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將餐盤放到裝有滾輪的回收櫃上,在刺耳的喧鬧聲中,走向食堂的出口。
同時那麼多人在食堂是很少見的,更遑論有大半都喝得爛醉。啤酒、紅酒和烈酒的香氣瀰漫,即使我只喝了一杯牛奶,也感到一絲微醺的醉意。
「嘿,東!」
距離出口只剩幾步之遙時,有人叫住我。
我應聲回頭,看見傑克、麥肯和寅太聚在牆角,三人手裡都抓著酒瓶。
「你沒事吧?」麥肯問,他平常白皙的臉現在一片通紅,朝我瞇起眼睛,嘗試聚焦。
「聽說你吐得不輕。」傑克靜靜地說,聲音十分平穩,我知道他很能喝。
我撇了撇嘴,露出連苦笑都稱不上的表情,聳聳肩。
「我們等等要去伊恩房間打上幾局,你來不來?」身材修長的金寅太問,他的英文口音相當糟糕,但卻說著一口流利的法語。
「這種日子,別自己憋在房裡,會悶出病的。」麥肯口齒不清。
我現在只想什麼也不想地睡上一覺,儘管如此,我還是點了點頭。
「好啊,也許晚點吧。」
「我們會幫你留一點。」傑克晃了晃手上幾乎見底的威士忌。
「以我現在的狀況,最好還是別喝比較好。」我笑了笑,朝他們揮了揮手,走出食堂。
寅太跟著我走出來,深邃的瞳孔望著我,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別擔心,一切都會很順利。」他用韓文說,他知道我聽得懂。
「我知道。」
「這很正常,我第一次飛上來之前失眠了一整個星期。我老婆還得抱著我的頭,唱搖籃曲給我聽。」
「這主意不賴,我等等去問問麥肯願不願意幫忙。」
寅太蹤聲大笑。
「那傢伙只會饒舌,用來當搖籃曲未免太奢侈。」
我笑著同意,「那我找幾首老歌來聽吧。」
他靜靜端詳我,下巴上堅硬的鬍渣溫柔地散開。
「會沒事的,別擔心。」
「嗯,謝了,哥。」
「打通電話給你老婆吧,這時候聽聽她的聲音會有幫助。」
「我還沒結婚。」
「噢,那女朋友也成啊,不然就打給老媽吧,我等等也會打一通回家。」
「謝謝,我會考慮。」
寅太拍拍我的手臂,笑了笑,轉身走回食堂。
自動門關上後,將一夜狂歡留在裡頭,加深了走廊上的寂靜。
我沿著走廊毫無目的的亂走,茫然地看著窗外漆黑的天空。
「致電周海薇。」
也許是因為寅太的話,我脫口而出。
當我意識到我幹了一件傻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取消了。
隨著系統音效在我耳邊流竄,我的心跳也漸漸加速,我內心陷入「快接」與「別接」的可笑掙扎中。
「喂?」
一瞬間,我不禁五體投地地感謝寅太。
「阿東?真的是你?怎麼啦?」
「哈、哈囉。」
海薇咯咯笑起來,旋即用嚴肅的口吻回我。
「哈囉。」
我們之間陷入幾秒的沉默,我的嘴巴像是上了鎖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怎麼突然打給我?要約吃飯啊?」
「也不是啦,」我倚著牆壁,閉上眼睛,享受海薇的聲音,「練習說中文。」
海薇哈哈大笑。
「那你等我一下噢,我到外面去,嘿咻——」
電話那頭傳來關門的聲音,還有某種摩擦聲,我猜她拉開紗門走到陽台。
「好了,我姐他們正在吃飯,最好還是出來聊。」
「咦,對不起,該不會打擾到妳了吧?」
「不會啦,她剛生完小孩,我過來幫她坐月子喏,正好,讓她跟她老公享受兩人世界。好啦,你可以練習了。」
「練習什麼?」
「說中文呀。」
「啊,對喔。」
海薇笑起來。
「你還在美國嗎?」
我搖搖頭,出聲否認。
「我在……我在基地。」
「基地?哪裡的基地……?咦,哇哇哇,不會吧?」海薇發出驚呼,「你在月亮上?你上去啦?」
「上來一陣子了。」
「噢噢,好好喔——」
她發出嘆息,跟高中時代一模一樣,我從那時就非常非常喜歡她的這個聲音,帶著黏黏的鼻音,超可愛。
「你居然完全沒跟我說,太見外了吧,發張照片也好啊。」
「基地裡不能拍照啊。」
「怎麼這樣,太嚴格了吧。」
「不過天空可以。」
我伸出手,對著漆黑的宇宙中那顆閃爍光芒的蔚藍星球拍了張照片,丟給海薇。
「有收到嗎?」
「有,哇哇哇,這是地球嗎?你剛剛拍的?」
「嗯。」
「好漂亮喔!」
「台灣是晚上嗎?現在。」
「是哦,是晚上,看得到月亮喏,而且是滿月,不過看不到月面基地就是了。」
「這樣啊。」
「欸欸,月亮上現在是幾點呀?」
「表定時間跟D.C.,所以現在是早上七點半。不過對我們來說不過是記數工具,意義並不大就是了。」
「好酷喔!」
「很麻煩,我的生理時鐘已經全亂掉了。」
「真的?不會出問題吧?」
「還好啦,最嚴重的不是這個。過幾年開放民航後應該就會順便研擬出制式標準了吧,在這之前就先將就點。」
「感覺很不方便餒,民生問題之類的。」
「確實,對健康也是一大負擔,所以不能停留太久,一般來說兩三個月就會回地球一次。」
「你上去很久了嗎?」
「這次快一個月吧,這是我第二次上來。」
「喂,阿東,你這真的太過分了,你都奔月兩次了我居然完全不知道。」
「原來我現在是嫦娥啊?」
「台灣都這麼稱呼你們喔,『那群嫦娥』這樣。」
「不能叫做『那群阿姆斯壯』嗎?」
「太繞口了,所以不行。」
「好吧。」
海薇發出「嘖嘖嘖」的聲音。
「你跟我說一聲,我至少可以幫你送行嘛。」
「抱歉。」我只能這麼說。
「下次請我吃飯我就原諒你。」
「請務必讓我請客。」
「這樣才對嘛。」
她哼了哼,隨後發出一陣呻吟。
「好好喔,月亮——」
我可以想像她抬頭仰望的畫面。
「妳——」
「嗯?」
「妳過得好嗎?最近。」
「我啊?不錯啊。」
她吸了吸鼻子。
「我姊姊生了小孩……啊,這你剛才知道了,對了,我爸媽搬去花蓮了。」
「咦,為什麼?」
「享受退休生活啊,台北太擁擠了。」
「這倒是。」
「你這個在紐約和首爾生活過的人沒資格這麼說吧。」
我笑出聲。
「但是現在我這裡很空曠喔,應該比地球上任何國家的人口密度都要低。」
「嘖,可惡。」
「妳還在當補習班老師嗎?」
「嗯?啊啊,我才不是老師呢,只是助理罷了,而且早就辭職了,因為被騷擾。」
「騷擾?」
「也不是啦,只是有學生向我示好,高中生。」
我忍不住回想起以前對補習班年輕老師吹口哨的年輕歲月。
「被開了難堪的玩笑嗎?」
「沒有,沒有。是一個很文靜的男生喔,功課很好,老實說長得也蠻帥的。」
「那不正好嗎?」
「我跟他差了十歲耶,而且跟學生交往那是怎樣啊,絕對會被罵的。」
「是嗎?」
「是啊,『那個下流的女人搞什麼啊』這樣。」
「不瞞妳說,其實高中男生都想跟年輕女老師交往。」
「很合理呀,畢竟高中女生也都想跟男老師交往,不論年齡。」
「這麼厲害?」
「情竇初開的年紀嘛。」
「妳也是嗎?」
「高中的時候是呀,那時我們班的物理老師真是帥得要命耶,四十歲,長得像金城武和阿部寬合體。」
「我知道你們班的物理老師是誰,但為什麼跟我的印象完全不同……」
「我獨具慧眼嘛。」
「這樣啊。」
「你呢?」
「我怎樣?」
「你喜歡哪個女老師啊,那個時候。」
「我?我沒有啊。」
「少來,剛才是誰說『高中男生都想跟年輕女老師交往』的?」
「我指的是一般情況。」
「快啦,你好煩。」
「不,真的沒有啊。」嚴格來說,我高中喜歡的不是老師。
「嘖,真無聊。」
「後來呢?」我迅速轉移話題。
「蛤?什麼後來?」
「妳辭掉補習班以後。」
「噢,那個啊。唔,後來跑去當了汽車業務。」
「妳?當汽車業務?」
「幹嘛,那麼驚訝。」
「是真的很驚訝,原來妳懂車啊?」
「完全不懂餒,我姨丈介紹的,後來實在是不行,就辭職了。」
「這樣啊。」
「接著去咖啡店當了幾個月的店員,現在在影視公司當助理喔。」
「拍電影的那種?」
「主要是實境節目的拍攝啦,不過我個人想以拍電影為目標。」
「妳想當導演?」
「才不是,導演很累的,只是想要參與而已。」
「那當演員吧。」我不禁笑起來。
「不要,我不想出名。」
「已經認定自己會出名了嗎……」
「討厭鬼,我是說真的,我做幕後工作就心滿意足了。」
「這樣啊。」
「每次聊到這種話題的時候,就會覺得很羨慕你。」
「幹嘛羨慕我。」
「有才華、有目標、毫不迷茫、一帆風順。」
「不不不,沒那麼了不起吧。」
「二十一歲進NASA工作、還沒三十歲就上月球的傢伙在說什麼呢,混帳。」
以我的立場而言,這時候已經輸了,再繼續說下去,只會顯得矯揉造作而已。於是我無聲地嘆了口氣。
「上次同學會大家都在討論你喔。」
「哪個同學會?」
「國中啊。」
「這樣啊。」
「我們國小沒約過吧。」海薇咯咯咯的笑起來。
「即使約了也沒有人會找我呀。你們聊了我什麼?」
「什麼都聊囉,反正你又不在,當然要把你的功績加油添醋一番啦。」
「妳該不會是帶頭那個吧。」
「欸嘿嘿,還好啦,推波助瀾而已。」
我嘆口氣。
「對了對了,正好趁現在問你,你交女朋友了沒?下次同學會帶來大家認識認識吧。」
「女……女朋友。」我吃了一點小螺絲,「沒有。」
「少來這套,你們男生不是最喜歡洋妞了嗎?」
聽到她用『洋妞』這個詞,我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我周圍的女生不多啦,沒什麼機會。」我心虛的說。
「說啥呢,傻瓜,機會是自己創造的。」
「是……是嗎……」
「積極一點啦,白痴。」
「我盡力……對了,我記得妳之前不是有一個唸美術大學的男朋友嗎?差不多該結婚了吧?喜帖寄到NASA就可以了哦。」
「你資訊到底多久沒更新啦?我跟他已經分手好幾年了耶。」
「咦——?為什麼?」幹,破音了。
「因為他是白醬派啊。」
「……啥?」
「茄汁義大利麵才是正統王道啊,你不覺得義大利麵吃白醬都是邪魔外道嗎?」
「是……是這樣嗎?因為這個原因就跟他分手?」
完蛋,我好想也比較喜歡白醬。
「偶爾吃白醬我可以接受,但只吃白醬完全不行,零分。」她說得義正嚴詞,「後來的男朋友也是,我說我想吃櫻桃,結果他買了紅棗給我,還說差不多,明明就差很多好嗎。」
「……」我完全說不出話。
「那傢伙連我怎麼化妝都要管耶,『妳腮紅不要這麼紅』,他以為自己還活在二十一世紀嗎?腦袋破洞。」
「該怎麼說呢……妳意外會在奇怪的地方吹毛求疵耶。」
「單身萬歲,耶。」
我不由得苦笑起來。
「欸,你真的沒女朋友啊?」
「嗯真的。」
「該不會……一直都沒有?」
我頓了半秒。
對她打腫臉充胖子好像沒什麼意義。
「對。」
「……我們快三十歲了耶。」
「我最近也突然警覺到這件事。」我笑著說。
「該不會你們這種職業很多處男吧?」
「就我所知應該不多吧。」我禮貌地回答,「其實大多數人都已經結婚了。」
「這樣啊。」她抄了我的口頭禪。
『薇薇?』
電話那頭傳來呼喊。
「幹嘛?抱歉,等我一下喔。」
「好。」
我忍不住微笑,抬頭看著那顆蔚藍行星。
『要不要吃蘋果?』
『不要。』
『還是要紅豆餅?下午吃剩的。』
『好——』
一陣粗糙的摩擦聲之後,海薇口齒不清的聲音回到我耳邊。
「我回來了。」
「妳應該吃蘋果的。」我提醒她。
「多管閒事。」
「妳害我好懷念紅豆餅的味道,告訴我是哪一家,回台灣我去買。」
「幹嘛這麼見外,我請你啊。」海薇豪氣萬丈,雖然嘴裡還塞滿紅豆餅,「就算你的收入是我的兩百倍,紅豆餅我還是請得起。你什麼時候回來?」
「可能還要一陣子。」
「這麼忙?」
「嗯。」我吐了口氣,望向食堂的方向,「我明天……不,幾個小時後要出發去火星了。」
「……?」
「?」
「……去哪裡?」
「火星。」
「認真?」
「認真。」
「真的假的……慢著,我記得不是已經有人上去了嗎?」
「如果只是登陸,一直都有啊。這次規模比較大,要去四百人。」
「等等等等,這麼大的事件,為什麼我不知道啊?不是應該要大肆報導嗎?」
「有報導啊,不過妳應該不是會關注科普新聞的那種人吧。」
「……對不起,我會反省。」
「不用啦。」我笑開懷。
「不會是要準備移居了吧?」
「還沒那麼快啦。」
海薇沉默半晌,吐出一口長氣。
「好猛喔,火星耶……可惡,為什麼我們明明從小一起長大,你卻活得那麼精彩啊?」
「才不精彩呢。」我平靜地說,「我剛剛才把胃酸都吐出來。」
「怎麼了?」她語氣警覺。
「醫生說是緊張、壓力、焦慮。」
「因為要去火星嗎?」
「是啊,即使現在手都還會抖呢。」
「很危險?」
「妳說航行嗎?安全到不行呢,比飛機失事機率還低。」
「那為什麼還害怕呢?」
「那可是距離地球一億公里的星球喔。」我笑著說。
她再次陷入沉默。
「要飛多久?」
「兩個月又十三天,單程。」反胃感再次湧上,「包含任務時間,下次回到月面是七個半月後。」
「……天啊。」
「嗯啊,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吃到紅豆餅。」
「你……呃,不能請假之類的嗎?」
我哈哈大笑。
「我們為了這趟行程準備了一年半喔,當然不行啦,說什麼也得去。」
「可是你的狀態不適合呀。」海薇急躁地說。
「是沒錯啦,」我同意,「不過我有向學長請教過幾招緩解壓力的方法。」
「怎麼做?」她問。
「聽聽喜歡的女生的聲音。」
「……」
我閉上眼,衝動戰勝了理智。
「……什麼……」
我們認識這麼久以來,她罕見的慌亂起來。
「對不起,我好像太自私了一點,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
我盡力保持聲音平穩,但眼淚已經從臉頰上滑落。
「你……」
「我喜歡妳。」
我們陷入沉默。
靜得像相隔在我們之間的宇宙。
好久好久以後,海薇才虛弱地出聲。
「多久了?」
「大概從我們認識開始吧。」
「你以為我們認識多久啦?」她哀號,「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現在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你腦袋破洞了嗎?如果你一開始就跟我說,我們二十年前就能交往了!」
「這樣……什麼?」我眨眨眼,疲憊的心臟開始加速,「妳、妳的意思是……妳也……?」
「我當然喜歡你啊,豬頭!」
她聲嘶力竭。
「我是不是送過你情人節巧克力?」
「呃,是,可是我以為——」
「我是不是送過你聖誕節手織圍巾?」
「是,可是我以為——」
「我是不是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畢業舞會?」
「是……」
「我是不是每年都會送你生日卡片?」
「是……」
「你是我的初戀,大白痴!」
我張開嘴,說不出話。
「我……我一直以為你對我這樣的女生沒興趣……」她吸著鼻子,哭得吸哩嘩啦。
「對……對不起,我完全不知——」
「全世界都知道,全世界!」她破口大罵,電話都被罵出雜音,「你不是很聰明嗎?不是去美國唸書?不是台灣最年輕的太空人?為什麼就你不知道啊!」
「我真的……我以為……對、對不起……」
「不准笑!」
「我……什麼——」我反應不過來。
「看屁啊!周海茵,妳進去啦!」
『我聽見我可愛的妹妹在哭,出來關心一下咩。』
「我數到三妳再不進去妳就死定了,一!」
『好好好,我進去,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聽到。阿東,加油喔!』
電話那頭靜了下來,只剩下海薇的啜泣聲。
「……再說一次。」她悶著聲說。
「呃,說什麼?」
「告白!再.說.一.次!」
「我喜歡妳。」
「再一次。」
「我喜歡妳。」
「……再一次。」
「我喜歡妳。」
她不規則的呼吸聲在我耳邊迴盪。
這是我完全不曾預料到的結果,我的心情現在非常複雜。
我想等待這陣難耐的沉默結束,但過了好幾分鐘她卻始終沒有重新開口的意思。
「呃,那個,周海薇小姐?」
她還是沒回話。
「我……我沒什麼經驗啦,但是……現在這種情況,是不是表示我們現在已經交——」
「少來。」她悶著聲。
「什、什麼?」
「你少給我來這套!八歲和十八歲的我喜歡你,不代表二十八歲的我就得喜歡你,沒門,免談!」
我側頭思考。
「海薇,我喜歡妳,請妳跟我交往。」
「……」
「呃?」
「……混帳……」
「抱、抱歉。」我結結巴巴地道歉,思緒支離破碎,「對不起,我這次真的太過份了,我會好好反省,如果可以,希望妳還是能跟我當朋友……」
至少值得慶幸的是,失戀的悲痛已經讓我的壓力大半煙消雲散了。
某種層面上,我現在只想躲到火星上好好痛哭一場。
「我不管,你要補償我。」
海薇打斷我,凶狠地說。
「什麼?」我不解。
「接下來半年,你要每天對我說一次你喜歡我,我才要跟你交往。」
我眨眨眼。
事有轉機,但是——
「那個,我等等就要去火星了……」
「關我屁事。」
「不是,往火星的航程沒有網路,沒辦法用電話啊。」
「沒辦法用電話?那你們任務怎麼回報?」
「太空船和總署之間能夠通訊。」
「那不就得了?」
「等等……咦?那是官方線路,私人沒辦法用……」
「關.我.屁.事!」海薇凶狠地說,「那是你的問題,你不是台灣最聰明的頭腦嗎?那你給我想辦法,反正如果我接下來半年有一天沒收到,剛剛的對話就當沒發生過。」
「……不是吧……」
「就是。」
我突然覺得那顆藍色的行星有點礙眼。
「效果怎麼樣?」她突然問。
「什麼?」
「聽了喜歡的女生的聲音,還會緊張嗎?」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頭的海薇也笑了起來。
「不同意義上的緊張。」
「那就好。」
「謝謝。」
「不客氣。」
突然之間,我好想見海薇。
於是我叫出高中時代的畢業舞會,我和海薇唯一的一張合照。
她摟著我的手臂,笑得燦爛。
「阿東。」
「嗯?」
「有點想見你一面。」
「我也是。」
「你說你什麼時候回來?」
「八個月後。」
「你剛剛不是說七個半月?」
「七個半月後。」
「好久喔。」
「真的有點久。」我同意。
「回地球後,馬上回台灣。」
「馬上嗎?」
「馬上。」
「好。」
「你什麼時候啟程?」
「大約……」我看了一下行程表,「再五個小時。」
「感覺不夠呢。」
「的確是不太夠。」
「而且我得先掛斷一下,我要去讓周海茵再也笑不出來。」
「那我等一下再打給妳。」
「不用太久,我速速解決她。」
「十分鐘後打給妳。」
「嗯。」
「那再見。」
在我掛斷前,海薇喊住我。
「東。」
「嗯?」
「一路順風。」她柔聲說。
聽見這句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眼淚開始滑落。
「我出發了。」
切斷通話後,我抬起手,擦了擦哭得一塌糊塗的臉頰。
不管怎麼樣,得先去敬寅太一杯。
我沿著走廊往回走,抬起頭,看著同樣一片宇宙。
那顆湛藍星球在無盡的漆黑中閃閃發光。
本文是自由象限【紅白對抗賽】的活動作品。
希望NASA願意幫這可憐的孩子傳情書,仔細想想從火星朝地球告白超屌的。
月面基地和星間通話的點子是我午睡夢到的,我真厲害。現在該來想辦法處理那寫了三千字的廢棄原案了。
針對這次活動紅組的
作品心得。