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將死(Checkmate)!」
我和索米只能眼睜睜看著整座天坑被雪崩淹沒。
「K2...為什麼妳要獨自承擔這一切...」我放足一跳,聲振劍沿著雪坑的岩壁往下割,最後雙腳輕飄飄地落在積雪上。
為什麼,要把她帶走?
我伸手在雪中掏呀掏呀,拼命找尋那已經不存在的另一半。
早該明白的,K2那些奇怪的舉動就是在向我道別。
「我陪神代指揮官挖。」索米溫柔地笑了笑,儘管她早已淚眼盈眶。
「索米...」我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兔子笨拙的手上沾滿了冰雪與眼淚。
我們倆像傻瓜一樣在雪地裡挖,找到的除了破爛、就是沒有用處的機械殘骸。
周圍一片寂靜,全世界彷彿只剩下我和索米。
挖上三個月,說不定也沒有結果。
K2...
是不是放聲大哭,就能讓自己舒服一點?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K2...」我伸手抱緊索米,嘴裡不住道歉。
對一名犯了大錯的人,道歉是最窩囊的承擔方式。
也許問這種問題本身也沒有任何意義。
也許...只是想感受一下身邊僅存的溫暖。
「K2姐姐不會責怪神代指揮官,我知道的...K2姐姐比任何人都還要喜歡你。」索米輕輕搖頭,她璀璨的眼眸中雖然充滿哀痛,對我的信心卻沒有絲毫動搖,「啊...我對神代指揮官的感情也不會輸給K2姐姐的喔?」
笨蛋兔子。
咦,那名沿著積雪爬過來的人是...
「K2死了、死了...嘿嘿嘿...」
披頭散髮、機體殘缺了一半,卻仍幸運苟活的蟒蛇。
「妳說什麼?」我急忙蹲下問,「K2怎麼了?」
啪,此時照亮上空的是軍方機甲的探照燈,賽拉斯將軍駕駛九頭蛇滑了下來,簡緹婭與格里芬的人形跟隨在後,恐怕是雪崩的巨響將附近的梯隊通通吸引過來。
「救世軍的非正規人形...快說,這附近發生了什麼事!」賽拉斯將軍放聲怒叱,並狠狠踢了蟒蛇一腳。
我在終焉花海大戰的時候,就看出軍方喜歡把陣勢擺得很漂亮,但實際上只擅長防守,如果帕拉蒂斯短時間內再度發起攻勢,軍方恐怕已經沒有足夠的實力可以與之對抗。
這個世界很快就會毀滅吧?
「哈哈哈...妳不是K2...不是K2...」蟒蛇看了賽拉斯將軍一眼,身體沾滿雪的滾半圈,還是癡癡地傻笑。
「學姐,蟒蛇怎麼會在這裡,她怎麼了?」簡緹婭向我投來困惑的眼神。
「....她的心智雲圖已經不正常了。」
「該死的救世軍、垃圾,說話啊!」賽拉斯將軍不停用腳踹蟒蛇,甚至拔出手槍...
「將軍,你還搞不清楚嗎?她的心智雲圖已經崩潰,問不出任何秘密了。」我用指甲幾乎要斷裂的力氣,死命地掐著賽拉斯將軍的手。
「口氣不小啊...神代一弦,你是最沒有資格說話的!何況我們之間還有格琳娜的仇還沒清算!」
格琳娜...現在我能做到什麼?應該去做什麼?如果是妳的話一定能回答我吧?
賽拉斯將軍對我的恨意沒有半點削減,就算給了他台階下,也不會好聲好氣地與我說話。
「將軍想殺我嗎?」我苦笑。
「你就是用這種討人厭的眼神討女生歡心嗎?」賽拉斯鄙視的看了我一眼,「滾。」
「嘻嘻,K2、漂亮可愛的K2,妳原來在這裡呀?」蟒蛇瘋瘋癲癲爬向索米,手腕不規律地抖動,我驚覺她正從腰間抽出光鞭,鞭子上佈滿孔洞,「就算妳已經嫁人也好,太太...我喜歡妳啊!」
「妳認錯了,我不是K2姐姐。」索米難過地搖頭。
不對,那條鞭子有古怪...
「索米,快閃開!」我急忙衝上去推開索米,同時扯下風衣外套遮臉,但蟒蛇從光鞭上散出的綠色毒霧仍有一絲吸入口鼻,化學武器迅速侵入XM3的機體,一陣噁心又令人昏眩的感覺充斥全身。
在戰爭中投入化武的後遺症簡直慘不忍睹。
「神代指揮官!」索米察覺不對,卻已經太晚了。
「兔子、緹婭指揮官,妳們不可以靠近我。」我不斷地向後走,不動聲色地拉開自己與簡緹婭、索米之間的距離。
「不准動。」簡緹婭開槍打落蟒蛇手中的光鞭,隨後拋出簡易型力場盾罩住地上隱隱冒出毒霧的光鞭。
賽拉斯將軍的手下紛紛戴上防毒面具,迅速回收蟒蛇的武器、並拿出拘束光繩把發瘋人形的手腳捆綁起來。
「神代一弦,你的厄運終於來了,你知道這叫做什麼?這叫做「報應」!哈哈...」
賽拉斯將軍滿意地大笑,他抓住垂吊繩、回到金色九頭蛇的駕駛艙中,「看在格琳娜的份上,本將軍不會殺你、也不會救你,你不用回格里芬了,自生自滅去吧!」
「將軍,請你幫助神代指揮官!」索米雙膝落地,口中不斷懇求。
「軍人不能對同伴見死不救。」簡緹婭拿出防毒面具交給索米,自己卻猶豫了片刻後才戴上。
「緹婭指揮官,軍人最重要的就是「服從命令」,妳立刻率領梯隊在天坑附近搜查,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人物或線索。至於索米...既然妳已經恢復原狀,就該立刻歸隊,本將軍給妳十分鐘的時間跟神代一弦道別,別再變成任人宰割的二手人形,聽懂了沒有?」
賽拉斯將軍透過駕駛艙發號施令,沒有理會索米的請求,反倒是一副大仇得報的得意神情。
「可是...」
「索米,請妳留在格里芬。」我打斷了索米的話。
「我不想去,我想陪著神代指揮官。」索米雖然欲哭無淚,仍是柔聲道,「雖然很多事我想不起來了,但你看起來...很悲傷。」
「我只要幾天的時間就能恢復健康,和弦剛失去母親、正需要陪伴,請妳和緹婭指揮官代替我照顧她。」
我不想讓索米擔心,只能強顏歡笑,兀自強忍心中窮困潦倒的悲涼,「妳乖乖在緹婭指揮官的指揮部等我回來,好嗎?」
「是,神代指揮官,我明白了。」索米點頭,兔子向來單純天真,並沒有聽出我是在將她託負給簡緹婭,只見她握好衝鋒槍、抬手敬禮,「不論多久,我都會等待神代指揮官的歸來!」
不論是二十三年前、還是被改造成了Model L,兔子都願意相信我,相信我會帶領她克服重重困難。
可是我只能像個懦夫一樣轉身離去。
※
「索米...神代學姐走了。」簡緹婭派遣由戰術人形組成的調查隊四處查探,然後向正在挖雪的索米問,「接下來妳打算怎麼辦?」
「我和緹婭指揮官一起找K2姐姐。」索米望著雪崩後的天坑,沒有停下手邊的挖掘工作。
「好,我們一起找吧。」簡緹婭向來冷若冰霜的俏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溫柔,她既經歷過失去手足的痛苦,當然也能體會索米此時此刻的心情。
雖然簡緹婭想派人支援神代,可是賽拉斯將軍的九頭蛇把附近圍了個水洩不通,根本沒有空隙私派人形...
簡緹婭胸口一陣刺痛,她沒有想過賽拉斯將軍會這麼無情,而她敬佩的英雄神代一弦會如此孤單無助,想到這裡,刺痛漸漸加劇,心如刀絞的痛苦蔓延到了全身上下。
就在此時,內蓋夫滿頭大汗地朝天坑奔了過來,軍方見狀大驚失色,原本還將殺戮專家當成敵人,簡緹婭見狀即刻上前調解。
只見內蓋夫單手背負墨奈莉亞,這一趟就屬她的路途最為遙遠,因此直到現在才趕到天坑。
「簡緹婭,妳找到K2了嗎?我有辦法救她。」內蓋夫放下被拘束繩緊緊綁住的墨奈莉亞,她眨著血紅色的大眼睛、情緒激動地說,「只要用她的血幫K2替換就好了!」
「來不及了,K2恐怕被活埋在數百公尺的雪堆下...」簡緹婭只能用索米聽不到的聲音回答,語氣甚是沮喪。
「不可能...不應該是這樣的結果啊...」
內蓋夫呆呆地望向崩毀的天坑,眼看這冬陽慘淡的破曉時分,雪水也隨著逝去的希望而霜解消溶,此刻她的心智雲圖充滿絕望與哀傷,猛地一咬牙,舉起拳頭使勁敲打自己的胸脯!
※
風聲鬱鬱,就好像在提醒我人生顛沛流離的至痛。
我好不容易才從失去FAL與RFB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想不到又立刻失去了K2,這一次...我能走得出來嗎?
不知在隔離牆外走了多久,身心飽受痛苦煎熬、又要強忍蟒蛇的特殊毒煙,整個人渾渾噩噩的、有如殭屍。
呼...好冷...惡劣的天氣凍得雙手發寒,也不知道是哪裡的廢棄城市,我低頭看著脖子上RFB的狗牌、手中緊握K2的蝴蝶結、想起過去一起看煙火、假結婚的情景。
每一幕珍貴無比的畫面,如今都成了困鎖內心的枷鎖。
這種傷心難過根本沒辦法用文字形容,就算身處絕望的時間囚牢,也沒有感覺步履有這麼沉重,此時天際轟隆一響,再度落下滂沱大雨,點滴落在眉間、落在心頭。
「求求妳們...放過我們吧!」
奇怪,廢棄都市裡怎麼會有哭泣的聲音?
雖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還是過去看看好了...
只見救世軍的非正規人形獵鷗(Jeager)把一對母女圍在中心,這對母女一身破破爛爛的防護服,身上唯一值錢的物品就是兩個骯髒老舊的防毒面具,兩人顯然是在隔離牆外遊蕩的生存者。
現場共有二十多名獵鷗,個個全副武裝,她們擅長狙擊,外表與龍騎兵相同,頭戴顯目的紅色護目鏡,強化後的高科技護甲顯得殺氣騰騰。
「媽媽,我好怕...」小女孩的哭喊變成斷斷續續的哭訴。
原本我看到持強凌弱的光景,早該出手救援,但如今自己連抬起配槍的力氣都沒有,全身好像揹著鉛塊般沉重。
「不能去。」我下意識握緊聲振劍,拼命警告自己不能衝動、不能見義勇為。
我已經沒有辦法拯救他人,就算幫忙,也只有死路一條...
「我們只是出來找罐頭和醫療用品,請妳們放我們一條生路吧...我的孩子不小心受了傷,傷口感染,我只好鋌而走險,已經沒有辦法了啊!」母親臉色蒼白、以淚洗面。
兩人面瘦肌黃,看起來已經餓了很多天。
不能...伸出援手。
什麼也保護不了。
我痛心疾首的往另一個方向走,此時此刻絕不能逞強,這等於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廢物就該被世界淘汰,這是自然的法則,給妳們三十秒的時間逃出射程範圍,跑啊?還不快點跑,死小孩!」救世軍的改造人形冷冷地踢了母女一腳。
小女孩痛得哇哇大哭,但沒哭上幾聲兩眼突然翻白,幼小的身子向後傾倒...
「放過孩子!妳們要殺我沒關係,放過我的孩子就好!」婦人伸手抱住獵鷗的左腿,匍匐在地的大哭。
「所以說...我最討厭人類哭哭啼啼的聲音...特別影響我狩獵的興致。」獵鷗隊長氣得摀住耳朵,她命部下朝兩人舉起狙擊槍,「妳們還是去死吧。」
「住手!」我嘗試用最嘹亮的聲音高喊,一步踏至母女身前,「我是帕拉蒂斯的軍團參謀XM3。」
只能嘗試用XM3的身份嚇唬這群獵鷗,讓她們知難而退。
「X、XM3?隊長,她是帕拉蒂斯鼎鼎大名的銀色劊子手,我們不是她的對手...」其中一名獵鷗露出懼色。
「別傻了,帕拉蒂斯哪有可能會幫助人類?而且她冷汗直流、搖搖晃晃,我看只是一名冒充她人的格里芬人形。」
獵鷗隊長冷不防朝我開了一槍,但看在我眼底,就好像霰彈槍的大量子彈迎面而至,我一陣眼花撩亂,只好無力地舉劍揮出光圈,但聲振劍才揮到一半,整個人就摔倒在爛泥巴裡,連子彈都沒有碰到。
「呵呵,真沒用,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銀色劊子手?」獵鷗隊長冷笑。
完了--
獨自面對二十名獵鷗,腦中昏昏沉沉的我一籌莫展,但至少要保住她們母女兩人...
「拜託妳們...」我從泥巴爬起、毅然拋卻無謂的自尊,雙膝跪倒在地,不停向救世軍的改造人形磕頭,「放過這對母女吧...我求求妳們。」
「妳為什麼要救我們...我們根本就不認識啊!」母親抱起孩子,她看我的眼中有感激、也有滿腹的不解。
「居然想在我的手下救人?格里芬的垃圾真是囂張。」獵鷗隊長把我的臉塞入泥漿,救世軍的人形又紛紛往我受傷的身體再踹上幾腳。
「嘿嘿,告訴妳們,這就是多管閒事的下場。」獵鷗隊長抓起我的頭髮,「喔?想不到妳有一頭銀色的美麗長髮,真令人不爽呢,我怎麼沒有這麼好看的頭髮...」
獵鷗隊長拔出刺刀,用力割斷了我的長髮。
「妳們說怎麼處理這名多管閒事的廢物...凌遲她?還是殺掉她?」
「凌遲她!」眾獵鷗歡呼,「一片一片把她的仿生皮膚割下來!」
我、老闆、格琳娜,大家無怨無悔的堅持心中那份正義與信念,可是戰鬥的盡頭,只有悲慘的結局嗎?
「FAL、K2、RFB...」
就算全身都被雨水浸透,也無所謂了。
一名又一名的同伴逝去,讓我已經無法再繼續走下去,死在這裡,也算解脫了吧?
雨水澆淋、毒素蔓延,意識也漸漸模糊。
砰砰砰。
此時三聲槍響,眾獵鷗四處奔逃,但在傾盆大雨之中,一人緩步走來,她彎下腰、手中的摺疊傘遮住了冰冷的雨水,並向我伸出手。
「即使是在看不見明天的夜裡,姐姐我也會陪在你的身邊...」
我握住她的手,視覺、聽覺系統早已麻痺。
耳中的聲音斷斷續續,卻根本無法清楚分辨對方是誰,我只記得她有一雙閃閃發光的黃褐色眼睛,溫柔的聲音有如一首撫慰人心的歌曲。
「...是誰?」
我握住對方手心的瞬間,只感到一陣暖意湧入胸口,沉沉地昏了過去。
※
風雨斜陽,一名四十幾歲的女人抱住昏迷不醒的神代一弦,絲綢般的皮膚隱約發黃皺褶,哪怕美人遲暮,依然在這個年紀保有獨特的風韻與魅力。
「...後輩君,已經沒事了。」
K2柔聲呼喚,她雖然以冷凍保存的方式來暫緩時之沙的流動,卻已經無法停止機體的回溯現象。
「利用時之沙恢復到四十幾歲的樣貌,就是妳最後的辦法嗎?但姐姐我現在殺妳,簡直不要太輕鬆呢。」
K2警覺地抬頭一望,只見對方有著相同的臉孔、瑩雪般的容貌、以及優雅的語調舉止,殘存思念體提起突擊步槍、笑吟吟地走向兩人,她長眉彎彎,有如一朵恰逢花期、芬芳盛開的紫藤花。
K2與思念體,兩人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