的目光盯著貝爾馮的眉心。羅恩一向討厭和別人對上眼神，畢竟他除了氣喘，也有些口吃。對視會增加他口齒不清的機率。
幾秒過後，他開口問道：「你幹這些事情多久了？不回應我，你的另一隻腳也會瘸。」
「幾個月。倒是你們，又做了多少見不得光的勾當……」
血和腥臭再次噴濺。羅恩改變心意了，他要讓這個耍嘴皮子的肥球儘可能活久一點。
「咿……！我、腳、我的……！」
「不只是舒那。麵包店的肯恩，果園的派西斯和澤維，他們都是你殺的，沒錯吧？」
「唉，有什麼辦法嘛……」貝爾馮忍著抽痛，勉強坐起身子。
他的痛苦和狂怒轉變成嘲笑，但發洩的對象不明。也許是眼前的青年，又或是無能的自己。
沉住氣過後，他嘶聲嘲諷道：
「教會的苦差事總得有人做。要是你們的教團不住在這種畸零地，鋼匙騎士團還踏不平你們？」
貝爾馮嘻笑著，畢竟他的命注定不長，不趁機激怒別人就虧了。他的雙腿各開了一個洞，血正從主脈不斷噴出。羅恩也不明白他的勇氣從何而來。
羅恩長吐著氣，冷眼望著貝爾馮，但是兩人的立場卻發生微妙的變化。
他再點燃自己的火槍。這一次，貝爾馮的肩膀不得不被打斷。
「你自己說，從大祭司開始算起，你們在這個小鎮裡有多少眼線？」貝爾馮依舊咆哮著，但身體卻滑稽地抽動著，粗厚的呼吸聲在靜謐的麥田中顯得無比吵雜。
「這太傷人了，老兄。」羅恩鄙視著他，「我們兄弟姊妹只分深淺，沒有所謂的眼線，整個鎮都是我們的人。」
「羅恩．金斯，看到你現在這樣子，我也算值得了。」
聽見胖子的笑聲，羅恩不由得煩躁起來。「很不幸，我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我知道。」貝爾馮扯開獸皮大衣，舉起木製的十字架。彷彿在阻擋眼前的邪物一般，握緊的十字架對準羅恩。
「養牛的傢伙和不明的東西生下了舒那，而你們整個鎮供奉著她──你看過她嗎？那個在峽谷裡牧牛的白子……盡是狗屁！哪個照不到太陽的峽谷裡能放牛的？」
他看著羅恩。十字架是貝爾馮的信物，只可惜現在保護不了他。
「牛代表著祭品，屠夫貝爾馮。」羅恩止不住地顫抖。一度停留在貝爾馮身上的痛苦和憤怒，如今卻轉移到他的身上。
他舉著火槍，眼裡有說不出的瘋狂。諷刺的是，對應著貝爾馮的十字架，羅恩的頸子也恰巧掛著他的信物。
一個三叉的犄角王冠。
「我不會再讓你玷汙它。我們的信仰和神是永遠的，輪不到自詡永生的邪教來裁定。」羅恩開口。
看著槍口，貝爾馮卻出奇的平靜。他明白自己不會立刻死亡。羅恩想折磨他，先將他的四肢打斷，然後……不知道，也許會餵給他們的神也不一定。
棲息在山谷裡的犄角之神。牠和牠的信徒永遠在追求新的祭品，以維持田園的豐收。
雖然現在檢討有些遲了，但貝爾馮卻為這感到無比苦惱。
他是該早點察覺的──這塊數百年來荒廢的詛咒之地，為何能一次次迎來豐收？
「是嗎？」
聽見羅恩的答覆，貝爾馮狂妄地笑著。他不畏懼死亡和痛苦，因為主先為全人類的病痛付出了代價。
無論他的身上將發生什麼事，都比不上基督當年所受的痛。
「我也這麼覺得。」
話音未落，貝爾馮的肥胖身軀被外力推動，眉頭中心的小孔作為施力點，推著他躺倒在地。
本來就已經飛走大半的鳥群，還有膽子大而留下的烏鴉終於全部離場，羅恩從中聽見幾種冬季的常見猛禽類。
這下麥田徹底髒了，羅恩心想，但是他不擔心會被李太太責罵。
因為再過不久，教團就要轉移地點了。格里在小屋裡，發現了貝爾馮沒寄出去的信，內容寫滿對於異教崇拜的紀錄。
羅恩知道時間開始倒數。
等天氣暖一點，或者說，在鐵匙騎士團的軍隊到來之前，鎮長會帶著大家撤走。
到時候要燒山，空氣會變的很糟糕吧。
【後話】
小屋封面有說，因為紙本資料不在手邊所以動不了LoHo，又不想浪費剩下的兩個禮拜。
就在這麼想的時候，一個新坑就開了。
往後有機會，會在不想寫長篇的時候試寫一些關鍵字型的短篇的。
內容與本人其他的創作大致無關，以標題的「要素」為本體，發想的作品會時不時更新的。
創作內容
LostHorizon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