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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雲遊江湖系列】尋梅憶事錄

作者:千載浮雲│2020-02-03 00:17:15│巴幣:8│人氣:74

紀尋梅望著如林般佇立的墓碑,久久說不出話。

想當年天仙派與地皇派並稱江湖中最強大的兩幫派,不過一別五年,紀尋梅曾經待過的地皇派居然不復存在,各個屋子裡都積滿灰塵。地皇派的後山則立起了無數的墓碑,放眼望去令人怵目驚心,紀尋梅無法想像究竟是怎麼樣的對頭,能夠將地皇派的人全數殲滅,正當她驚疑不定時,忽然想起她過去的師父在她離開前告訴她的話。



紀尋梅曾經待過地皇派,她師父名為姜古,是地皇派掌門的師兄,他面貌慈祥,武功高強卻謙遜,因此在江湖上有不少好友。然而姜古貌不驚人,身穿陳舊衣裳,看上去就像位和藹的尋常老人,偶爾會有幾個認不得他的小混混上前找碴,然而姜古總低聲下氣,除非對方太過分,不然總不隨意出手,紀尋梅也只看過他動手兩次而已,儘管如此,師父那精妙而難測的高妙武功卻深深地印在紀尋梅腦海裡,她有時心想師父的確太過軟弱,但論真實武功,絕對能稱得上天下第一。

事實與紀尋梅所想相去不遠,姜古確實能稱上當世前十大高手,但這般的高手在某日卻突然在房間裡唉聲嘆氣,愁眉不展,閉門不出,也不讓人進去,一連幾日皆是如此,弟子們擔心不已,但不敢擅闖,紀尋梅身為姜古最喜歡的弟子,竟也求了好幾日,姜古才終於打開了房門。



只見姜古盤腿坐在地上,低頭沉思,紀尋梅不想打擾師父,跟著坐下,等師父先開口,房間寂靜了良久,姜古才抬頭道:「梅兒,你可知道前幾日發生了什麼事?」

那時紀尋梅不過九歲,但她心思聰穎,明白師父指的是有師姐燕虹擅闖地皇派禁地,被依派規處死,紀尋梅想到這件事,臉不禁一沉,害怕之情顯露出來。

姜古拍了拍紀尋梅的肩,安慰著她,自己卻忍不住嘆息道:「地皇派禁地有著師祖傳下來的『地皇魂丹』,這是眾所皆知的事,但地皇派人人將守護這寶物奉為聖旨,只要一扯到那寶物,都變得戰戰兢兢,依我看,這次懲處未免過當了,唉,但地皇派如今又有誰會聽我這老骨頭的話?」紀尋梅聽了頭一低,師父姜古確實因為個性的緣故,在地皇派並不如何受人敬重。

姜古望向窗外,續道:「你師哥歐陽雪與燕虹極為要好,旁人看雪兒表面並無異狀,但我看得出來,雪兒那是想要報仇的眼神。雪兒資質極佳,可謂奇才,但他不善循規蹈矩的學武,不過論自創招式,他定能夠自立一派,可是雪兒身在地皇派,即便你師伯師叔們知道他有這等才能,又怎會告訴他?而如今他已全無顧忌,往後要創一套剋制地皇派的武功,並不困難,一場大劫,終究是要降在地皇派頭上了。」

紀尋梅越聽越是害怕,直打哆嗦,姜古從懷裡拿出了一本書和一把鑰匙,將它們放在了紀尋梅的手上,鄭重地道:「梅兒,這本書和鑰匙就送給了你,從此以後,你與為師、地皇派再無瓜葛。」

紀尋梅愣愣地望著手上的東西,愕然不解,姜古擺擺手道:「快走,越遠越好!」紀尋梅宛若未聞,她明白師父要讓她遠離危險,但從小待的地皇派,已經如家一般,怎能說離開就離開?滾滾的淚珠在紀尋梅眼眶裡打轉,她明知自己不該任性,但還是用力搖了搖頭,姜古見狀怒喝道:「我說快滾!」

紀尋梅從未見過師父發火,更別說他如此認真地動怒,心中一涼,眼淚奪眶而出,捧著姜古給她的東西,轉身便走,從此離開了地皇派,事後他人問起,姜古便藉口紀尋梅忤逆師長,將她逐出了地皇派。



事後紀尋梅冷靜下來,釐清了思緒之後,想了想師父的話,更加堅定了不願回去的意志,她心想若十年之後地皇派安然無恙,她就重回師門,不料那五年之後地皇派遭滅的消息傳了開來,她急忙趕回地皇派,但看到的卻只剩下滿山的墓碑。

紀尋梅嘆息一聲,走向那些墓碑,但墓碑上都沒有刻上名字,她心想大概是南方天氣炎熱,等被人發現,給他們埋葬之時,臉上都已難以辨認容貌。淚水不住從她雙頰流下,山水依舊,人事全非,莫過於此。



紀尋梅走過練武場,彷彿還能見到師兄姐習武的景象、聽見他們的談笑聲,回憶湧上心頭,頓時間她如行屍走肉般,身體動著,腦中卻無法思考,只有無數零碎的景象與聲音略過腦海。

待她回過神來,已經走到了師父姜古住處的門外,她推開了門,裏頭的擺設與過去並無改變,唯獨不見師父的蹤影,紀尋梅再也按耐不住,原先不真實的感受直到此時才深刻體會,身子一軟,倒在地上俯身痛哭。



直到晚上,紀尋梅的淚才流乾,她不想再留在這傷心地,正要離開時,卻突然發現房間的角落多出了一箱鐵盒,上頭有個鑰匙孔,看來是鎖著什麼。

這鐵盒她從未在師父的房間看過,若說是重要的東西,藏在這房間角落,豈不一下就給人找到了?這個念頭剛出現,紀尋梅隨即想起師父在她離開前,給了她一本書和一把鑰匙,那本書是教導地皇派基本的武功與醫術,並無特別之處,那鑰匙她卻一直想不通有何用處,如今這箱子擺在這裡,說不定便是師父想讓她找到,取出裡面的東西。

紀尋梅心想總該要見見裡面是什麼東西再說,那鑰匙她十分珍惜,一直都隨身攜帶著,正好可以當場試試,果然鑰匙插入後一轉,「喀嚓」一聲,鐵盒應聲打開,紀尋梅往裏頭一看,不禁有些小失望,這鐵盒裏頭裝的又是一本書。



紀尋梅拿起書,看了封面大吃一驚,雙手不停發顫,這本書竟是「魂丹煉法」,那魂丹指的便是地皇派的寶物「地皇魂丹」的煉製方法,這丹藥自傳下來之後便沒再製作,足見地皇魂丹的珍稀,這本書在自己手中,就彷彿地皇派的命脈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忍不住隨手翻閱,看了一下之後,卻又好生失望,裏頭寫的雖全是漢字,但顛三倒四,拼湊出了一堆不明其意的句子,簡直像哪個瘋子隨意寫下的字。紀尋梅想到師父以前說過有些門派為防止有心人盜去秘笈,不僅會嚴加保護,甚至會寫個假的,讓盜去的人依上頭練了之後走火入魔,暴斃而死。這本「魂丹煉法」大概也是如此。紀尋梅心想小偷固然可惡,但不至於要他們賠上性命,便將這本書收入包袱。

因為不知道師父的墓碑究竟是哪個,紀尋梅便在師父姜古的房間磕了幾個響頭,離開前在地皇派的大門前拜了幾拜,這才離開了地皇山。



地皇派不復存在,紀尋梅頓時不知今後該如何是好,是該加入其他門派?還是繼續採果子打獵維生?她不好動武,唯有武功她不想去練,過去她怠忽練武,師父不但沒責問她,甚至還微露喜色,於是之後便不練武功,只學地皇派的醫術,在同輩之中,她的醫術可稱得上是名列前茅的。

紀尋梅在地皇山附近的山中蓋了間樹屋,她決定將東西都先藏在那裡,只是一向走慣了的山路,今日卻不太平,紀尋梅猛然聽見金屬的碰撞聲,「鏘」、「鎗」之聲不絕於耳,她持著重要之物,本該趕緊逃離,但她又壓不住好奇心,緩緩朝聲音方向走去,但沒走幾步,便聽見「唉呦」一聲,待紀尋梅靠近,只見到一位男子倒在地上,表情痛苦。



紀尋梅趕緊上前查看,那男子除左臂劃傷之外,並無大礙,她環顧四周,不見人影才安下心來,其實以她的武功,便是三流武人躲藏,她也難以發覺,但她救人心切,絲毫沒顧慮到自身的安危。

她拿出自己製作的膏藥,擦拭在男子的傷口身上,用碎布包了起來,同是地皇派的傷藥,人人製作的品質卻大有不同,紀尋梅的膏藥極具效果,沒過多久,那男子的表情便逐漸緩和,布下的傷口也癒合了許多。

紀尋梅這時才放下心來,望向男子,只見他髮長及腰,容貌俊秀,實是一位絕世美男,有那麼一剎那心中不由得怦然心動。

當她目不轉睛盯著男子時,男子緩緩睜開了雙眼,紀尋梅身子不禁一顫,只怕男子察覺,但男子只是虛弱地開口問道:「他...他呢?還在附近嗎?」紀尋梅猜想男子說的便是該才與他比拚的人,便道:「你放心,我看過了,附近沒人了。」豈知男子忽然狡獪地笑道:「那就好。」

紀尋梅對江湖險惡所知甚少,幸好她心思聰穎,見到男子嘴角上揚的瞬間便知事情不對,趕緊退了一步,饒是如此,仍被男子迅速地拔劍砍中手臂。

這時紀尋梅才意識到方才的兵刃撞擊聲應該是男子故意所為,傷口也是故意劃上的,好讓她上當,她不禁稍微懊悔沒好好習武,要不然便能聽出鬥劍聲不對勁,或是看出傷口有詐。



男子手負在背後,從容道:「姑娘果真沒武功,在下喬肆,還請姑娘將那本『魂丹煉法』交出。」紀尋梅暗暗叫苦,沒想到才剛拿到此書,便遭到打劫,便高聲問道:「不錯,『魂丹煉法』便在我手中,你怎會知道?」喬肆笑道:「姑娘可見到有間屋子中有個鐵盒?那鐵盒是我在牆內找到,當真是堅不可摧,可見裏頭必有古怪,但既然沒鑰匙,在下便心想,不如放在顯眼處,等人來打開它,也比帶著它到處跑來得輕鬆。」

紀尋梅此時方意識到自己一直被監視著,她不會武功,但也並非束手待斃,她側耳傾聽遠方的聲音,果真在喬肆說話時,有個快捷的腳步聲朝這裡過來,便是紀尋梅也能聽見,看來那人頗為焦急,沒工夫放低腳步的聲音。

紀尋梅猜想欲得到這本書的應該不只一人,便故意大聲問男子問題,好讓其他人聽見,那麼趁兩人打鬥時,自己便能趁亂逃離,喬肆這時也已發覺紀尋梅的用意,但那人不久後便要到來,心中雖然懊惱,也只得拔劍,準備應戰。



果不其然,一位身穿夜行衣、頭戴斗笠、臉戴面紗的人往這直奔而來,那人的身法無比快捷,從看見到奔至了兩人附近,用不到幾秒鐘的時間。

那人並不馬上出手,不疾不徐的打量著喬肆與紀尋梅,紀尋梅同樣打量著這人,只見黑衣掩不住這人婀娜多姿的身材,臉上露出的一對眸子如綠寶石般耀眼亮麗,看得出是一位美人。

喬肆同樣看出了眼前的人是位女子,對其登時有了幾分輕視之意,微笑道:「姑娘也是為『魂丹煉法』而來嗎?喬某不喜傷人,勸姑娘還是趁早收手為好。」

那女子瞪向喬肆,身影一閃,兩人竟都看不清女子的身形,彷彿見到一塊黑布在空中不規則地快速飛舞,猶如鬼魅,喬肆只不過眨一下眼,下一刻便感到脖頸傳來一股冰涼,原來是那女子的匕首正抵著自己喉嚨。

那女子低聲怒道:「認不出你老娘「青目女魔」徐青苑,還敢在這兒瞎說?」」

喬肆一聽見「青目女魔」這個名字,便嚇得臉色鐵青,他知道這女子向來以狠毒聞名,但根本沒想到竟是這般的美麗女子。

徐青苑沒有猶豫,提起匕首就往喬肆脖子一抹,傷口極淺,僅足以嚇嚇人罷了,不料徐青苑的手才剛動,喬肆慘叫一聲,便嚇得暈了過去,看上去倒像徐青苑真的殺了人。徐青苑見這道小傷便讓這男子嚇得昏倒,不自覺地搖了搖頭,心想虧得這男子樣貌如此俊秀,卻是這樣膽小如鼠。



紀尋梅本來期盼來的人能和喬肆打得不相上下,自己就能趁機逃跑,豈知居然馬上就聽見喬肆的慘呼聲,顯然不到一招便分了勝負,她戰戰兢兢地回頭,見到徐青苑正望著準備逃跑的自己,尷尬地乾笑了幾聲。

徐青苑道:「小丫頭想得倒美,便是這人的武功比我高強,你也休想逃過我的手掌心。」

徐青苑又是後腳一蹬,閃身到紀尋梅的面前,伸手往她的懷裡探去,紀尋梅大驚,面對這樣的身法束手無策,只能任由魂丹煉法被她奪去。

徐青苑翻開書一看,頓時感到無比困惑,她不懂醫術,但至少看得出這些意義不明的文字另有玄機,她瞥向紀尋梅,心想這丫頭必是懂得裏頭的內容,否則帶著書做什麼?但要逼她說出,也不知要花費多少時光,先將她帶走才是上策,便一把抱住紀尋梅,將她摟在腰間,運起輕功,往山下疾奔,也不管紀尋梅叫得多麼淒厲。



紀尋梅只覺得身子像在空中一般,生怕徐青苑一個失手便將自己摔死,嚇得她魂不附體,拼命敲打徐青苑的背叫道:「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徐青苑不耐煩地道:「小丫頭,別煩我,要不是我最近忌諱殺生,早就把你一刀砍了!」

好在那徐青苑的輕功真的十分了得,她身形如電,速度從來不因轉彎而降下來過,在樹林茂密之處時,徐青苑更是僅以腳尖點地,改奔為躍,如脫兔一般,視阻礙如無物。



徐青苑奔至天黑才將紀尋梅放了下來,而後用飛刀射殺了一隻野兔,除去皮和內臟後,升起火烤著,頓時香氣四溢,光聞便知其乃佳等野味。此時紀尋梅忽然消失,徐青苑卻不在意,只是靜靜地烤著野兔。

不久後紀尋梅走了回來,手裡抱著好幾顆野果,徐青苑見了啞然失笑,問道:「你不逃跑,還帶果子回來是何用意?」紀尋梅笑道:「想從徐姐姐手中逃跑,那不是白費力氣嗎?」徐青苑嗔道:「別叫那麼親熱!」心中卻不禁喜歡這小女孩頗為識相。

待野兔烤熟後,紀尋梅拿起後腿便大口咀嚼起來,絲毫沒在乎自己的儀態,徐青苑除下面紗後,則是小口小口吃著。紀尋梅不時抬頭偷瞧著,徐青苑脫下面莎後,更是貌美脫俗,好似西域來的仙女,讓紀尋梅越看越覺得這位貌美的女子「青目女魔」沒這麼可怕,於是她大著膽子道:「徐姐姐,今天謝謝你的搭救。」她故意叫得親熱,為的是討好這名女子,但感謝之語倒是紀尋梅的真心話,但徐青苑冷笑道:「謝我做甚?我為的還不是那本『魂丹煉法』,不枉費我埋伏在地皇山許久,總算讓我拿到。」

徐青苑話中不自覺顯露出淡淡的哀傷,而紀尋梅本就聰慧心細,立時便猜想她奪取這本魂丹煉法是為了煉製丹藥救人,而非增進內力修為,可是若是直問,徐青苑大概也不願回答,於是紀尋梅便道:「話說回來,徐姐姐,這本魂丹煉法究竟有什麼好,人人都爭相搶要?」徐青苑聽完一愣,顯得十分錯愕,然後才平心道:「小丫頭和我說笑呢,誰不知魂丹煉法上頭紀載著『地皇魂丹』的煉製法?」紀尋梅又故意問道:「地皇魂丹當真如此厲害嗎?」徐青苑又是一愣後道:「據說地皇魂丹能治百病,可是現下已經一點不剩,只能再煉製了。喂,我說丫頭,你看得懂上頭的內容吧?」紀尋梅趕緊答道:「懂、當然懂。」她知道此時不懂也得裝懂,否則搞不好便會被直接滅口。

地皇魂丹其實除了治病,還具有增進內功、返老的作用,只消不小心給壞人服上一顆,便可謂造成大禍,紀尋梅心想她既然為的是治病,便暫時不用將這本魂丹煉法毀去了,反正她比自己武功高上百倍不止,也不必說假話。其實紀尋梅雖然聰明,總是涉世未深,不知這般的想法仍舊太過天真,但她就此安了心,在這青目女魔一旁也毫無戒備的睡下了。



兩人醒來之後,徐青苑再次抱起紀尋梅疾行,到了午時,來到了一間深山的破廟裡,裏頭有兩名男子,其中一位老人躺在地舖上,神情痛苦,另一名則是年紀看上去二十多歲的男子,他一見到徐青苑趕來,便搶上前,面有慍色地問道:「師父病危之際,你跑到哪邊去了?」

徐青苑把紀尋梅放下後,從她懷裡拿出了魂丹煉法,道:「你瞧這是什麼?」男子見了先是一愣,隨即轉為憤怒,喝斥道:「地皇派遭到滅門,你這般趁人之危,豈不無異於打劫?」徐青苑道:「比起面對師父病危,卻束手無策好上許多吧,你說是吧,師哥?」最後兩個字尾音拉長,頗具挑釁意味。

比起尷尬,紀尋梅對於兩人的話更是一頭霧水,依兩人的話來看,躺在地舖上的是他們師父,然而怎會收這兩個性格大相逕庭的徒弟?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正當兩人爭吵不休時,那老人用虛弱的聲音緩緩道:「別吵啦...青苑、烏封。」爭吵的兩人一聽見師父開口,便立即蹲在師父兩旁,用關切的眼神望著他。

老人喘幾口氣才續道:「青苑,你帶了哪位朋友來啦?」徐青苑道:「是我綁來的陌生丫頭,她應該看得懂魂丹煉法的內容。」那老人勉力坐起身子,但全身無力,靠著兩人的攙扶才勉強坐起,他見紀尋梅模樣可愛,表情頓時變和藹,道:「小女娃,你叫什麼名字?」

紀尋梅剛到來時本來有些緊張,但見到男子性格正派,而老人的白眉覆蓋了瞇起的雙眼,模樣慈祥,感覺十分和藹可親,膽怯之心盡去,笑道:「我姓紀,名叫尋梅。」老人聽完點點頭,視線轉向徐青苑,徐青苑會意後道:「她聽過我的名字了。」老人又望向男子,男子則微笑道:「小妹妹,我姓許,名烏封。」待他說完後,老人才緩緩道:「小女娃,老夫叫孟千歲,不知你聽過沒有?」

紀尋梅聽見孟千歲這個名字時當真吃了一驚,她對江湖事所知不多,卻曾聽師父姜古提過「履湖奔炎」孟千歲,據說是指他的輕功如走在湖面上一般輕靈,又如火焰般猛烈,詳情為何,幾乎沒習過武的紀尋梅自然不懂,但他知道這位孟千歲武功極強,連姜古對其都有幾分欽佩,卻也有幾分鄙視,鄙視的是他行事隨心所欲,劫富濟貧、調戲婦女的事他都會做,亦正亦邪,實非正派人士,與其和藹的面貌大不相同,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徐青苑道:「師哥,給師父下毒的歹人不知何時會來,能勞煩你去巡視一下嗎?」許烏封點頭道:「也好,那你好好照料師父。」說完後腳奮力一蹬,身子便如箭矢般射了出去,速度竟遠在徐青苑之上,就連紀尋梅也看得出他武功了得。



許烏封一出門外,紀尋梅便感到不妙,心中叫苦道:「不好,這三人中看起來就屬剛才的許大哥行事最為正派,他這一走,我可要糟了。」果然過沒多久,便聽見徐青苑對自己笑道:「礙事的師哥總算走了,小丫頭,這下我便能好好逼你讀出魂丹煉法上的內容了。」孟千歲撫鬚道:「青苑...師父挺喜歡這女娃的,下手可別...可別太過毒辣。」徐青苑恭敬應聲道:「是!」

紀尋梅連被根針刺到都會痛到哭,根本不想知道徐青苑有哪些毒辣手段,連忙道:「我讀、我讀就是了!」徐青苑一愣,沒想到她會如此這麼快屈服,疑心道:「你可別耍花招。」紀尋梅急道:「不敢、不敢!只是我得先看看孟爺爺的身子,才知道該服用多少。」

其實紀尋梅連「地皇魂丹」的模樣都不知道,哪裡清楚那藥是服用一顆便行?還是要按時服用?旁人自然也不知道,此舉不過是為了拖延點時間。她擔心等太久孟千歲或徐青苑會動怒,便無暇慢慢研究魂丹煉法一書中到底寫了什麼,只是先為孟千歲進行最基本的診治,期盼藉著自己的醫術便能治好他。

但紀尋梅越看越是感到驚奇,孟千歲果然身中劇毒,寒炎攻心,卻不馬上致死,如數十萬軍力圍城,縱然守下,城內兵馬資源也終將被消耗殆盡,當真是無比怪異,其實要不是他內力高強,且修習的是罕見又困難的陰陽兩極合一內功,恐怕早已喪命,她自學醫開始無一日不在盡心鑽研,但此時卻想不出該如何救治孟千歲,怪不得徐青苑將希望放在地皇魂丹上,可是即便自己真會煉製那地皇魂丹,這傳說般的丹藥材料必定極為珍稀,又怎能在一年半載內蒐集完?

徐青苑見紀尋梅愁眉不展,便拉她到屋外,悄聲問道:「怎樣?我師父有沒有救?」紀尋梅不知該如何回答,躊躇了半晌,隨即道:「還不好說。」徐青苑見她猶豫了一瞬,已知要救師父是無比困難,她眉尾一垂,哀戚之情盡顯於神色,嘆道:「那人人爭相搶要的地皇魂丹不見蹤影,眾人便將希望放在魂丹煉法,哪料得到翻遍地皇山都沒找到。直到前幾日我上地皇山,發現了一個堅不可摧的鐵盒放在某間屋子角落,不用說,那裏頭就算不是魂丹煉法,也是個重要之物。我料想那鐵盒自然是後來有人找到後,因為打不開,便故意放在尋到的地方附近,等盒子的主人打開它,於是我便將計就計,每日前去地皇山埋伏,只盼有人能打開鐵盒,而裏頭正好是魂丹煉法。昨日我還未到山頂,便聽見你的呼喊,我又是惱怒、又是慚愧,惱怒的是你這般大聲呼喊書在你手中,無疑是要利用我來打發走那劫匪,慚愧的是若非你這般呼喊,我昨日便會錯過這本魂丹煉法了。但我早該知道一切都是定數,便是我得到了魂丹煉法,你也不見得就能讀懂,覺得你能懂,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

雖然話語中盡是哀傷,但仍不改徐青苑所做的是打劫一事,可是紀尋梅聽她說得真誠,眼眶泛紅,喃喃道:「徐姐姐...」徐青苑道:「其實也不是非得要地皇魂丹,可是我已找了許多享譽盛名的大夫,但都說道沒見過這般怪毒,劫持一事,非我所願。」紀尋梅道:「徐姐姐,你心腸真好,為救治師父,這般盡心盡力。」不料徐青苑聽了淡淡地冷峻一笑道:「我心腸好?這輩子從沒聽說過。你可知『青目女魔』這名號為何而來?小丫頭,江湖險惡,你可莫要這般天真,要非我怕殺人觸怒神明,師父會更難救治,以前像你這般沒用又囉嗦的丫頭我早就一刀殺了。你要走便走吧,我只想陪陪師父。」說完垂頭喪氣地緩步走進屋內,全無剛見到她時的那股威風。



紀尋梅聽她說要走便能走時,不由得頗為訝異,她心想既然能走,那便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好,可是她才轉過身子,另一個念頭從心底出現,離開的想法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心想:「我學醫為的不就是救人嗎?若是惡人也就罷了,可是徐姐姐和孟爺爺絕不是十足的惡人,我好歹要盡力救治完後再離去。」其實孟千歲亦正亦邪,徐青苑過去卻殺過不少人,紀尋梅會這樣天真,其一是涉入江湖未深,其二與她師父的教導有關,姜古總希望她雖不可無防人之心,卻盡量以德報怨,若教導她的是其他師父的話,紀尋梅此時大概便一溜煙跑走了。



此時許烏封忽然滿身是傷地走了過來,紀尋梅大吃一驚,連忙攙扶他到屋中,徐青苑和孟千歲見了駭異只有在紀尋梅之上,孟千歲的武學以輕功為長,兩位徒弟都已經得到他大半真傳,如今江湖上,到底還有誰能攔得住他,將他傷成這樣?

徐青苑向來與這位師兄不睦,但當他受傷時,仍是柔聲問道:「師哥,你還好嗎?」許烏封皺眉道:「我還好,是...是『永芳洞主』,是她暗算了師父。」徐青苑聽了厲聲罵道:「好啊!竟是那『永芳洞主』?我早就看不慣她趾高氣揚的模樣了,我這就去殺了那賤女人!」其實那永芳洞主向來不與人交往,徐青苑只聞其名,卻根本沒見過她一面,又何來看不慣之說?只是心頭氣憤隨口說出罷了。

卻聽見孟千歲道:「呼...青苑...不可。」徐青苑頗為訝異,但見師父聽聞暗算他的主使時,竟沒有任何驚異之情,心中不由得想到一個可能——也許師父早就知道誰下毒害他,於是她問道:「師父,那永芳洞主和你相識嗎?」孟千歲皺眉擺擺手道:「唉...我本不想提及...休要再提。」徐青苑見師父連說話都十分費力,便不忍再問。

紀尋梅心想:「師父說過江湖上毒學向來以『紫紅莊』最是有名,紫紅莊除了隱密絕學,我對他們的各種毒無不了然於心,但看來這『永芳洞主』不在其下,果然江湖上也有不少隱士高手。」

徐青苑轉過身,臉有歉色的對紀尋梅道:「丫頭,你既然還沒走,能請你救救師哥嗎?」紀尋梅欣然點頭答應,在外頭找了些藥草,搗碎後給許烏封敷上,他的傷並不甚重,休養幾日便能康復,而孟千歲難以救治,但還是給他熬了些湯藥,令他不至於如此虛弱。



這天忙了一整日,已是晚上戌時,卻見徐青苑偷偷整理著行囊,似乎正要出門,紀尋梅問道:「徐姐姐,你要上哪兒去啊?」徐青苑對紀尋梅甚是感激,雖還是口口聲聲叫她丫頭,但語氣不再像之前那般苛薄,她道:「去找那永芳洞主,抄了她的老巢。」下毒之人理應會有解藥,可是紀尋梅仍是擔心地問道:「可是許叔叔和孟爺爺沒人照看,敵人若是再來,那該如何是好?」徐青苑道:「敵人終究會找到這裡,我沒辦法不眠不休的保護師哥師父,眼下只有先發制人了。」紀尋梅想想確實沒錯,便道:「我也跟著去!」徐青苑低頭思索了一會後道:「好吧,但你得聽我的話。」

於是徐青苑再度將紀尋梅抱在腰際,展開輕功疾行,紀尋梅已被這樣抱著行了將近一日,這次便不怎麼害怕。



徐青苑行了不到兩個時辰,便到了某座深山的洞口遠處,將紀尋梅放下,悄聲向她道:「到時候我進去,你最多就在遠處偷看,可別給她捉住了。」言下有擔心紀尋梅被捉住後拿來脅迫之意,紀尋梅大為感動,用力的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去那「永芳洞」,徐青苑輕功果真了得,在昏暗的洞穴之中,紀尋梅完全無從得知徐青苑的方位,幸虧這洞穴就僅僅直直的一條路,倒也不致迷失方向。

兩人行了一段時間,拐了一個彎之後,忽然眼前變得燈火通明,兩人一望過去,皆是驚訝不已,洞穴的最裏頭擺著許多家具,其中以女子打扮的小物最多,齊全到像把哪戶有錢人家的屋子搬了進來。

忽然只聽前方傳來女子的格格笑聲道:「小姑娘綠色的目瞳美得很啊,你便是那孟千歲的徒弟『青目女魔』徐青苑吧?」徐青苑對於她馬上認出自己感到驚訝,不禁愣了半晌,回過神後,不待她說完,就從懷中抄出飛刀,朝床的紗簾擲了過去,不料從前方的暗處忽然躍出四人,前三人以劍將飛刀的力道化去之後,最後一人將飛刀擊了回去。

徐青苑見到這行雲流水的一幕大驚,本猶豫著是否要接下飛刀,但她向來自負,不願輸了氣勢,袖袍一擺,將飛刀的力道化解些許後接起,這一接令她險些啞然失笑,原來方才那四人不過花拳繡腿,姿勢好看而已,打回來的飛刀全無內力,學過一些武功的人都能接起,自己不過深入險地,過於多慮罷了。

紀尋梅則差點叫出聲來,原來剛才躍出的四人當中,其中一人竟是昨日奪書的喬肆,此時他那俊秀的臉龐反令她心生厭惡,奇怪的是,其餘三人竟與他一樣有著潘安之貌,她心想看來這位永芳洞主喜好男色,連護衛的容貌也不得太差。

徐青苑對著床上的女子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就便知我為何而來吧,快快把解藥交出來。」那女子冷笑,微微掀開紗簾道:「無知小兒,這般無禮,當我揚名江湖時,你還不知出世了沒呢。」依她這麼說,自己起碼有四十來歲了,紀尋梅聽了愕然不解,見那女子滿頭白髮,雖濃妝豔抹,臉上如抹了一層白粉般,但仍看得出她容貌艷麗,哪裡像是四十來歲了?只是她聲音略顯低沉,聽上去像中年婦女的聲音,不似看上去的三十歲左右,紀尋梅就這樣打量了許久,卻看不出她真實的年齡。

徐青苑微感訝異,卻不想管這麼多,拿出匕首,縱身朝永芳洞主躍去,永芳洞主輕輕彈指,方才那四名男子同時躍向徐青苑的身邊,頃刻間將她包圍。這四名男子輕功只能稱得上不錯,和徐青苑實是相差甚遠,只不過她太過自負,全然不提防這四人,一不小心居然被這四人給圍住了四方。

徐青苑這才運起輕功「波光影舞」,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地移動,連眼睛都難以捉摸,不料這上乘的輕功,居然衝不出這四人的包圍,無論徐青苑從什麼方向衝出,總會被最靠近的兩人逼得難以向前,而另外兩人則從後方擾亂她的心神,徐青苑心中大駭,這四人武功平平,但組成陣法之後,威力竟如此不俗。

雖然衝不出,但徐青苑的步履飄渺難測,仍是大占上風,永芳洞主見情勢不利,右手一甩,丟出了三枚繡花針,即便有數根火把照著,洞穴內仍是頗為昏暗,更何況是這般的細小暗器,徐青苑雖能閃過,卻也耗費不少心神聽風辨位,永芳洞主見暗器奏效,更是雙手齊用,不斷地射出繡花針,

徐青苑越打越氣惱,本來她對永芳洞主的武功並不如何戒備,心想仗著自己輕功高強,一招間取了她的性命,拿得解藥就行,不料這四人竟逼得自己移動的範圍僅剩一個圈子,永芳洞主更是在遠處不斷偷襲,而自己只要稍有大意,便會身中劇毒。



紀尋梅在遠處看得憂心忡忡,她本來連誰佔上風都看不出,但她見徐青苑露出的一對雙目顯現出焦慮,不禁又有些懊惱自己沒好好習武。

永芳洞主輕聲笑道:「徐小娃,若你能讓你師父孟千歲到我這裡,我便留你一條命。」徐青苑怒道:「做你的美夢!我師父是你能請到的嗎?」

眼見徐青苑能移動的圈子漸漸被逼得縮小,又聽見永芳洞主這麼說,紀尋梅靈光一閃,忽地站起身,高舉那本魂丹煉法大喊道:「永芳洞主,快放徐姐姐走,否則我便撕毀這本『魂丹煉法』。我知道這樣你定不會答應,所以放徐姐姐走後,我待在這裡給你當人質。」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永芳洞主瞪大雙眼,當真嚇得不輕,她命令手下四人去尋找魂丹煉法,其中的喬肆眼見就要得手,豈知竟被徐青苑搶走,令她怒不可遏,如今有機會失而復得,但一個不小心,自己渴望的魂丹煉法便會被毀去,眼前這忽然冒出的小姑娘可不能得罪。不過她隨即冷靜下來,畢竟魂丹煉法她確是十分想要,但最終不過是想讓孟千歲來到這裡,這得失之間,她一時拿捏不定,於是命令四人停手的手勢擺在空中,卻不動作,而另一手則扣著三枚繡花針,暗防徐青苑偷襲。

紀尋梅見她猶豫,又喊道:「孟爺爺很疼我,定會來這裡救我,且他也想要這本魂丹煉法,定不會棄我不顧。」永芳洞主聽了,戒備的面容中微露喜色,她道:「你把魂丹煉法翻開,讓我看是真是假。」紀尋梅攤開魂丹煉法,她與永芳洞主離了幾十步遠,永芳洞主瞇起眼睛才勉強看得到字,只見上頭似乎寫到許多藥材名與煉製方法的詞彙,卻混著許多似是而非的字,夾雜在一起實是不知所云,紀尋梅見了便道:「你放心好了,這本魂丹煉法只有我能讀懂。」永芳洞主望向喬肆道:「這人說的是真是假?」喬肆方才便看出她是昨天見到的那位小姑娘,他只道紀尋梅是地皇派的弟子,定能懂裏頭的玄機,手上的劍仍不停下,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喘口氣,便趕緊道:「錯不了。」永芳洞主微微一笑,道:「好,鍾壹、田貳、陸參、喬肆,圍住那個小女娃!」

四名男子同時向後退一步,向紀尋梅的四方躍去,眨眼之間四把劍指向了紀尋梅,徐青苑見了這般情景,心中一驚,不敢擅動,自己可不能同時解決四人,只要稍有不慎,其中一把劍隨時便可刺穿紀尋梅的咽喉,徐青苑倏然不悅,指著紀尋梅道:「小丫頭,你竟敢不聽我的話?」紀尋梅看到這些劍指著自己,著實害怕,結巴道:「徐、徐姐姐,出師不利,眼下別無他法了。」徐青苑正想再說,卻無從反駁,畢竟起因確實是她太過大意,永芳洞主冷冷道:「還不快走。」徐青苑瞪了她一眼,又望向紀尋梅,搖了搖頭,最終只得嘆息離去。

待徐青苑離開後,永芳洞主和她的四位手下才鬆了口氣,他們五人實力僅略勝徐青苑一點,要是徐青苑豁出性命,五人之中必有死傷,眼下的結果已是再好沒有,她擺擺手,對喬肆說:「將她關押在牢裡,施予拷問,直到將地皇魂丹的煉法全盤說出為止。」紀尋梅瞠目結舌,她剛才的那些舉動,其實只盼讓徐青苑逃走之後,能帶她師兄許烏封一同來救自己,順便取得解藥,萬想不到自己會這麼快就被關進牢中,故作不悅道:「我解讀上面的內容也要時間啊,你怎能這般不講道理?」永芳洞主冷笑道:「不講道理?小女娃,我看你還小,不懂世事,要不是我怕弄得兩敗俱傷,豈會輕易放徐青苑離開?何況說不定你早就知道地皇魂丹的煉法,只是不願說出而已,這樣我可就虧大了。這世上本就不講道理,你要逞英雄,就該料到有這般下場。」說完便沒再看紀尋梅一眼,紀尋梅就這麼被喬肆抓著手臂,拖進洞穴更深處的牢中。



此後一連幾天,只要說不出地皇魂丹的煉製法,紀尋梅就被喬肆以鞭子拷打,他曾中紀尋梅的計,害得他被徐青苑盯上,故拷打之間難掩私心,下手起來全無收斂,紀尋梅大聲哭著喊疼,他也毫不停手,紀尋梅哭得越慘,叫得越淒厲,他便打得越興起、越是高興。洞穴中迴盪著紀尋梅得哭喊聲,但回應她的卻不是過往同門姊妹或師父的安慰,而是自己哭喊的回聲。她想起了剛被師父逐出地皇派,獨自到山野之中生活時,每晚淚流不止,在寂靜之中,就連自己的哭啼聲都聽得特別清楚,更顯得自己的孤獨無助,此時便如當時一般,不,只有比當時更甚,因為當年的同門、姜古師父已不在世上,已經沒有她可以回去的地方。

紀尋梅自被關進牢裡,才開始認真鑽研「魂丹煉法」,只是上頭那雜亂無章的文字究竟要如何破解,她半點頭緒也沒有,若這一關過不了,那麼就算醫術絕頂之人到來,也絕看不懂這本書的內容。當然,紀尋梅並沒有真的打算告訴永芳洞主地皇魂丹的煉製法,她起初說了一些珍稀的藥材,並編了一些古怪的煉製方法,但永芳洞主覬覦魂丹煉法已久,對丹藥所知可也不少,聽出紀尋梅在說謊以後,便讓喬肆用刑更重。紀尋梅咬牙苦撐,只盼看懂魂丹煉法後,便能說一些似是而非的內容,暫時騙過他們。



然而,多日過去,紀尋梅始終沒看懂魂丹煉法,她已分不清今日到底是哪一天,只是每每聽見腳步聲,她就心驚肉跳。

這天,腳步聲又是越來越近,紀尋梅內心惴惴不安,只盼不要是那個人就好,但她的期盼立即落空,卻見走到牢前的是笑吟吟的喬肆,不知為何,他雀躍之情顯現於色,對今日負責看守的田貳用眼神示意後,田貳狡獪地點了點頭,將鑰匙遞給了他後便即離去。

紀尋梅冷冷地道:「你在高興什麼?」喬肆笑道:「紀姑娘,洞主大人說費時已久,要在下不擇手段呢。」紀尋梅驚道:「費時已久?才過了幾天而已,永芳洞主這般性急?」喬肆聽了仰天大笑,過了會兒仍是笑意不止道:「早就過了一個月了,紀姑娘,為何你聽見時間過去已久要如此驚訝?莫非你還盼望徐青苑會來救你?紀姑娘,我與你緣分不淺,這才好意告訴你,盼她回來,這是癡人說夢。」紀尋梅的心中頓時如一道雷霹了下來,如果換作是徐青苑代替自己,自己一定會來救徐青苑的,可是她呢?都已經過了一個月,莫非徐青苑真的無意來救自己出去?莫非這一切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

想到這裡,當真是黯然神傷,紀尋梅雙眼無神,心中盡是絕望。喬肆一如往常走進牢中,卻沒帶著鞭子,只見他仍是笑道:「紀姑娘,洞主大人要在下不擇手段,那自然是說做什麼都可以了。」紀尋梅聽的當下不懂,下一刻才猛地會意,拖著手腳上的鐐銬退了好幾步,喊道:「你別過來!」喬肆道:「紀姑娘,我這是一番好意,少點皮肉痛,換取快活時光,何樂不為呢?」

眼見喬肆越走越近,紀尋梅苦於雙手雙腳被銬住,別說在牢裡走動,就連動彈都十分困難。喬肆神色得意地用一手按住紀尋梅手上的鐐銬,另一手就要褪去紀尋梅的衣衫,紀尋梅在危急之際憑空生了一股力氣,死命的扭動掙扎,喬肆一時得手不成,略感不快,那手粗蠻的一扯,本就破爛的衣衫便這麼被扯破。只見她破爛的衣衫之下,卻是雪白的雙肩,又見紀尋梅雙頰紅燙,眼中帶淚地低聲啜泣,模樣楚楚動人,他更是血脈賁張,表情就像野獸一般,朝紀尋梅撲了過去。

紀尋梅只盼此時徐青苑會突然出現,可是她既然已經一個月沒來,又怎會在這時出現?她表面上仍在抵抗,心中卻是放棄了掙扎,在這一刻,她心中竟不禁埋怨姜古師父為何要留下這本「魂丹煉法」,既然這麼重要,為何不把它藏好一點,甚至將之毀去呢?若是如此,自己便不至於落到如此下場。難過的是,紀尋梅明明不想對師父有絲毫不敬,可是責怪師父的想法,卻仍是不停地冒出來,想到這裡,更是淚流不止。



便在紀尋梅身上只剩見薄衫之時,忽然聽見外頭有位男子喝道:「住手!」這個陌生的聲音,頓時讓紀尋梅回過了神,她緊盯著外頭,想看看喊出這聲的人究竟是誰。

腳步聲越靠越近,聲音有些粗重,顯然輕功並不甚佳,那便不會是徐青苑的師兄許烏封了,只是這麼一來,那這個人還能是誰?紀尋梅更加摸不著頭腦。

那人緩步走到牢前,不料那人竟不是別人,而是永芳洞主四名護衛中的鍾壹,紀尋梅見了只有更加疑惑,在看守的這幾日當中,她感覺到這人的話最少,還有面容長相較為耿直以外,不知他和其餘三人有何不同。

喬肆見到鍾壹之後,臉先是一沉,隨即裝得滿臉笑容道:「鍾大哥,拷問一事在下負責便行,不敢勞煩鍾大哥。」鍾壹聽了雙眉豎起,道:「胡鬧!你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私慾,可有想過紀姑娘若此後失魂落魄,再也讀不出魂丹煉法的話,對洞主大人豈不一大損失?洞主大人是說過讓你不擇手段,但有說過讓你這般胡來嗎?」他的聲音並不宏亮,卻是渾厚有力,隱隱蘊含一股威嚴,嚇得喬肆不敢回話,只得緩緩退開。離去之前,惡狠狠地瞪了鍾壹一眼,卻也不敢讓鍾壹發現。



喬肆離開之後,鍾壹將自己的上衣脫下,拋給了紀尋梅,他沒有多說一句話,就這麼關上牢門,靜靜地站在外頭,顯然是自願看守了。

紀尋梅心中好生感激,對鍾壹道:「多謝大哥搭救。」。方才的情形實在太過尷尬,她的神色不由得有些扭捏。鍾壹微轉過頭,斜眼瞧著他,哼地冷笑了一聲,似有嘲笑的意味。紀尋梅不明其意,正想相詢,鍾壹卻先道:「為何謝我?我為的不過是地皇魂丹,可不是有意救你。」紀尋梅聽完一呆,想起徐青苑也說過類似的話,但她謝意不減,仍是道:「無論如何,你總是幫了我。」

鍾壹沒有回話,轉過頭去,沉默了良久,才忽然道:「我們四人跟隨永芳洞主的理由皆不相同,那喬肆不過看上了她的家產,毫無忠心可言,做事也就肆無忌憚,我代他向姑娘道歉。我則是妹妹生了重病,多虧洞主大人賜予錢財,才能買得起藥,讓她病情緩一緩。爾後我妹妹交給親戚照顧,我也依照約定,成為洞主大人的護衛,遺憾的是,妹妹的病情雖沒惡化,卻也難以好轉。」紀尋梅道:「所以你才想得到地皇魂丹?」鍾壹點點頭,這晚卻沒有再開口。



紀尋梅則是心潮如海浪般起伏,自己不久前還埋怨著這本魂丹煉法,但如今她深知這本魂丹煉法甚是重要,能夠救治許多人,水能覆舟,亦能載舟,實不該輕易毀去,想到此處,便打起了精神翻閱魂丹煉法。

然而即便有心要讀,卻仍不能理解上頭的文字,她不由得分了心,翻開了師父在她離開前給的那本書,這本書頗為厚重,裡面記載了地皇派的醫術與武學,前半的醫術篇紀尋梅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後半部的武學篇因為沒有興趣,便從來沒看過,只是在牢中除了研究魂丹煉法之外閒來無事,便隨手翻開了武學篇來看。

她翻開武學篇後,臉上盡是錯愕之色,這武學篇竟和魂丹煉法一樣,滿是錯綜複雜的文字,但幸好這本記載的只是最粗淺的地皇派武學,且紀尋梅本就聰穎,就算摻入了許多古怪文字,還是能找出正確的字,拼湊出完整的句子。

只是這般讀法極為費力,她花上了四個時辰才讀完武學篇,也明白了這只是最為粗淺的地皇派拳掌功夫,甚至被旁人學去也不要緊的程度,但紀尋梅仍是大喜過望,當然喜的不是學了武功,而是魂丹煉法的文字有跡可循了。

她依照武學篇的文字順序,套用在魂丹煉法這本上,果然也拼湊出了一句句完整的句子,但她越讀越感到古怪,隨後這疑惑之情轉為驚訝,因為原來藏在裏頭的真實文字和醫術沒半點關係,而是師父留給紀尋梅的話。

魂丹煉法前半段大略是這樣寫的:「梅兒,待你能夠讀懂這些文字,也就是你讀了我留給你的武學篇了。你不愛學武,但若被世事所迫,不得不學武功,那必是天下紛亂之際,每逢此時,往往有英雄豪傑挺身而出,屆時地皇魂丹大有用途,你可要好好想想,反覆思索這人是否值得你給他地皇魂丹。醫術高強知人,一輩子能拯救上千人雖是難能可貴,卻也到了極限,可是這地皇魂丹若給了位英雄服下,能拯救的卻是全天下蒼生,所以師父才要你反覆思量。

梅兒,你讀到這裡,心中定還有諸多疑問,我這便一一解釋。我過去未將魂丹煉法直接給你,是因為地皇魂丹的煉法向來只以口傳,並未記載於書上。那時地皇派於存亡之際,我思索了好幾天,才決定將地魂魂丹的製法抄於書上,這個決定實是冒了極大風險,若被發現,門規是要處死的,但地皇魂丹何其重要,我不願讓其失傳,這本魂丹煉法才因此寫出的。

我擔心你師哥歐陽雪隨時會展開復仇,是以一直沒派人找你回來,也沒去找你。我故意將魂丹煉法藏得不甚隱密,便是讓你心血來潮回來時,能夠輕易找到,就算被外人找去,那也不要緊,畢竟沒讀過我給你那本書的武學篇,他便不可能讀懂魂丹煉法,誰也料不到打開魂丹煉法的鑰匙,居然在這本不起眼的書裡。到時候江湖定會傳言有這麼一本煉製地皇魂丹的書,而學醫的你,定能夠在江湖上輕易結交許多朋友,請人將魂丹煉法尋回並不困難,這本魂丹煉法,便能在其他人都沒能讀懂的情況下,轉到你的手中了。

梅兒,依你的個性,在江湖上肯定吃了不少苦,但師父仍盼你保持這樣。江湖中會有許多死傷,便是因有許多毒辣武功的緣故,不過若是我們學醫,救一人代替殺一人,以德報怨,化解江湖戾氣,屆時我們救的並不僅僅是眼前一人,而是整個江湖。梅兒,我放在你身上的擔子實在太重,這是因為師父對你期許甚高,若能活過此劫,為師真盼望能見到你成為名醫的那日。」

紀尋梅讀完之後痛哭流涕,她此刻方知師父個性並非軟弱,只是對江湖的一個盼望,至於師父魂丹煉法傳給自己,而非其他資質更佳的弟子,只因他相信能夠解救蒼生的並非他們,而是這位性格天真善良的弟子梅兒。

紀尋梅拭去眼淚,頓時間感覺身上的傷口不再疼痛,但她此刻實在倦得很了,含淚帶笑的緩緩閉上了眼,她這個月總吃不下飯、睡不安穩,這晚卻很快地便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紀尋梅才剛睡醒,便沒看見牢外負責看守的人,而外頭彷彿聽見了某人的叫囂聲,她凝神一聽,當真是大喜過望,原來外頭的竟是徐青苑的聲音。

那一日徐青苑前來永芳洞,卻賠了夫人又折兵,除了心神沮喪之外,身上實是受了不少劍傷,只是她心高氣傲,不願墮了威風,所以一直裝作沒事,但回到了破廟之後,再也抵受不住,腳剛踏入屋內,便感到天旋地轉,就這麼暈倒過去。

待她醒轉,卻發現是師兄許烏封在照料自己,原來紀尋梅留下了字條,寫著破廟周圍能夠有效治傷的藥草,許烏封一試,果真極具靈效,自己與徐青苑的傷口皆好得十分快速。

一週過去,兩人身子便幾乎痊癒,卻見師父孟千歲自徐青苑回來後就愁眉不展,鮮少開口說話,徐青苑心想師父大概又更加惡化,擔心地問道:「師父,你身子如何?」孟千歲道:「自喝下了小女娃的湯藥後,師父說話不那麼費力了,只是師父感覺那毒越發越強,大概是命不久已。」許烏封雙眉外垂,顯得難過至極,孟千歲擺擺手道:「這是師父造的孽,遲早會來的,你們不必難過。但是臨終前,師父想和告訴你們,為何我寧願死,也不願去見永芳洞主。」

孟千歲緩緩道:「年輕時我風流成性,調戲了許多良家婦女,其中有位秋家小姐卻真的愛上了我。我曾告訴他我是個江湖浪子,豈能成家?不料她為接近我,竟也踏入了江湖之中。聽說她不好學武,討厭繁瑣和艱苦的練功,便選了毒學這門為人不齒的武功,但她倒也挺有心要學,帶著龐大的家產離家之後,去向毒學名頭最響的『紫紅莊』和『萬蠱教』誠心請教,這兩派收了鉅款,倒也真的教她幾樣上乘毒液的調配法門,她這『永芳洞主』的名號,也就此傳了開來。

她之所以選在洞穴中居住,是令她細小的暗器更起效用,前去找麻煩的人,都被她神不知鬼不覺的解決了,反正她行事低調,鮮少有人上門尋仇,儘管武功不強,對付尋常小賊倒已足夠,至於她請四名俊秀男子當護衛,主要為的不過是激一激我罷了。

此後她常常暗中對我下毒,為的便是將我帶去永芳洞,但我江湖閱歷已深,她三番兩次都沒能成功,直到最近我年老力衰,這才著了她的道,她雖然下手毒辣,但說到底,終究是我負了她,我不能怪她,所以我才不想要你去搶藥,青苑。看吧,你們師父就是這麼個薄倖男子,不是值得你們敬愛,快走吧,在最後闔上眼睛前,我想自己靜一靜。」

孟千歲話語平淡,內心也意外地平穩,他知道自己這生行事隨心所欲,必不受人喜愛,就算不是被仇家殺害,也是獨自終老一生,但他毫不後悔,若真要說有什麼遺憾的,那便是害了她一輩子,心中總是有愧。

豈知讓徐青苑和許烏封走後,他們兩人仍是直挺挺地站在原處,毫無離去的意思,孟千歲微感錯愕,這兩位弟子向來極聽自己的話,這次怎麼就不聽了?他還沒開口,許烏封便道:「師父的養育之恩,無以回報,在我心中,您永遠是弟子敬愛的師父。」徐青苑則道:「那女人自己苦苦糾纏,怎麼能算師父的錯?您別急,我這次定會取得解藥。」

或許是自知離死期不遠之際,孟千歲內心忽地激動了起來,深受兩人感動,他心想道:「我一生只顧著自己逍遙快活,絲毫沒想到未來,如今死期將至,還有這兩位敬愛我的弟子陪伴,人生至此,有何遺憾?幸虧當時的我心血來潮,收養了他們。」他的笑容當中微有歉意道:「烏封、青苑,我傳予你們的『奔雷火步』和『波光影舞』乃以內功為基底,一陽一陰的輕功。我告訴過你們內功除非平衡得沒有一絲差錯,否則陰陽兩式內功只能揀一種來學,師父曾逢奇遇,內功陰陽合一,才能用這自創的『炎剛柔水履』。但此後我另闢蹊徑,創了能夠以陰陽為輔的輕功,我本想當作自己的獨門武學,但你們一片真心,師父豈能藏私?烏封,我便傳予你『點水奔炎步』的口訣,青苑,我則傳予你『夕日光影舞』。烏封,你要行俠仗義,武功自是越高強越好。青苑,你不必取解藥了,但要救出小女娃,非得先學會這門武功不可。」待他說完,許烏封和徐青苑兩人同時雙腿一跪,向孟千歲磕了好幾個響頭,就如同拜孟千歲為師的那天一樣,不同的是,現在的他們深知師父是愛著他們的。孟千歲雖然本就非常照顧這兩位弟子,但直至此刻才將他們當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儘管是晚了些,但人生在世,能夠與人相視莫逆,夫復何求?

兩人為了練這門新武功,因此耽擱了近一個月,這其中的經過紀尋梅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她全不掛懷,只要徐青苑有回來就她,那就算是失敗,她也了無遺憾。



徐青苑一到,永芳洞主命鍾壹等四人立刻圍上去,這四人武功本不甚高,但相互配合極佳,實是頗為難纏,不料這次四人從不同方位同時往徐青苑躍去時,只見她身形一晃,立刻便消失在眾人眼中,四人不約而同的心中一震,皆心想道:「她的輕功更上了一層境界!」徐青苑的輕功本來以鬼魅般難測為長,還不能說是如風如電,現在卻連速度也到了一流的程度,如今就算將四人換作十二人,也絕不能碰到她的衣角。

永芳洞主一連丟出了好幾枚繡花針,竟連邊都擦不到,心煩意亂之時,又有一位背著人的年輕男子進了洞穴,這男子她曾見過,是孟千歲的弟子許烏封,他明明負著一個人,速度卻與前個月見到時絲毫沒慢一點,顯然輕功也強了許多,讓她更是慌張,但當她見到許烏封背著的人時,慌張頓時轉為雀躍,原來那人正是永芳洞主朝思暮想的孟千歲。

許烏封將孟千歲輕輕放坐在地上,然後道:「師父,果然還是不成,我在這裡護著您。」孟千歲微笑道:「徐青苑在前,他們能拿師父如何?烏封,無須顧慮太多,快去救小女娃出來便是。」許烏封點頭稱是,視線掃過與徐青苑交戰的四人後,猛地聽見某個細微的「鏮啷」聲,他目光如炬,立刻發現了其中一人腰際間綁著鑰匙,拔出長劍,縱身向那人躍去。許烏封的輕功與徐青苑截然相反,不甚輕靈,卻是迅捷無比,帶著鑰匙的鍾壹只見眼前有某個身影掠過,眨眼即逝,隨之腰際忽然輕了些,他瞥向腰間,鑰匙居然就這麼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故作冷靜,仍是藏不住心中的震驚。徐青苑喊道:「師哥,去救丫頭出來。」許烏封點了點頭,奔向洞穴的更深處,永芳洞主等人只能眼睜睜的望著他離開,卻絲毫空不出閒攔下他。

喬肆大怒,目光瞥向坐在地上的孟千歲,心想:「今日是要一敗塗地了,好歹殺個人,弄個似是不分勝敗。」他無預警地轉過身子,劍指孟千歲衝了過去,徐青苑和永芳洞主大驚,喬肆這般做法實是拖其餘三人下水,但事發突然,徐青苑也無法一瞬間繞過三人去救師父。

孟千歲見長劍刺來,身子後倒,躲過這一刺,左腳一勾,使的是一招「掃堂腿」,擊向喬肆的前腳小腿後面,孟千歲便是中了劇毒,身子虛弱,內功不及原先的一成,仍是把喬肆踢得重心不穩,跌了個四腳朝天。孟千歲手掌貼地,奮力一撐,身子騰空而起,以落地之勢,一掌擊向喬肆的腹部,喬肆慘呼一聲後,痛得暈了過去,見了這一幕,徐青苑和永芳洞主同時鬆了口氣。

徐青苑打起精神,閃過幾枚繡花針之後,拿著飛刀衝向永芳洞主,孟千歲道:「別傷她。」孟千歲才剛說第一個字,徐青苑便拋去飛刀,另一手打在永芳洞主的胸口,原來飛刀乃是虛招,且孟千歲大概有事先吩咐,不然依徐青苑的性子,恐怕便殺了永芳洞主。

永芳洞主的內功高低與徐青苑相去甚遠,被這麼一掌打到,登時痛得面目猙獰,她的三名護衛急忙前來搭救,情急之下劍揮舞得不成章法,如小兒胡亂劈砍一般。這四名護衛本來就以奇妙的陣法與精妙的配合方可與徐青苑一戰,少了喬肆的三人,對徐青苑而言根本毫不足懼,她身子一晃,在三人的長劍中穿梭,頃刻間點了三人的穴道,三人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上。



永芳洞主見大勢已去,且看孟千歲的毒此時似乎難以救治,終於不能自已,也不管徐青苑是否會阻攔,就這麼起身奔向孟千歲,將累倒在地上的他扶坐起。永芳洞主深情地望著孟千歲,淚滴如珍珠般一顆顆落下,她知道此時若不再多看他幾眼,便沒有機會再看了,她淚道:「千歲哥,為何你不早點來見我,定要讓毒發到如此地步?」孟千歲氣若游絲地答道:「我幾十年前便說過,我是風流浪子,怎能和你在一起?」永芳洞主搖頭道:「幾十年過去,我還是那一句,你便是去天涯海角、便是拈花惹草,我也要一直跟著你。」孟千歲苦笑道:「傻...你真傻。」永芳洞主微笑道:「千歲哥...你看我...你看我漂亮嗎?」

永芳洞主這幾十多年來用過各種養容保美的寶物,因此即便年紀僅略輕孟千歲一點,看上去卻仍才三十歲。她只道一直保持自己的貌美的話,孟千歲總有一天會回心意轉,但她終究逃不過歲月的魔掌,這些保養的藥膏等越來越不見效果,所以她才將念頭動在了神藥「地皇魂丹」上。此時孟千歲視線已經朦朧,喃喃回答道:「秋芳...你...自然是...自然是很美的。」此時永芳洞主便是再美十倍,也沒有用了,因為這時孟千歲的眼中,看到的是當年的余家小姐余秋芳,那正是永芳洞主的真名,死前一刻,他竟動了過往從沒有過的念頭——若是和秋芳共度一生,那也不錯。隨後他緩緩閉上了雙眼,神情竟是十分安詳,毫無被毒死的模樣。

孟千歲腦海中的最後一幕,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永芳洞主含淚微笑,她這大半輩子都在追尋著自己所愛之人,卻連那人的一眼都換不到,可是在最終,那人稍稍對自己動了情,對她而言,便已經非常足夠。她將放在口中的毒藥咬破,毒液傾瀉而出,就這麼當場毒斃了自己,然而同樣地,她的面容安詳,不,那個表情看上去竟幸福得令人羨慕。

此時許烏封攙扶著紀尋梅出來,他見徐青苑站在原地,默默地流下眼淚,嘆道:「師妹,師父心願已了,你要節哀。」說著,自己眼眶卻也紅了一圈,紀尋梅也流下了好幾滴眼淚。三人最終決定將永芳洞主和孟千歲葬在一起,儘管兩人並非相愛,但彼此緣分匪淺,從此同葬於一處,永芳洞主的欣喜自然不必說,孟千歲大概也會十分歡喜吧。



三人將永芳洞主與孟千歲埋好之後回到洞穴,鍾壹、田貳、陸參三人尚因為穴道未解而動彈不得,喬肆卻不知去向,紀尋梅見了這幕慌亂不已,許烏封和徐青苑卻渾不在意。

忽然有一人疾奔而來,許烏封輕描淡寫地出了幾掌,轉而一個擒拿,將那人制伏在地,果不其然,這人正是喬肆。

喬肆哀求道:「對、對不住,許大俠,小的只是想留住一條小命,決不是有意殺您。」許烏封見他誠心懇求,有意將他放走,徐青苑則因為師父才剛過世,無意殺人,搖了搖頭,便想饒了他這次。



卻看一旁的紀尋梅抓著自己的衣角,直打哆嗦,顯得頗為害怕,徐青苑便問道:「小丫頭,這人是不是對你做過什麼?」紀尋梅吞吞吐吐道:「這、這人想汙...汙了...」徐青苑不必聽完便即明白,她知道紀尋梅若是說完,對她而言是莫大的羞愧,不發一言,抄起飛刀就是一丟,刺穿了喬肆的喉嚨,喬肆瞪大雙目,痛苦地「嗚」、「啊」近乎氣音地慘呼了幾聲後,就這麼斷了氣。紀尋梅大駭,嚇得雙腿幾乎站不穩,徐青苑道:「人是我殺的,你不必在意。」

徐青苑瞥向許烏封,冷冷地道:「師哥,我又殺了人,你要殺了我替天行道嗎?」許烏封胸懷心事,默不作聲。

許烏封心想:「我若自認正義,那便不該有所偏私,徐師妹是不用說了,師父要說是惡人,也算得上半個惡人。可是要我殺了他們兩人,我又怎麼忍心下得了手?唉,江湖上稱我為俠,但我豈擔當得起?」許烏封性子剛正,卻有些過於不通情理,但師父一逝,他不禁變了想法,覺得自己不再有資格輕易掌管惡人的性命,起身向徐青苑一揖,道:「師妹,我確是嫉惡如仇,但同門情誼,對我而言卻更是重要。你要保重。」徐青苑還以一揖後,許烏封便轉身離開了。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之後,紀尋梅偷偷瞧向徐青苑,見她的神情竟難得地頗為落寞。



兩人沉默了許久,徐青苑才幽幽地道:「師父對我而言有如親人。早知道親人逝去的感受如此難受,我過去便不該殺這麼多人。」然後她望向紀尋梅道:「小丫頭,我直至今日方知我罪孽深重,當真是罄竹難書。」紀尋梅安慰她道:「徐姐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以後和我學醫,多救點人,過往的罪過,總有一天能銷去的。」想不到徐青苑點點頭道:「那也好,若你學會煉製地皇魂丹後,你要多少材料,我拚了命也給你拿來。」

紀尋梅聽了臉色一沉,道:「地皇魂丹...那是不成的,我看過了,材料竟需要九位活人的內臟,這不是活活殺死人嗎?怪不得師伯師叔們,一提到地皇魂丹便戰戰兢兢的。」徐青苑目視前方,過了良久,才緩緩地道:「是了,人命可貴,這救人性命的奇藥難以製成,也不奇怪。配得上一顆地皇魂丹的人,恐怕連一個都難以找到吧。」



之後紀尋梅和徐青苑將田貳、陸參兩人放走,而紀尋梅則答應鍾壹去試著救治他妹妹,鍾壹當場對著紀尋梅磕了好幾個響頭,感謝之情溢於言表。

徐青苑拿出懷中的一個關著鴿子小鐵籠,交給了紀尋梅,道:「丫頭,我還有要事,要耽擱一年,若你有困難,用飛鴿傳信,無論是找京城的師哥,或是找我,我們都定會連夜趕來。」紀尋梅不捨分別,緊緊抱住了徐青苑的腰,徐青苑先是一愣,隨即微微一笑,輕撫著紀尋梅的頭。

走出山洞,頓時一片光亮,眼前的景色煥然一新,紀尋梅俯瞰著這浩瀚的江山,江湖如此之大、如此險惡,以不會武功的她而言,實是凶險無比,而更凶險的,便是像紀尋梅這樣,輕易相信他人、相信人皆有善,但她只盼這腥風血雨的江湖,能夠在自己的努力之下,漸漸不再有紛爭,因為這不僅是師父的期盼,更是自己的期許。

當然,以這樣的心境行走江湖,或許比稱霸江湖要更難許多吧,紀尋梅望著小鐵籠內的鴿子,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但我並非孤身一人。」

紀尋梅快步追上走在前頭的鍾壹,誰也不知道,這嬌小的身影,承載著莫大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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