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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GP

[達人專欄] 【Lost Horizon】斷章〈A21.1〉下

作者:飛魚吐司│2020-02-15 13:05:49│巴幣:4│人氣:119
回歸曆六十五年_日本_大津
格林威治時間:十四點十分

「──後來就變成這樣了。我想是這樣發生的。」

她向我簡單地解釋了自己的出身。伊塔杜拉爾王國的末代皇女之一,純血的緣舌種,也是彼岸之神實驗的副產物。

和那些取得神性的姐姐們不同,么女的她將繼承王家的權力。

併著膝蓋的女孩坐在我的對側。她的雙肩還有點緊繃,眼神不知所措地飄移著。

雖為自然之物,但人類不曾擁有的淨白長髮在暖色的室內光源下無比奪目。

這間咖啡廳就在舊大津車站的建築邊角,有著五十年營業經驗的店家,即便在連鎖品牌旗下仍然十分罕見。店內的服務生似乎對異星體沒什麼排斥感,也可能是見怪不怪,他們也只是工作,接受點餐和烹調。

老實說,我對於她的熟門熟路感到意外。

先前的談話當中,我見到的是一名不願提起,也不建議他人回想自己過往的緣舌種女性。雖然經歷兩百多年的長期冷凍睡眠,肉體、心智年齡並沒有發生顯著增長。

關於當時仍然二十歲未滿的她究竟經歷了什麼,我也避免去追究。

我沒想過自己的價值觀比想像的還要開放。

和神靈──我比較喜歡稱之為高維度生物的意識接觸,直徑數萬光年的巨大天體,還有與人類迥異的雙足生物,也就是緣舌種的存在,我似乎都能接受。

避免尷尬,我儘量從她適應的生活,和對於人類文化的感想打開話題。不過她倒是將視線投向身穿綠色圍裙的服務生端來的甜點和茶。

我也在太陽系外的研究中星球上,經由六眼的紅膚生物得手過他們的甜點,那比起單純的醣類,或許更像發酵過後,自然產生甜味的雜糧。

聽說謝爾蓋身為人造人,不需要進食的他卻還是數度光臨這間店,讓店員對和他一同出現的蘿拉利昂也有印象。

有著機器和外星人為常客的咖啡廳,怎麼想都很奇妙。

擺在八邊型瓷盤中心的甜點,蓬鬆而鮮明的形色讓我不太適應。和北美的連鎖產業常見的白花奶油、發膩的海綿蛋糕不同,紅絲絨與鮮奶起司相疊、帶著可可香的微醺氣味,上端則點綴著星型的白巧克力,還有小型的圓形起司蛋糕,拌入萊姆酒和葡萄乾所成的香氣同樣沁人。搭配上旅遊淡季,仍然半滿的室內座位,要將這些當作店家之所以長存的理由,似乎毫不違和。

「我覺得,光是說話還有點乾燥了。找你來這裡,比較方便。」

還是講不好話……

我在她的要求下從中選了一個,有著酒香的圓形蛋糕裝在淺綠色的圓盤裡,盤子內側一層層的紋理有著日式特有的質感。

我其實也沒來過日本幾次,對大和文化也僅僅見識過皮毛。刻板得不能再刻板地認為,某些埋藏在民族性裡,還有文化底蘊中的產物,就是民族的資產。

我還是不敢拿起叉子。

「我的話講完了,開始吃吧。」

我強忍著笑出來的衝動,手伸向桌子的右側拿起塑膠壺,又倒了一杯水。

和聲調相比,無比剛直的構句總讓我覺得有些滑稽。靠窗的座位後方還有白人遊客,似乎也被她低劣的英文技巧嚇到了。

該從哪吐槽起呢?英式腔調,錯誤的單詞,還是身分的不正確?

從外形、出身各異的非人類口中聽到這樣標準又不全的語言,難免會感到意外的。

「金,你不想吃嗎?」她看著我。

聽見蘿拉利昂的發言,她背後座位的中年西裝男也愣住了。我的視線透過她,看著男人。他的眼神先是訝異、確認和我的眼神交流後,又好意地拿起手機以別開視線。

「不、呃,沒這回事。」

我簡單地用叉子切下一塊乳製糕點,送入口中。

那一刻,我大概明白幾件事──撇開高壓的社會氛圍,日本確實宜人;和漂亮的女孩子同桌能增加味蕾強度;還有,這間店的甜點確實不差。

纖細的口感和酒香隨著葡萄乾在口中均勻地混在一塊,沒有被我不善進退而慌亂的思緒干擾,完好地展現它的價值。

謝爾蓋似乎給了蘿拉利昂一些錢,讓她在閒暇時候多去街上熟悉環境。

「……唔。」

「是不合口味嗎?我該讓你自己點餐的。謝爾蓋一向喜歡點這兩種甜食。」

「嗯,不是的,」我嚥下那口蛋糕,喝了點紅茶。

「應該說在剛剛的一瞬間裡,我想了很多。」

我尷尬地笑著,但是她當然無法理解。

某種程度上,這個民族將泊來的文化轉化的相當極致。在七世紀左右的時間點,古代的日本數次派遣使者前往東亞的大陸以學習文化,同時,製糖和茶藝則流入平安時代的生活中。歐美的製糖技術傳入,還有內部的地區競爭風氣,這些都讓茶點的發展更加快速,也因為手作的魅力,結合匠人傳統而增添質感。

至於西點的方面,也多少驗證這些歷史。

哼……?少女識趣地看著我。

「看得出來你對蛋糕的心得不少啊!」

這種眼神,再一次認證了一個道理,不論有著區域或物種的隔閡,這個年齡的少女似乎都令人捉摸不透。

我吃下了半個巴掌大的起司蛋糕,清甜不膩的口感很吸引人,而搭配的並非是道地的抹茶,以紅茶代之的組合更增添不少英倫風味。

托著臉頰,等我用紙巾擦完嘴角之餘,蘿拉利昂又開口了

「我以為你還有更多問題想問,像是語言啦,穿著或……」她用眼神示意著臉頰,「惠那還教我上……上、呃,淡妝?呃,不對,為什麼『上』會是動詞啊?」

呃。我微微點頭,她似乎並不是在炫耀,而是發自內心對於這樣的生活儀式感到困惑。蘿拉利昂已經比最初自信很多了。

雖然咖啡廳的氣氛一直很輕快,我本來也想繼續一些輕鬆的話題,我卻又認為很快就會結束。畢竟她並不是單純為了喝下午茶才帶我來這裡的。

蘿拉利昂已經換了一副正式的神態,謹慎而且端莊。

直到現在,她還有無名的不安埋藏在眼神裡。

「你當時也在場,對吧?」

在那艘船裡,在肉色的駭人壁畫和艙室當中,她出現了。

「……是。」

我害怕她下一秒就朝我吼著什麼,但結果卻出我意料。

呵呵,少女意味深長地淺笑著。

「──對於擅自打開皇族的冷凍艙這點,我表示無比感謝。」

「什麼?」

「我的將來需要改變……應該是說,收納我的空間沒有被〈帝國〉控制,而是在同族的船上也就代表,從那時候開始的實驗還沒有結束。但是你們出現了,估計也讓他們的計畫產生誤差。」

「啊──」

我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定位。雖然對九名皇女的一切都沒有概念,但盡我所能,在回到地球的幾個月內知道的相關內容可不少。

我相信神存在,但絕不是如伊塔杜拉爾的文獻當中記載的,無定型而充滿私慾的大能。

「我想你們大概也猜到了,猜到我父親究竟在準備什麼。」她壓低聲調

雖然口腔還迴盪著食物殘留的香氣,伊塔杜拉爾一詞卻仍把我拉回現實。腦袋正不由自主地翻找起關鍵字來。

「我認為人類,不,叫你們就好。在人的眼裡,不要把信仰之外的神靈當作神來看待。」

「你說的神靈聽起來更像是單純的生物啊。還有,很不幸的,我們的星球上沒有這種東西。」

是,我不否認,不過這只是提醒之詞。她緩緩閉上眼瞼,觸摸著眼角。

「你只要親眼見過和異端的神進行交易會得到的東西,就能明白我的急切了。那些從願望中誕生的產物都很麻煩,像是我這樣。」

接著,蓮花(眼睛)打開了。如外法般出現的壓迫感正透過視線傳來,但還比在船艙那時更甚,幾乎要將我的內在看穿。

握著茶杯的手指不自覺變緊。可能是僵硬的姿勢太過明顯,收拾隔壁桌餐盤的店員忍不住投以不安的目光。

我的左手掐著右手,愚蠢的動作讓自己也忍不住感到害臊,尤其是坐在窗邊,更擔心被當作出了社會的中二病來看待。

這種壓力,再次讓我想起了不好的事。僅僅是視線便讓旁人無法忍受,那麼對物體又會有什麼影響?

不光是精神上的壓迫,她的「視覺」肯定帶有其他物質或能量──話又說回來,這段時間裡,第三隊的成員究竟看過她多少?

要是她直視的並非是人,而是物體的話又是如何?

我突然想起在船艙內匯聚成長刺的粉塵,腦內生成的疑問不是沒有答案的。

「親身體會是難得的經驗,會比起聽到得更有說服力。應該說,替Owl省下了解釋的時間,你的空閒時間也變多了呢。」

「Owl是指……辦公室裡的男孩嗎?」

唔嗯。女孩點點頭,嘴裡還嚼著奶油和澱粉的混合物。

蘿拉利昂晃著肩膀,惡作劇般的笑容和她細緻的五官並不違和。再一次眨眼,氾濫的光彩從虹膜消失。

少女拿起叉子,由上端的紅絲絨外層切下一片蛋糕。沒有端起盤子,而是撥著瀏海,彎腰至前方的矮桌吃著她的那份甜點。

「別看他好像很強勢,生氣起來說話反而會結巴呢。」

我回想起那名灰色短髮的青年,再將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外觀上。平庸,任誰的一眼看過去,恐怕都會如此認為。

唯獨他的眼神不同,於是我開始猜測。與其說是因為個人生活背景的差異產生的冷峻目光,倒不如說是自願的與世隔絕。我聽說過亞洲分布的規定。在與公共機關,還有地區貿易協會的合作上,為求互利而施行的地下協商也行之有年。

青少年假釋犯,過失殺人和部分可教化者因為協商而得以加入像SSA這樣的機構,也算是另類的勞動和服刑。

他們多半會用代號自稱,如果我沒記錯。

「對於猜測別人出身的行為,就算你沒有記錯,假設的方向也錯了。」

「……為什麼?」

「Owl,葉宇翔只是想配合小隊內的其他人而已。」

我發現她的回答是接著自己的思考而產生的,忍不住感到不解,此時又回想起剛才的感受。僵硬的肢體,以及被掐住咽喉的壓迫感,都讓事實正導向唯一的解答。

雖然無法用學說解釋,但答案是有的。

她的眼睛似乎有某種能力。像二十一世紀的美式漫畫一樣的,接近於超能力的功能在運作。
蘿拉利昂現在,也仍然在觀察我的思考。

「喔,你的腦袋轉得很快呀。當初惠那和其他人花了好久才接受這件事。」

「……妳也是用這種能力學會英語的?」

順帶一提,她要是承認的話,時常刻苦學習的我會感到挫折的。先不論代價如何,這種能力的肉眼可見的副作用實在太少,勉強撐得上的一種,也僅僅只是神經末端的偶發性抽痛,甚至能靠藥局販售的止痛藥來解決。

「嗯,我也聽說這是在你們的理解範圍之外。」她難為情的撇撇嘴,「我的眼睛。」

「你們緣舌種有稱呼這種現象的詞嗎?」

「魔眼(Ng-lloig)。其實在最早,我也只告訴惠那眼睛的用法,還有族語的發音,她很快就想到了。」

「唔、真是有想法的命名……」

我不禁苦笑著。不愧是日本人,在大眾文化和娛樂的創作上蓬勃發展的後續,多少影響了現在一代的年輕族群。

她聳聳肩,接著補上一句話。

「其實到現在,我還在猶豫。第一眼睜開時,看到的卻是伊塔杜拉爾之外的世界,我感到迷惑。」

聽她這麼說,我才意識到從她的視角來看,我們比起原先運載她的船艦裡,那些已經消失的船員還要像不速之客,是綁架她的黑手。

從認知中被拐走,投身於更加徬徨又不明的行星。她或許才是該感到困擾的一方。

「金,」

她呼喚著我的名字,我則是挺起背脊,直視著她。

我明白她無法這麼快做出決定,也不可能只根據自己的想法來選擇將來。

「我認為自己得到了重新開始的機會,但是這樣真的好嗎?應該是說,伊塔杜拉爾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應該、是結束的……」

她又垂下頭,雙手環抱著杯子。在陶瓷傳遞熱量的同時,蘿拉利昂的眼神也在液面游移著。

她似乎也不願意透露更加詳細的內容,我也只能假設她的法定協力者,葛城惠那知道的比我還多,祈禱她能夠幫上忙。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選擇與我對談,可是含糊其辭是不能改變現況的。我決定切入話題。

「妳似乎看過很多資料了,知道妳的國家現在變成什麼樣子,對吧?」

「──唔!」

「然後,妳在猶豫。『作為王家資格的繼承人,妳究竟該怎麼辦?』」

「啊、哈、啊啊……」

發覺自己的顧忌,還有模糊的發言對他人完全無效,蘿拉利昂白皙的雙頰發紅,抓著女用襯衫領襟的她顯得有些可愛,就連想要破窗而逃的尷尬感都讓我玩味。

我發現自己雖然不能替她決定,也沒有這種資格,但要像製作表單一般準備問題,藉著答覆來確定想法反而可行。

「嗯,在你下定決心之前,就在SSA待著沒關係。現有的資料有限,不過你可以放心,帝國對於我們這個行星系統沒有干涉權,要進出也必須提出申請。帕爾亭的將領也有和聯邦做定期軍事演習。」

「……歸世種建立的帕爾亭同盟嗎?」

「是啊,妳對這個政權有概念嗎?他們的資料遠比和帝國有關的要少。」

「真要說有關的話……」她若有所思地托起下巴,「半個紀元以前跟帝國的前身有發生過大戰,在那之後就維持冷戰的狀態,直到三百多年前。」

「可能是我的眼光太狹隘了,不過,其他物種之間也有所謂的契約概念嗎?」

我傾著身子,對於意外開啟的話題感到新鮮的身體騰出了半個坐墊的空隙。

「有,多少跟神靈,或是地區貿易時會用到。不過,常因為沒有一致的語言而被其中一方佔便宜。」

「原來如此。」

我放鬆地靠在椅背上,微抬著下巴。這才意識到話題已經跑偏了。

蘿拉利昂的眼神就這麼盯著我,忽然說道:

「你知道〈帝國〉實際上是要將我們趕盡殺絕的,沒錯吧?」

「是啊。但是我相信,對於『妳現在還活著』這件事情,他們的治理只會更加不利而已。」

「這怎麼說……?」蘿拉利昂歪著腦袋,搖酒似的玩起水杯。

「因為無論在圓環世界的大圖書館,還是對外紀錄裡都將整個王室成員歸納在死亡名單。假如妳現在出現,他們不可能無視。妳不覺得自己是關鍵的存在嗎?」

「嗯,不過,我隱約覺得──」她感慨地低下頭,眼裡有難以描述的複雜感情。

「不是現在。至少現在就回去圓環世界,不好。」

她閉上眼睛,像是調整情緒般深呼吸,接受我剛才在瞬間說出的爆發性言論。

「再說,無論是發現我的你們,還是接納我的第三隊成員們,我都得到不少受益,在償還之前就走,很不夠意思。」

等一下。我忍不住回問。

「妳剛才不是說要接受身為繼承人的責任嗎?現在怎麼又改變想法了?」

「……就是很難決定啊!報恩是必要的禮儀,可是、伊塔杜拉爾現在又……」

跟優柔寡斷的人聊天,好麻煩。突然間,想起家裡的人總是在問我,關於快三十歲還沒有結婚打算的原因,我是得出了結論。與其浪費時間在女孩子身上,還不如照顧動物或做研究實在多了。

不過,像這樣的諮詢並不會壞了心情。

「總之,先充實自己吧!在妳的行動無法符合理想的時候,先搞清楚自己想做什麼。釐清問題的方法就是多看看世界。」

「就只是這樣……?」

雖然她的將來,似乎與人類脫不了關係,但此時我卻在意起她先前的態度。

「在我看來是的。說到這裡,我能問一件事嗎?」

「請吧。」

我逕直開口,「和國家相比,妳對於自己的家庭消失似乎並不在意啊。」

少女沒有驚訝,流露出的感情也不是憤怒或不悅。

「如果說,你所指的家庭,是由那群把兒女當成可以拋棄的物件來看待的年長者組成的──那麼很抱歉,我並不在乎。」

她只是再平淡不過地敘述這件事,但我卻覺得難為情。

「你應該知道在帝國的文件裡,我的父親──奧格雷亞究竟做了什麼,對吧?」

奧格雷亞.卡拉漢。伊塔杜拉爾最後一代國主,也是蘿拉利昂的父親。

同時,也是在紙本資料當中被列為重罪犯、研究外部神靈的學術組織,柯爾考斯(Kourm’koss)學派的菁英。

在生涯的最後,以謀反和叛國罪處死。

我不清楚他的底細,但知道伊塔杜拉爾王國的皇室教育向來都把下一任的繼承者送往中央,在繼任王位前設法做出一些功績來。

「我知道。」

……等等。

帝國雖然沒有記錄他的研究成果,他卻因此得到皇帝的認可,在繼任王國的領導人同時得到大公的封號。

要是他研究的正是關於彼岸之神的信仰和儀式呢?

我突然心想,要是真有一個男人,找到了一生的目標和願意協助自己的配偶,最後死在自己的研究之下,究竟需要放棄多少慾望?

「所以妳才應該好好活著,不去接受他人移交給妳的責任。」

「你以為我對我父親抱著什麼樣的心情?」蘿拉利昂無奈地對我翻個白眼,「他最後栽在自己手上是活該呀,我可是討厭他到不得了的地步。」

她隨即解釋自己幼年的遭遇,身邊都是不諳民情的學者和祭祀的香氛,還有在朝與私下反差極大的父親等等。她越是講得入神,我越能明白她為難的根本原因。

她不會逃避,但也不想平白就得到大位。

從邪惡的研究中逃離,國家在回神時已經敗亡的蘿拉利昂所需要的,似乎也是歸屬感而已。

我又跟她聊了不少。包含對於人而言,亞洲、歐美之間的親子關係和義務的概念等,但說教的效果卻不甚彰顯。

和理解力無關,卻像是有更加重要的是在困擾她。

「這種親情關係我可以理解……總之,在妳決定之後,和葛城惠那的解約手續隨時都可以辦……」

老實說,從她說完自己的家務事之後,總給我心不在焉的感覺。

不過那已經沒關係了,畢竟我也不是一個神經大條的人。

「那……應該不是廟會活動吧。」

「妳說的沒錯。」

平時我不會去注意窗外的行人,唯獨這次,坐在雙人沙發座位的我卻無法忽視外頭。

一對男女停在灰色地磚的行道上,離我們很近,但視線卻不是朝向我們。除了她們之外,還有其他上班族停下,其中也不乏戴著帽子的學齡孩童。

遠遠的,沿著坂道而下的市街某處,汽油燃燒產生的煙正擴散著,卻沒有聽到警車從附近路過。路上的電動公車和客車依然故我,載著素色蒙面口罩的日本上班族和遊客行經車站。

我立刻猜想發生的狀況──警察無權介入的意外,也就是關於異星體的糾紛。

嚇人的鈴聲從蘿拉利昂的外套裡響起。她攤開軟式螢幕,大和少女的聲音從中傳了出來。

「嘿,和熟人談的如何呀?很不巧的,我們需要你的幫忙。」

「是在地意外嗎?」我眨眨眼。

從螢幕的視角看不見我,那頭的葛城聲音卻快被硬物摩擦和金屬的聲音蓋過。

「嗯、大概是這樣,總之讓蘿拉過來吧,就這樣!」

毛毯般的螢幕光源切斷,接著被緣舌種少女揉著、塞回口袋。

「總覺得我們什麼也沒聊啊!」蛋糕已經吃完了,將茶一飲而盡的蘿拉利昂苦笑著起身,拉了拉外套下擺。

「看來工作發生的地點離我們很近,Owl似乎不打算來載我們,要徒步過去。」

「是啊!」我應和著,「不介意的話,我能跟著接下來的行程嗎?」

我簡單收拾了餐盤,放在回收檯後便付了錢。像是指甲大小的掃描器裝置在方盒狀信用卡機的中央,我在櫃檯湊了上去,類似於虹膜辨識的攝影機沒有發出亮光,便捷地捕捉了眼睛的影像。

當然在非連鎖商店的觀光景點,家庭式餐廳裡還是免不了用上紙幣,但倚靠身分辨識的系統來消費,已經成為現代常見的壞習慣。

離開室內,蘿拉利昂的腳步開始加快。

然後,我開始後悔了。

「我們真的要走過去嗎?」

站在坡道口,緩降的長型路段讓我有些腿軟。火光的來源再清楚不過,靠近大湖的岸邊,舊電車站附近小巷離這裡約十分鐘腳程。

計程車並非必要,但我的皮鞋也不適用於奔跑。

「在你悠哉地趕往現場之前,我會先走一步。另外,這個你請拿著。」

「嗯?」

她從大衣的內側口袋拿出兩樣物品。比起針筒,更像釘槍的有板機金屬,還有欑具似的膠囊型物體。

「以防萬一,要是你真的遇到落單的個體,就朝他們開槍就好,死不了的。」

「妳講真的……?」

我的聲音不自覺拉高,但蘿拉利昂也只是壞笑著。在空曠的路邊上下跳著,熱身過後的她一派輕鬆地說:

「無論如何,現在對我來說還是混口飯吃重要。別擔心,就算誤射到人,對方也只會變成記憶粒子保存而已啦,自由發揮就好。」

在自己佔上風時,容易掉鍊子的緣舌種少女。

這究竟是高傲,還是青春的精神狀態?

無法分別實情的我只能目送她消失在視線裡,接著無意義地奔跑起來。
 
「──結果很快就解決了啊。」

謝爾蓋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聽著另一頭的我講著十分鐘前,發生在琵琶湖大津車站附近的混亂內容。

也許是成癮的關係,我帶了兩杯咖啡回來。光憑著下午喝的半壺紅茶並不能緩解我對咖啡因的依賴。

「對,我也是第一次看過其他的小隊實際使用異星體的狀況。」

他正操作放在茶几上的投影電腦,用錫合金的手指末端點開一個個社群網站的評論。

接續在風景、動物和二次元角色的用戶頭像後的留言,無一不是在針對住家或辦公地區附近的突發事件,進行調侃或者空談的指揮。

總體而言是好評的。面對不可抗力所造成的意外,管理地區內異星體的SSA做出了準確、迅速的對應。當然,能夠這樣做出充裕對應的一部分原因,也要歸於事發的緣由並不嚴重。

「和想像的不同吧?我在被販賣給美國分部前,也查閱過不少公開的影片,或是影視作品。他們並不是將異星體當作機器來使用。」

要是把「販賣」有關的內容去掉,我差點忘記謝爾蓋是工業用人造人的改裝型。

謝爾蓋將可分解塑膠杯中的咖啡喝了不少。雖然杯壁印著當季的在地品牌廣告,但能從他拿起杯身的空隙裡,看見液體隨著時間在減少。

「讓異星體發揮自身的體能優勢,作為協力者,則是在建築物和場域進行勘查和動線的規劃……坦白說,要是機械工兵的全高能夠壓縮至三米左右,異星體的居留理由又少了一個。畢竟能夠用遠端遙控解決,又為什麼要麻煩其他星球的生物?」

他的胃裡裝著咖啡,過不久就會被簡易的代謝機能轉化,像是人類一樣排泄至體外。第一世代的人造人多半是這樣。

他說的毫無虛假,甚至能當作他長年執業的心得,或是疑惑。

但很快的,「疑惑」的可能性消失了。

「我不是在質疑這個組織的存在意義,金。」謝爾蓋語重心長地問我,卻又更像是心裡有底。

「你知道人類和異星體,或者更廣,這顆星球和其他的世界為何要有所交集?」

我只能假設,他打算說出什麼具教育意義的答案。

「對我來說……」

我正要開口,在湖邊的街道上看見的事物卻從我的腦海浮現。

老人、悲傷的巨物,還有湖景。

我組織了語句,謝爾蓋也給予我足夠的時間。在那之後,我重新回答:

「對我來說,這跟養狗是有差別的。」

「我不否認。但是你為什麼要跟飼養貓狗做比較?」

「很多人也許認為兩者的性質接近,我就順勢一提了。造成湖畔車站附近的混亂原因,是精神療養用的異星體擅自逃跑。牠的外觀很像大型爬蟲類,鎮靜劑和制式手槍因為初步研判的效果不大,就沒有用上。牠之所以會出現在街道上,是因為照護機構調配給牠的老人發生腦溢血。」

「這和單純的養貓養狗差別不少吧?」

老人住在車站正門前的巷子裡,一間挺有名的抹茶糰子店附近。妻子早年去世的他,拒絕接受長期照護或安養院的管理,曾是飛行軍官的他是街坊認證的頑固老人。

「今天早上,負責定期檢察的長期照護中心聯絡不上他,再加上領養異星體,使得被意外殺害的風險上升,在不敢妄動的當下,他們聯絡了京都的SSA分部。後來進入家裡的時候,場景讓我們的人員嚇了一跳。老人是在搬動皮箱的時候用力過度,血管爆裂。剛好房間裡沒有電話,室內的監控裝置因為街道整修而關閉,挪用電力去給公共設施了。他就這樣倒在室內好幾個小時。」

「嗯,這實在太巧了。不過,有一點我沒明白。你先前說異星體是長期照護發配給他的,後來卻說是領養?」

好像是我沒有解釋清楚,以至於謝爾蓋沒有被故事打動,反而鑽研起奇怪的疑點。

雖然會希望人造人有所感動的我,本來就是比較怪異的那一方。

「好像是對方也正好在找工作,就藉著長期照護的缺口就業了。異星體是加爾達龍種,登記的名字叫做魯迪。因為不熟悉急性病症,牠在老人失去意識之後也十分慌張,於是跑到了街上。牠在進出建築物的時候沒有破壞任何設施,就連門禁卡也是從餐桌上自己拿走的,好像對我們的生活習慣有一定的認知。而那個時候,因為皮膚的材質關係,道路施工的漏電引導至踩到電線的牠身上,造成神經亢奮,原本要求助的事情也忘了。」

「然後,就變成了意外?」謝爾蓋抓著人工的仿生臉頰,又喝了一口咖啡。

「是。連紅綠燈的意義也忘記的牠,掀翻了行經的汽車,造成五人輕傷,還有輕型電車的誤點。」

「案件得提交給委員會啊,往後不僅是區域,其他經濟區法規的領養資格勢必要有所上修了。」

「……」

雖然他仍然在思考公務的變動,我卻當作沒有聽見。

希望能讓他產生言詞上的回饋,於是又補上一句。

「還有,即便是恍惚狀態,甚至是在馬路上大鬧一番的時候,牠也含糊地吼著老人的名字──雖然沒有生離死別就是了。老人在一番搶救過後,在附近的紅十字醫院撿回一條命。」

「……唷,你想靠故事感動我嗎?」

不是感動,是希望你能多改變想法啊。

我告訴他:「你一直以來,不是對於人感情的形成抱持懷疑嗎?多接觸一點社會事件,你的腦子就會更像人類了。」

「這不可能。」謝爾蓋聳肩,「第一世代的人造人大腦,是建構於遺傳子的基本型態,神經元和白、灰質也是原始設定,不會因為多思考任何一個面向的問題,精神就發生改變。」

「就算不是發自內心的,也請你假裝一下吧!」我認清他是在裝死,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對你往後的升遷也有幫助呀!」

謝爾蓋.列加索夫是人造人。最初,是為了增加研究和工業人口而誕生的、數以萬計的第一世代人造人之一。

我不知道他的邏輯是天生形成,還是在前幾份工作中潛移默化產生。但是無論如何,他都理解一件事──人類和人造人之間,有著決定性的差異。

不是力量或生存的優劣,而是更深層的某部分有所不同。

只要能跨越這層障礙,不光是其中一方,兩者的隔閡都會減少吧?我如此認為。

「升遷嗎?你想多了。」

謝爾蓋的眉頭動了一下,他富饒趣味的看向我。

「我覺得這份工作的官銜,停在異星體研究小隊的隊長就足夠了。縱然官職越高,視野會越遙遠,我也沒有這種打算。」

他似乎也有認知。認知到自己的缺陷,還有某些可笑的事實。

或許他一輩子都不能理解,人類和異星體必須有所交際的原因。

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回答他,但我們都以各自的思緒達成了共識──生物和生物之間,或許透過了無法解釋的關係相連在一起。

那是羈絆,或是詛咒嗎?有些人覺得沒有分別。可是,倘若兩個詞彙只是表裡一同,又為何要分裂成兩種名詞?

有人說嬰兒的誕生就是詛咒,綁死了大多數父和母的往後餘生,陷入親子的業報(Karma)當中。追根究柢,血脈層層相連,把世界串連了起來。可是,並不僅限於血親。讓事物連接在一起的,或許只是「發現彼此存在」這麼簡單的事情也不一定。

萬物皆然,要是透過機械和代理人,溝通和牽絆就會有所減少,意義也跟著不再重要了。

「對我而言,待在這個小隊裡頭,就能自以為更像人類了。我也不打算放棄這種錯覺。」

「你知道是錯覺就好。」我不耐煩地回嘴,卻又能感受到氣氛的輕快。

要感受永無二致的另生物,他們的作為和生活的方法只有一種。

「哪天投胎了,給我當一次人類看看啊!」

「喔──」他心不在焉,「我就算死了,還是會活的。終端資料庫裡都有備份我的邏輯迴路,投胎是辦不到的。」

謝爾蓋喝下最後一口咖啡,將話題連著塑膠杯丟進回收桶裡。

在門邊的、深藍色硬塑膠圓桶,因為內容物的增加而發出撞擊聲響。
 
強光讓哈提有些不適。和伊塔杜拉爾的嚴寒相比,船艦的通道內部異常的溫暖。途中,有幾名穿著高級神官服的丘丘人和隅行種與他們擦肩而過。

沒有對話,氣氛壓迫著視線,連同緩解血液的溫度也讓哈提感到不自在。

柳德爾和他一路走著,德倫龍種的青年不斷打量著所見的一切。地板是屠日鋼的化合物,牆壁卻透明,外頭則是夾層。

血管和肌肉化成的纜線填滿了通道之外的區域,不斷輸送光一般的耀眼液體。

那是欺騙腦部的活化藥劑。準確來說,像是以生物遺骸為基礎的戰艦,為了欺騙巨型生物「活著」的感覺,會在鑿空體內臟器和骨架之前,一次次用藥劑取代血液。

血漿本身和藥劑有共通成分,但是後者具有可操控性。

同樣是權能,藥劑也含有類似的物質,卻不是任何一名神靈的產物。

漸漸改變思想,慢慢地,接受自己的狀態發生改變,藥劑的作用僅止於此。

同時,哈提正因為藥劑的存在而害怕著。一想到這種通過日積月累的影響,就能夠改變心智的藥物,讓他對心理治療的必要性產生疑惑。

「嗯,幾年沒來,擺設倒是一如往常的過氣。」

柳德爾,綠皮膚的丘丘人男性評論著,停在升降機的面前。

他們走過長廊,兩側的門是文書作業的處室,此刻正忙著對外聯繫的工作。

哈提看見升降機面板的左側,一支造型怪異的金屬物件擺放在那裡。在橫放的生鏽桿子前端,向上延伸的金屬朝兩側分岔;基幹的橫放桿子前後,各有垂直的圓環,圓環的軸心則被鍊條束縛著。

輪軸的外側是軟膠,實際上,哈提也沒能認清那種材質。

「沒見過嗎?」

「我……這是從……算了,我不知道。」

寬廣的肩膀晃著,哈提攤開手,自我放棄地說著。

「這是哪裡來的手工藝品嗎?不過,又挺像工具一類的物體……」

「是叫做腳踏車的交通工具喔。」柳德爾按下按鍵,來自其他樓層的升降機箱體發出隆隆聲響。

「在我第一次來的時候,米傑亞大公是這麼說的。說是在造訪其他星球的時候,一名好友當作禮物送給他的。」

柳德爾喃喃念著,招手讓哈提也進入箱體。

話雖如此,在星球之間,在一個個文明的夾縫中移動,羅夏弗洛克.米傑亞會有朋友嗎?或者該說,位居大公,指揮亞舍拉師團的他,眼中能容得下等同平輩的友人嗎?

箱體上升得很慢,壁面也是透明的。對著通道口的一面就只是纜線,但兩側的牆壁卻是星空。

像是繁星的光點漫布在紫黑色的背景之下,卻又不斷流動著。箱體就如同大海中的石頭般不斷漂流。

終於抵達頂層,柳德爾的手杖敲著哈提的腰。

「你出去。」

「啊……」

閘門大開,不長的走廊在視線中展開,直達底部的木門。兩側的房間緊閉著,哈提也無從問起它們的功用。

深處的木門約兩米高,要是不保護頭角,哈提就會撞上門框。他被柳德爾抵在門前,示意著要他開門。

就在他拉下門把,報出自己的官職、種族和姓名的同時,一切結束了

醫療士哈提從回憶中醒來。此時的他早就不在圓環世界了。

「啊、不好意思!我也要搭!」

眼前,相較於他,更加年輕的男性喊著,從光線明亮的走廊遠處跑來。

「不是亞洲人啊……」哈提嘀咕著,按著開門的按鍵。青年的鞋跟叩叩響著,進了電梯。

似乎在恍神之際,兩個箱子的外觀重疊在一起,讓哈提差點沒能從回憶中抽離。

「你是……德倫龍種的、我想想……哈提,沒錯吧?」白人青年這麼問道。

他們彼此認識。

「恭喜你。在京都分部工作的德倫龍種就只有我跟『熔爐小姐』而已,你居然還有一半的機會猜錯嗎?」

「沒辦法,在我看來你們很像呢。」

是嗎?哈提調整領結,腋下夾緊攜帶的文件。他不喜歡用提袋之類的容器來收納文件,比起分別一個個箱子,附肢的鱗片彼此所營造出的空隙,正好能作為卡榫一般的零件,讓資料夾貼著縫隙不會晃動。

「不過,本質差得很多啊!我的肌肉纖維裡存放的是知識,她的就……就只是肌肉而已。當然,鍛鍊百年的武鬥家的肌肉。」

「而且比你大得多,還要更強。」金.克萊門特調侃著,推了哈提一把。

「知道了,我又不是靠身體混飯吃的。」

電梯在大廳敞開,他和金一起走了出去。經過了幾個小時無意義的折騰過後,金打算在琵琶湖附近好好觀覽一番。

雖然比不上避暑勝地的那須,但也是日本列島最大的淡水湖了。

他倆在門口分別。外面的空氣不錯,位於湖畔而傳來的濕氣寒冷卻不凍人。玩著輕巧無人機的孩子從對街跑過,走在幾個穿足球裝的孩童身後的家長,正用肩膀抵著手機,一邊揮手要孩子注意安全。

那是和平的味道,或者說,是日常的味道。

哈提咬緊後牙。

他還有自己的任務在。早了二十年,進入SSA等待機會的他所耗費的時間沒有付諸流水。
對於羅夏弗洛克.米傑亞交代給他的作業,他一個不剩的完成了。學習語言、文化和基本的戰鬥技巧,是為了在往後可能的遭遇中用上。

要監視蘿拉利昂─繆斯.卡拉漢所需要的,不僅僅是足夠的力量而已。

他又想起不少東西。

『坐下或站著,取決於你。』

在老氣的不能再老氣的、符合人類價值觀的木造房間裡,駭人的生命體坐在長椅上。隔著辦公桌,還有兩張對著的沙發,吞噬一切的壓迫感卻暗伏著不動,哪怕只要一句話,哈提就感覺隨時要失去自己的命。

他單膝跪下,做出最得體的跪禮。披著染布的無貌之物,由結晶和藤蔓構成軀體的男性面對著他。

──孩子從視線遠去,重力卻將他束縛在地球上。無論心情再平靜,山雨欲來的不安卻縈繞在哈提的心裡。

有朝一日,要是蘿拉利昂也和她的姊姊們一樣,變成彼岸之神的容器時──不,搶在那之前,他必須在徵兆出現前殺死她。

『話說在前,我討厭被跪著的感覺。唯獨禮儀對我來說是多餘的,想坐著就去吧。』

羅夏弗洛克和彼岸之神做了什麼交易嗎?倘若他做了什麼,不就和國主奧格雷亞無異了?

『大公,請容屬下相問一事。』

屈膝的身體嘎啦作響。那是顫抖,又可能只是鱗片的摩擦聲。

『意思是,你接受我的這份要求?』

『不敢不從。但是您究竟要如何處置活著的皇女?』

哈提不自覺提高聲調。即便他發覺時已經有些遲了。

『……屬下無、無論如何也想要知道,望大公海量。』

男性並不在意。他把玩著手中的雕塑,是一個做工低劣的木造偶像。有些殘破。

刻著伊塔杜拉爾的緣舌種的木雕上,沾著乾掉的血漬。

『無論如何,彼岸之神是得不到好處的──這麼說吧,事情和無淨那邊也脫不了關係。要是奧格雷亞的么女死了,彼岸對這個世界的危害只可能變得更加嚴重。』

『您是指……』

『保留她的價值吧,連同生命一起。醫療士哈提,你還年輕得沒能忘記憐憫,這是還活著的生物不能缺少的。也是因為這份跨越物種的同情實在難得,我才會讓醫療處長帶你過來。』

『承蒙您的關注,屬下甚是……』

惶恐。

青年的頭垂得不能再低,但羅夏弗洛克卻從桌後站起,不定型的下肢在虛空中搖盪,一路移動到哈提的身旁。

『在不久的將來,九名皇女之一的蘿拉利昂會出現在地球......說到這裡,你聽過這顆行星嗎?』

羅夏弗洛克拍著哈提的肩,暗示他抬頭看天。在天頂上,無數的光點散落在以四方為界的天花板上。交錯排列,中央的十三個點是圓環世界,而位於遙遠的另一側天頂,在幾顆異色的光點之中,蔚藍的星星正對應著羅夏指向其所在的手。

『在那顆行星上頭,也有我的友人的足跡。』

『是……』

哈提不知如何回應。

『磨利爪牙即可。你往後的工作是前往那顆行星,見證她,如同一名真正的緣舌一般活下去。直到事態發生改變。』羅夏弗洛克期許道。

腦袋好像要融化似的,與長久瞻仰的領袖的談話讓哈提亂了方寸。他為如此結巴感到害臊,再一次行了跪禮後,準備離開。但是羅夏卻又開口:

『不過在那之前,你必須先學點他們的語言。這畢竟是長期的工作,希望你別把語文的學習當作是任務的一環,你也是要在那裡生活的。』

制止了他,羅夏從貼緊牆壁的書櫃裡拿出迴谷獸,還有幾本書。

迴谷獸靠著加熱就能恢復意識,在敲擊身體不同顏色的肉瘤時,會發出記錄過的聲音。

這是國民教育的語文課程時,導師常用上的教學輔具。少數難以學習的統合語發音,多半是藉著迴谷獸得以反覆播放。

看著下屬疑惑的表情,羅夏弗洛克苦笑著說道:

『觀測亭的神諭就是這些了。恐怕在幾個百年之後,人類的身影也會出現在這裡吧。我們必須做點備案。』

接下來,羅夏弗洛克沒再多說什麼,哈提也不敢再提問。

柳德爾在門外等著,沒有聽進他們的對話。此時的他,或許更像是哈提的平輩。

「聊得如何?」柳德爾看著他走向自己,感興趣地問。

「往後工作會變多吧,我這麼覺得。」

「嗯……免不了的啊。」

只是些客套話。當然,要是身為處室長的柳德爾無法調解部下的工作密度,他也不會是合格的領導者。他只是不善言辭罷了。

「撇開個人任務不談,要是有能夠分擔的,就在定期會議裡提出來。」

「──我儘量。」

車聲將哈提打醒。因為天氣寒冷的關係,最近時常走神,這讓身為德倫龍種的他不禁認定,會在嚴冬中失去一貫優良的工作效率或許是一族的命運了。

他是該請教熔爐小姐的,或者是艾伯希納,或者叫庫瓦赫會更親近點。無論季節,每日鍛鍊近五個小時的她,或許有在嚴冬中保暖的方法。

把這件事記在心裡,醫療士哈提穿上外套,解悶地看著手上的檔案夾。

他想到,離最近的超商只有十公尺。他是該買個公事包的,拿在手上太搞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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